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与坚守

2024-06-05 03:01王嘉仪
今古文创 2024年17期

【摘要】从《击木而歌》到《时间之间》,辽宁诗人李皓的诗歌创作无论是思想意蕴,还是写作技巧、意象的使用与重组等都发生了较为重大的改变。李皓打破了以往诗歌写作的范式,诗歌中注入了存在主义哲学思辨色彩,早年的直抒胸臆也逐渐转变为抒情主体客体化,诗歌更加注重词语的搭配,意象的使用和重组。多年来,李皓一如既往地践行着自己诗歌创作的初心与使命,其诗言之有物,不无病呻吟,不矫揉造作。李皓诗歌在坚守中不断探索突围,开始呈现出新异的艺术品质与审美风格。

【关键词】存在主义哲学;抒情主体客体化;坚守初心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7-005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7.018

辽宁诗人李皓自中学时代开始诗歌创作,一路走来笔耕不辍,虽然期间曾与诗坛若即若离,但是诗人诗歌写作的初心和使命并未更改。从2010年外文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击木而歌》到2021年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时间之间》已然十年有余,李皓的诗歌写作开始走向深化成熟阶段,并逐渐展现出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与审美特质。两本诗集对照,诗人褪去了以往创作的青涩,诗歌虽写的依旧是稀松平常的日常事物、寻常事件,正如诗人自己曾说:“他从平常事物中间找出闪光的语辞,向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食粮。”[1]但他更致力于用特殊的语言方式去创造一个包孕自我思想情感的主观组合的世界。诗歌的书写方式多元开阔,展现出既简约节制又丰富充满创造性的诗歌艺术特征。

一、李皓诗歌的新变

柳宗元《愚溪诗序》中写“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2],古今诗人对于世间万物的感情大抵都是如此。李皓诗歌的书写对象是一切能够引发诗人情思的事物。相比较于早期李皓诗歌的创作,现如今诗人将自己的笔触伸向过往,怀念旧人往事,对一些社会现象进行深刻的反思,对自我存在的反复追问。诗人表现出了对历史、时间、记忆以及生命的深度思索,对过往和遗忘的抵抗,以及对自我生命的理性思考,探索与追问。

诗集《时间之间》的开篇之作便是李皓的代表作《我得坐车去一趟普兰店》。这首简单质朴的诗作实则是李皓的寻根之作。“我只爱普兰店,狭隘,偏执/只有这样我似乎才像个真正的诗人/尽管在大连生活这十来年/我已很少写诗,我看不惯圈子里/一些所谓诗人的狭隘与偏执/想写诗就回普兰店去写!”[3]不管是诗歌开篇,诗人勾勒自己的人生轨迹并体认自我的存在,还是诗人认为写诗就回到“普兰店”,因为“普兰店”不仅仅是诗人的故乡血地,更是他精神的归處,是他诗歌写作的根系所在。“普兰店是我的乡土与后路/源源不断的素材成就着我的/新闻理想,在大连做记者/我不敢犯一丝一毫的错误。”在李皓的诗歌中,“普兰店”这一意象意指一个可以让他不伪装,能犯错,能卸下包袱的精神港湾。诗歌中不断反复“我得坐车去一趟普兰店/就像我从未去过一样”,诗人似乎在不断地告诉别人又像是叮嘱自己不要忘记来时路。于李皓而言,“普兰店”的珍贵如同高密之于莫言,昭通之于雷平阳。李皓开篇便对自我进行深刻剖析,对自我的存在、自我价值进行深入反思,体现出了较强的存在主义色彩。

《晴空》一诗“我们穷其一生追索的一片虚无/只是无中生有/当山穷水尽,看不见的白云/是低处,看得见的花”[3],诗歌中李皓对人生的历程进行了深度追问和思索。人们穷其一生去寻找的只是一个虚无的存在,就像在迷雾和泡沫里去寻找答案,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穷其一生追索的一片虚无”既指出了人类对宇宙、时间、生命等问题的不断思考和寻找答案的历程,又说明这一过程中所得到的答案实际是虚无缥缈的。这一诗句体现了人类生命自身的局限性,因此人们的思考和探究亦是有限的,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如同追逐一片无边无际的云层,常常朦胧,难以捉摸。接着诗人又说,“只是无中生有”通过一种哲学意义的观点,暗示了所有事物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没有起源也没有终结。事物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人们为其赋予了相关的意义与价值。最终,“当山穷水尽,看不见的白云是低处,看得见的花”展现了人们在追求生命意义和价值的过程中会遇到困境,但仍然能从自然界中寻找到启示和答案。白云和花具有较强的隐喻意义,它们分别代表生命中的事物和人生的价值,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有意义、有价值的,这句诗看似存在悖论,似乎自相矛盾,但实际上最终体现了诗人对虚无的直面乃至超越,在直面虚无、超越虚无中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李皓本人的写作生涯从青年迈向中年,诗歌作品的情感表达变得节制内敛,内容上也更多倾向于对自我存在、生命意识、时间等进行思考与探索。诗歌表达虽然含蓄,但是发人深省,细细品读,意味深长。

李皓早期诗歌《柳笛》,“折一截绿意/植于唇间/我便衔住又一个/春天/熟稔的乡音/在柳梢枝头蹦蹦跳跳/生命里不曾谢落的/可是那悠悠童心”[1],这首短诗,是诗人对春天的一次拥抱,毫无遗漏地展现了诗人对于春天的喜爱之情。诗人折一截绿色的柳枝,把它变成小孩子嬉戏玩闹的口哨,将春天衔在自己的嘴里,享受着充满新生和新开始的生命气息。柳树做的口哨吹起熟悉的乡音,诗人唤起了自己的童年记忆,回味起春天的美好,看到一场又一场的新生,不断重获自我敞开的心,不断地发现生命中的喜悦美感。诗中最令人动容的是“生命里不曾谢落的,可是那悠悠童心”。这似乎印证了一个人成长的轨迹,人们在生命的旅途中会遇到各种风景和人物,有些随时间而逝,有些则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相比之下,那悠悠的童心却是无法被时光消磨的,它永恒存在于人们内心深处。诗歌简洁而真挚,诗歌主体“我”并没有直接出现,而是以一个柳条做的口哨含蓄地感受春天,感受乡音,感受童心。这首早期诗作,内容简单且直白,诗人直抒胸臆,对春天与童心的礼赞溢于言表。

“李皓的诗歌的音节有跌宕,思想有跨度,诗意遒劲内敛、充满张力,读者阅读在语言缝隙中有思考的余地。”[4]新诗集中的《霜降辞》:“哦!多么好的比喻:秋天的尾巴/我抓着你,我的鬓角正在慢慢泛白/不得不承认,我一直在夹着尾巴做人/可是树叶还是砸了下来,你又一次/点燃了我/这怎么能叫引火烧身呢?/与一粒霜不期而遇,化就化了吧/取暖期即将来临,阳光正在收窄/菊花侧一侧身,你傲慢的眼神/就会挤进更多的稻草。”[3]诗歌以一个“秋天的尾巴”的比喻开场,抓住了人们对于秋季末期温热的期待。接下来的“我的鬓角正在慢慢泛白”则让人感受到时间不可阻挡地流逝。诗人运用第一人称,将霜拟人化,霜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但无论如何时间还是会以不可避免的方式推进,砸落掉树叶,但同时也重新燃起霜内心激情的契机。诗的后半部分,与霜不期而遇意味着秋天即将结束,取暖期即将到来,阳光逐渐减少,意指冬季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季节的更替似乎从未停歇。菊花侧身,而狂傲的眼神却挤进更多的稻草。诗人书写霜降,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第一人称的书写视角让诗意更绵密,诗人有意识地让抒情主体让渡于抒情客体,并且运用“鬓角”“菊花”“稻草”等意象使得诗歌内涵更加丰富。诗歌以一粒霜的视角去体察季节的更迭,诗中的“我”从露变成霜,而“你”秋天,菊花与稻草便是属于“你”的最后确证。整首诗构思精巧,诗情愈发浓郁。

李皓早期诗歌诸如《没有信的日子》《男生宿舍》《村》《乡亲》《早安,大连》等,诗歌篇幅整体较为简短,诗人或借景抒情或直抒胸臆,诗歌的情感表达相对直白。而如《霜降辞》《雾凇》《他乡是一个受伤的词》《时间之间》等后期诗歌,其诗歌语言并不单纯是随感式抒发或吟咏式歌唱,更多的是在节制而内敛中蕴含细腻丰富的理性与诗性。

此外,在《拉二胡的乞讨者》《在原始森林里仇恨斧子》等诗篇中,李皓将广阔的社会生活、社会问题纳入自己的写作视野当中。作家直面社会现实,书写社会问题,在这些自我反思与批判的背后蕴含着诗人深沉的人文主义关怀。综上可见,李皓诗歌在书写内容的深度与广度方面都有了更深层地拓展,并继续在表现主题与艺术手法的多元化、新质化层面摸索。

二、李皓诗歌的坚守

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李皓便开始了诗歌创作。这期间李皓与诗坛若即若离,一些诗人的诗歌写作与为人处世之间的巨大反差让李皓大跌眼镜。20世纪90年代以来,诗歌创作泥沙俱下,诗作水平良莠不齐,诗歌被边缘化。李皓依然坚守诗歌创作,他书写自然景物、人生体悟,抒发着对记忆里的乡村、乡音、乡亲的怀念。其诗歌《处女座》“这真没办法!沙子/还是不断地揉进我的眼睛/揉进了沙子的眼睛/就像枪没了准星,看人/总是模糊不清,怎么/也瞄不准你那颗高贵的心/直到看错,让我后悔不迭/只好用泪水将沙子一遍遍淘洗/沙子是顽固的,它有时是/挑拨离间的谗言,有时是从背后/捅来的刀子,有时是潜意识里/

望风捕影的绿帽子/我喜欢用泪水跟一粒沙子赛跑/直到被洁癖,硌得千疮百孔”[3]。处女座的“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总有沙子不断地揉进“我”的眼睛,但“我”没有就此妥协,“我”用眼泪和沙子搏斗,即使遍体鳞伤。《处女座》这一诗篇便体现了李皓的诗歌坚守,以及在自我坚守的道路上,诗人即便遭遇到了这样或那样的挫败,他也没有退缩更没有与世俗同流合污,他一直“用泪水跟一粒沙子赛跑”,即使被自己的较真与洁癖折磨得遍体鳞伤,但一直坚守本心。

正如诗集《击木而歌》代后记《诗歌改变命运》一文中所言,阴差阳错的机遇让李皓走上了诗歌写作这条道路,这条路带给李皓荣誉与快乐也带给他坎坷与痛苦。尽管如此,诗人始终不变的是对诗歌的敬畏之心。诗歌抚慰了一个青年的心灵,也塑造了他直率天真的性格。李皓早期诗歌书写军旅生活、校园生活,书写故乡亲人,书写自己走过的城市,如今时过境迁,诗人的生活已然发生了重大变化,“时间”的痕迹成了李皓诗歌中最明显的表征。李皓对以往的军旅生活、家乡的风土人情、亲人朋友充满了怀念与眷恋。《植树节翌日怀念一棵乌有之树》[3]将一棵“乌有之树”与个体的成长联系在一起,从而体现了自然界与人类的相似性与共通性。

我要说的是1990年的植树节

要是那一年,真的无意之中

栽下一棵树,到2018年植树节

这庸常的一日,该有整整28个年轮了吧

说起来,当时还真应该栽下一棵树

你想啊,我当时是个穿绿军装的小战士

多像一棵树哇,枝繁叶茂

或者说叫风华正茂,已经都发了芽

年轮这个东西,跟涟漪没啥区别

一圈一圈,你看着不断放大

其实是慢慢散开,渐渐趋于风平浪静

就像一切从没有发生,了无痕迹

要命的是你心里会有这么一棵树

子虚乌有,却跟3月12日植树节

这一天,无意之中有了瓜葛

记忆是会复活的,像枯木逢春

不可能起死回生了,因为它过早地

夭折于萌芽之中,只留下一个虚拟的树的影子,一个不更事少年的轮廓他的出发点多么美好,但他并没有出发点

走心的物什,应该叫原点或者叫圆心吧痛点的原点,刻骨铭心的圆心

用28年将一棵树化为乌有

春天因此一将成名,而我功德无量

子虚乌有的一棵树却将之前的记忆与岁月与当下串联起来,这棵乌有之树把无形的记忆、时光、情感凝结为具象的形式。时光荏苒,岁月蹉跎,过去的记忆随着一棵想种却又没有种下的树逐渐复活。诗人对曾经的想法与事物充满了怀念与感伤,即便是这些事物早已被时间带走。

此外,收录于诗集《击木而歌》的诗歌,如《碧流河!你奔腾抑或凝固》《安波温泉》《黄海大道》《鞍子河大桥》《百年城雕》《滨海公路》到《时间之间》中的《歇马山的早晨》《墨盘花生》《酸菜馅儿饺子》《想起焖子》《歇马杏》,生于斯长于斯,故乡的山山水水,美景食物是李皓诗歌中最经常出现的描写对象。李皓对自己土生土长的这片土地的热爱令人动容,这其中也渗透着作家个人选择转身寻找自我人生历程上的里程碑,唤起内心深处的记忆,领略那些“曾经”对生命的意义。在他具体的诗歌写作中,他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还原到平实的细节和场景之中,以原生态的叙述方式呈现。他将诗人自身的角色转化为引导者,通过文字引领读者走进生活的现场,直观地感受生活的真实。在品读他的诗歌时,时常能看到一个名叫李皓的孩子一路走来的成长点滴。诗人李皓也与这个孩子进行一些对话,他以淡定和节制的情感表达方式呈现,停留在点到为止,不拔高也不过分渲染。此时,作家李皓也是自己逝去生活的读者,他似乎不仅仅在写作,也不仅仅在回忆,而是与生活对话,与过去的岁月交流。两个“我”同时存在,而并没有分裂感,也不是技巧性的书写选择,而是以“有我之境”的方式表达对生活的敬意和尊重。李皓已为自己的心灵、自己的诗歌找到了栖息之所,并对此坚守不移。

三、李皓诗歌创作的意义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时代的变化,政治经济文化的急剧转型,文学的创作尤其是诗歌的创作也发生了重大变革。在诗歌被日益边缘化、娱乐化、消费化的现实处境当中,诗人群体也发生了较大的分化。部分诗人转向小说、散文等其他文体写作,甚至一批诗人放弃诗歌创作,选择下海经商,一些诗人转变自身诗歌的写作策略,投入消费化欲望化的狂欢写作当中。因而诗歌的创作陷入了相当尴尬的境地,传统的诗歌写作观念与写作模式被舍弃、颠覆。诗歌创作开始求新求变。于是以抒情为主的诗歌写作范式开始纳入叙事、戏剧等综合性因素的表现手法。在诗歌的书写内容上,宏大的集体的时代話语书写转向个人日常化的诗意表达。

从诗歌创作伊始,李皓就运用日常生活语言写日常生活,不过度抒情,诗歌书写叙事化、散文化。正如张学昕先生所言:“李皓的诗歌写作及其诗歌美学,充分地张扬出为何活着和为何写诗的朴素命意,惟有诗人的内心叙事,才会时刻触及和震荡一种现实:心理的现实,命运的现实,文化困境的现实。”[5]纵观李皓一直以来的诗歌创作,他衷于诗歌,热爱诗歌,遵从个人内心的切实感受。在诗歌创作中,既没有盲目追求时尚个性,也没有故步自封,反而在日新月异的时代中,坚守本心,又进行着积极自觉的艺术探索与实践,因此,在其诗歌写作的流变中,不管是内容还是形式上都呈现出了焕然一新的面貌,实现了在坚守中突围,在突围中坚守。

参考文献:

[1]李皓.击木而歌[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0:234, 117.

[2]曹明纲标点.柳宗元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3]李皓.时间之间[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21: 02,68,54,11,37.

[4]王晓岗,张姣.凉水泡茶慢慢浓——读李皓的诗[J]. 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39(01):5-8.

[5]张学昕.皓月当空的时候,我在哪里——阅读李皓的诗[J].作家,2018,(05):77-82.

作者简介:

王嘉仪,渤海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