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金城：我在水中感受自由

王敬泽

參加残疾人游泳世锦赛

北京的天气越来越热，中国残疾人体育运动管理中心游泳馆中更是湿热难当，23岁的无臂游泳运动员郭金城正在训练。教练一声令下，他笔直地弹射出去，每游50米就变换一次泳姿。2024巴黎残奥会上，他有望在自由泳、蝶泳、仰泳、接力等4个项目冲击金牌。郭金城是2024年“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他的故事激励着当代青年奋进。

接触游泳

郭金城2001年出生于河北，6岁时因为一次高压电事故失去双臂。当时他年纪很小，对痛苦的记忆留存不多，亲人的关爱和同学们的帮助让他度过了幸福的童年。

2009年，河北省选拔残疾人游泳运动员。郭金城喜欢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感觉，在家人的鼓励下参加了选拔，一下就被选中，但是因为年纪太小而错过。2012年，他再次参加选拔，终于进入河北省残疾人游泳队，师从刘振斋教练。

提起第一次见到郭金城的情景，刘振斋记忆犹新，“他穿一件黄色外套，袖子很长，走起路来两个袖子不停摇晃”。每个教练选拔运动员的标准不同，除了年龄、身体素质和残障状况，刘振斋主要看眼神，“这个小男孩眼神里有一种坚韧，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在我眼里，他有成为运动员的素质”。训练中，郭金城十分刻苦，认真完成教练布置的任务，不会因为伤病轻易放弃，多年来始终如一。

初进省队时，郭金城年龄还小，面临着两方面的考验。他对游泳是一张白纸，因为没有双臂，下水时碰不到池壁和池底，很难保持平衡。从训练到比赛，刘振斋以极大的耐心帮助他掌握技能。刘振斋说：“对他来说，保持平衡最关键，这是要经过一番磨炼的。过了这关之后是推进，因为没有双臂的支撑，他要靠腰腿发力，腿部的训练就辛苦一些。”

努力训练

刘振斋教练

在郭金城所在级别，选手们可以用身体任何部位触壁，没有双臂的他最快当然是以头触壁。最初训练时，郭金城经常撞到头晕，红肿是家常便饭，但他咬牙坚持。他爆发力很强，50米的距离基本上只做一次呼吸，于是苦练憋气。郭金城说：“练憋气没有什么捷径，训练时尽量不换气，多憋一憋。日积月累之下，我能做到静态1分多钟，动态30多秒。”

另一方面的考验来自队内生活。刚到队时，郭金城很想家，系鞋带、打饭等事情需要队友们的辅助。那时候他还小，训练基地的餐桌太高，腿抬不上去，郭金城吃饭时只能俯身用嘴叼食。最头疼的是穿脱泳裤，只能靠别人来帮忙。郭金城性格平顺耐心，一点一点地学如何独立生活，在队友们的帮助下提高了自理能力。随着身体的发育长高，他逐渐可以熟练地用脚吃饭。

低谷突破

运动员的生涯有悲有喜，郭金城凭着一股韧劲和坚持，成绩不断提高，逐渐在国内比赛中崭露头角，2013年第一次获得了全国冠军。然而，14岁时在全国锦标赛中失利，让他的信心遭受打击。他训练也提不起精神，一度想就此退役。

刘振斋用激将法告诉他，这么练下去会被淘汰，再加上队友的鼓励，终于让郭金城重新振作。郭金城说：“那时候，队友知道我不开心，经常带我出去玩，慢慢就好多了。教练给我做心理辅导，说运动员要拿得起放得下，将来面对国内外高手，有强大的心理才有好的训练质量。”

2021年西安全国残运会上，郭金城表现不错，第二次进入国家队，在2023年世界残疾人游泳系列赛澳大利亚站完成了自己S5的分级，取得了世锦赛参赛资格。

2023年8月，世界残疾人游泳锦标赛在英国曼彻斯特举行，郭金城迎来爆发，赢得了50米自由泳、200米混合泳、4×50米混合泳接力等4枚金牌，3次打破世界纪录。中国残疾人运动管理中心游泳项目负责人魏玮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世界大赛。我一直认为，他可能会有一些紧张或畏难情绪，但并没有发生。他心态特别好，全程笑呵呵的，走路的姿势一看就很自信，有大哥风范。”世锦赛之后，魏玮给郭金城起了“大哥”这个外号。

取得如此优秀的成绩，郭金城说：“我抱着学习的心态，包袱没那么重，心情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能取得突破，教练也很惊讶。”同年的杭州亚残运会上，郭金城夺下3枚金牌，在水中矫健的身姿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由于没有双臂，郭金城只能用双腿发力，以极快的速度拍打水面，击起澎湃的水花，被网友称为“涡轮增压”，一度成为网络热词。

登上了新的高峰，刘振斋不断提醒弟子要冷静，“现在露头了，更应该低调，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把好成绩作为资本炫耀，这不过是刚刚开始”。郭金城铭记在心，继续踏实训练。教练们意识到他成熟了。

目标巴黎

2023年是郭金城丰收的一年，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亚残运会是备战2024巴黎残奥会计划的一部分，通过比赛的磨炼，郭金城逐步找到了更多大赛的感觉，在冬训中打好了体能基础，有氧能力有比较大的提高，在速度、耐力等方面都有明显进步。

青年榜样

郭金城

出生日期 2001年2月11日

出生地 中国河北

年龄 23岁

运动项目 残疾人S5级游泳

主要榮誉

2023残疾人游泳世锦赛S5级男子50米自由泳金牌

2023杭州亚残运会S5级男子50米自由泳金牌 第28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残疾人游泳主要根据运动员的残疾类型和程度分类，郭金城所在的S1-10级包括自由泳、仰泳、蝶泳三种泳姿。他最初在S6级，后来因为国际分级规定改变，调整到S5级。相比于国外的脑瘫、截瘫、四肢瘫的运动员，郭金城在同级别短距离比赛中有一定优势。巴黎残奥会上，郭金城以50米自由泳为主项，还准备参加50米蝶泳、50米仰泳、100米自由泳和接力等项目的比赛。魏玮说：“我们希望运动员能够多点开花，但是绝不会因此设置他们不擅长或通过努力无法达到的目标。”

距离巴黎残奥会还有不到100天，郭金城正在以此为目标系统训练，只回过家一次。他一天要进行4个半小时的高强度陆地加水中训练，希望能游出理想的成绩。因为一直用腰和腿发力，腰腿比较容易受伤，但是他会通过科学训练完成教练制定的计划，还自觉加量，从不偷懒。国家队安排教练员、科研人员和体能训练师展开专业指导，为他制定详尽的训练计划，保证科学训练，力争让他在项目中取得优势。

魏玮说：“郭金城个子不高，但爆发力很好，身体素质和力量都很优秀，这和他长期从事训练有很大关系。他很刻苦，意志力坚强，平常的训练都积极参加。”刘振斋说：“他要在体能上进一步加强，技术上进一步改进，突出速度和爆发力，尽力而为。”

50米自由泳是郭金城最喜欢的项目。他说：“自由泳让我的腿很舒服，我喜欢那种放松的感觉，游完也不会觉得累。因为疫情，我错过东京残奥会，希望今年能在巴黎拿到好成绩。我会享受比赛，尽最大的努力为国争光。”

残健同行

十年来风风雨雨，刘振斋与郭金城亦师亦友，感情深厚。比赛前，郭金城把头剃得很光。刘振斋戏称，郭金城的特点是“三无”——不戴泳帽，不戴泳镜，不穿快速泳裤，“穿戴起来不方便，他也不习惯，所以干脆就不戴了”。

魏玮说：“第一次见面，我发现他不太爱说话，但内心很阳光，只是不善于表达。跟他接触多了，发现他笑起来挺甜的，很向往天天跟人开怀大笑。不管是省队友还是国家队队友，跟他的关系都很融洽。”队里近期为了宣传反兴奋剂知识，让队员们拍了一些短视频。郭金城写了一个剧本，还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也是酷酷的。

刘振斋感叹，每一个残疾人运动员都是一个励志的故事，都在努力影响自己、家庭和社会。教练要在比赛期间成为他们的双腿、双眼和双手。刘振斋说：“在他们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们克服困难的精神打动着我，勉励我坚持不懈把工作做好。”刘振斋曾是健全人游泳教练，2004年河北省体育局有需要，他才接触残疾人游泳。20年过去，刘振斋指导过一百多名残疾人游泳运动员，他感觉到社会在进步，残疾人口逐渐减少，选拔运动员的难度变大。

郭金城的故事体现着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刘振斋说：“现在各级政府对残疾人运动员关注度高，投入力度大，残疾人在康复、学习和就业等方面得到的帮助和福利都很多。他们在国际比赛中获得名次以后，最终还是要找一份工作，组织一个家庭，过平凡的生活。”

鼓励残疾人参加体育运动，也是在帮助他们展开康复训练。刘振斋对此很有体会。他接触到很多残疾人，包括听力、视力、肢体残疾等类型，游泳对他们的身心健康都有好处，尤其对肢体康复帮助很大。刘振斋执教过一名脑瘫运动员，刚入队时病很重，通过几年的训练，症状越来越轻。运动员康复得好，自理能力就越强，家庭就越幸福。

魏玮说：“ 我们不会给残疾人运动员过多的干涉与帮助。太关照了，运动员会觉得是一种不尊重。郭金城虽然没有双臂，但双脚很灵活，可以用脚穿衣吃饭、打游戏。有些没有双臂的女运动员可以用脚夹着画笔画《秘密花园》、弹钢琴、做十字绣。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心态是积极乐观的，身体的障碍不是大问题。”

刘振斋说：“ 最初他们都很自卑，通过训练后变得自信。残疾人体育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他们更加自信，融入社会的能力更强。”

青年榜样

共青团中央、全国青联公布第28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表彰名单，30名青年、20个集体榜上有名。郭金城被授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奖章意味着成为青年楷模，要承担起社会责任。对于这份荣誉，郭金城感觉很惊讶也很荣幸。荣誉是对他多年努力的肯定，郭金城说：“我很给家人省心，他们都为我自豪。每一个青年都不容易，在一条道路上坚持很久很久，才能做出成绩，希望大家都能成功。”

面临种种困难，郭金城坚持下来，取得成绩，对当代青年是一种激励。“涡轮增压”火了之后，在网络上讨论他的人很多。有人评论说：“看到你的坚持后，觉得自己生活中的困难都不算什么。”郭金城很少去看这些评论，怕自己骄傲。他说：“坚持的动力是不甘心，因为看到别人站到最高领奖台，自己在旁边会有一些不服气。我给自己设一个目标，找出差距，尽最大努力去超越。坚持是一种可贵的精神，我如果中途放弃，就没有现在了。”

很多残疾人朋友不愿意走出家门，但郭金城强调自己只是单纯不想出去玩。他说：“对于没有双臂这件事，我倒是没有很自卑。有些残疾人朋友忌讳外界的眼光，我也确实有一些难受，但更多还是试着去接受。”投身游泳12年，郭金城觉得体育为自己带来的最大改变是自信。他说：“运动给我带来的不仅是成绩，还有对未来更多的希望。有一天退役了，我渴望继续读书，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一个人、一枚金牌的力量毕竟有限，获得奖章的影响力让郭金城激励更多青年人在各行各业发挥自己的力量。郭金城喜欢水，他说游泳过程中，在水里特别舒服自在，长时间不下水，会很想念在水中凉凉的感觉。相比于世间的纷扰，他自认在赛场上更自在，因为不需要关注太多，只要尽力做到最好。他的经历表明，一个人只要找到擅长的领域，持续努力付出，就会取得成绩。

巴黎残奥会将在今年金秋打响，期待郭金城走到更大的赛场，续写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