望山

2024-06-07 17:34何秋
微型小说月报 2024年5期
关键词:破洞狗子灶膛

何秋

村外二十里有座山,当地人都称它“鬼见愁”,铁皮石斛偏偏生长在这山人迹罕至的石壁上。

大魁的爷爷过世后,大魁爹没上过山。这山正面陡峭如刀削,背面山势稍缓,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只有赶山人上得去。他们借助从山顶上放下的绳子,全身悬挂在绳子上,手一点点向下放,一点点下到半山腰石壁上,像表演杂技。想采摘石斛,全凭手脚和运气。

瞅着这几年铁皮石斛价格一个劲上涨,大魁爹却毫不在意。涨吧,使劲涨,如今城里人喜欢吃石斛养身子,咱可不稀罕。

大魁前几天打电话来说,在城里买房还差几万元。大魁爹睡不着了,看来,还得进山采石斛。

五更鸡叫,大魁爹起床出门。大魁娘不放心,跟上去。大魁爹用别在腰间的长烟斗一拦,眼一瞪,说:“我从小跟爹赶山,十几年了,还怕了不成?”她只得给大魁爹拉拉衣服,整整工具,目送大魁爹远去。

采铁皮石斛不会次次满载。大魁爹有时空手回来,大魁娘瞅见大魁爹一声不吭地进门,便会默默端来一碗茶,撫一抚大魁爹的肩膀,从头到脚看大魁爹,生怕眼神一打岔,出个伤痕来。大魁爹说:“你数数我头发少一根没?”大魁娘捶一下大魁爹的肩膀,说:“没个正经。”转身去了院墙外的菜地。

想到以往自己的这些动作,大魁娘摇摇头轻声笑了一下。

走到门口,推推门,锁着呢,心里咯噔一下:大魁爹还没回来。她掏钥匙开门,从缸里舀了一瓢水,洗洗手,准备淘米做饭。发现柴不多了,就起身到屋外柴棚里抱了一捆柴。下了几天雨,柴受潮,火在灶膛里燃得不旺。

烟囱顶端有个小破洞,遇到湿柴,总会有白烟从这个洞里挤出来,弄得满屋子烟雾缭绕,像人间仙境。她念叨过好几次,大魁爹就是不理,还说:“这么小一个破洞怎么补?”大魁娘叹了一口气。

大魁娘熬好汤,从泡菜坛里摸出一个酸萝卜,切丝,又剁了几缕干辣椒丝,待锅里的油冒烟后,放入辣椒丝,倒入酸萝卜丝,酸辣味直往鼻子里钻。大魁爹说酸萝卜最下饭。

天慢慢拉上了幕布。大魁娘朝山林望了望,想着大魁爹往常早该回来了。她回到屋里,灶膛留有余温,饭菜还冒着热气。

天合上了眼皮,还没瞅见大魁爹的影子。路上有人走来。听到脚步声,大魁娘小步跑到屋外——是隔壁小花一家从娘家回来,熙熙攘攘,热闹着呢。大魁娘坐在坝子上远望,远山朦胧,一片漆黑。看着,想着,她的心揪了起来。公公就是在一次摘铁皮石斛时,不小心摔死的。要不是儿子差钱,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大魁爹再赶山。

远处走来一个人。走近一看,那人背上驮着一个人。大魁娘的心提到嗓子眼,差点喊出“狗子”。大魁爹小时候淘气,婆婆给他取个小名叫“狗子”。

等来人走到大魁娘跟前,大魁娘才看清是住在山下的二牛背着熟睡的孩子从亲戚家回去。大魁娘松了口气,回屋打开锅盖,饭菜凉了,她加了一把柴,火旺起来,烟从小破洞飘出,散满屋子。大魁娘皱了皱眉,心慌慌的,往门口迈腿,一下撞到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正是大魁爹,大魁娘照他胸脯使劲擂了一拳。

“孩儿他娘,今天运气好,摘了好多石斛,只是石斛长的地方有点高,我爬了好一阵才摘到。”大魁爹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烟熏的黑牙。

大魁娘看到大魁爹手里提了一大捆石斛,足有几十根。搁往常,她会高兴地伸手接过来,一根一根摆放到簸箕上,晾干水汽。这次,她没有去接大魁爹手里的铁皮石斛。大魁娘仰头看着大魁爹,眼里冒出眼泪,一串又一串,像山泉眼冒出的水。

“你看你,哭个啥子哩,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大魁爹赶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抹向山泉。

“谁担心你?我是被烟熏的。”说罢,大魁娘的眼泪跟泉水一样冒得更欢了。

“好,好,我这就去把烟囱的洞给补上。”大魁爹放下手里的铁皮石斛。

“吃饭吧,不差这一会儿。”大魁娘抹了一把眼泪,取了两根铁皮石斛,扔进洗菜盆。大魁爹没拦住,说:“你要干啥?”

“净卖给别人养生滋补,今天咱赶山人也尝尝它是啥味。”

大魁爹瞅着大魁娘清亮亮的眼睛,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灶膛的火苗吱吱欢笑,蹿了出来。

选自《天池小小说》

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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