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绵蛮》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历代学者对其詩旨众说纷纭。经梳理,主要有以下九种说法:一微臣刺乱说;二比喻流民说;三礼贤下士说;四诸侯贡士说;五大夫求贤说;六怀才不遇说;七行役对唱说;八乐正赠行说;九平王东迁说。经分析,《绵蛮》应是地位低微之人劳役途中感叹道远体劳、得到或期盼得到高位者关怀和救助的行役之作。
【关键词】绵蛮;诗旨;行役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7-0007-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7.002
《绵蛮》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兹录全文如下:
“绵蛮黄鸟,止于丘阿。道之云远,我劳如何。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岂敢惮行,畏不能趋。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绵蛮黄鸟,止于丘侧。岂敢惮行,畏不能极。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1]346-347
其虽不似《小雅·四月》《小雅·小明》等篇主旨有鲜明的争论,但历代著述对此篇的诗旨也存在争议,主要聚焦于诗歌作者的身份、诗歌所用的人称以及是否是行役之作这几点上。
一、关于《绵蛮》诗旨的讨论
(一)微臣说
此说最早见于《诗小序》,“绵蛮,微臣刺乱也。大臣不用仁心,遗忘微贱,不肯饮食教载之,故作是诗也”[2]1093,郑玄认为这里的“微臣”应是身为末介之“士”,士随卿大夫出行,困乏饥渴,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照拂,故作诗以刺之。孔颖达对此作了更详尽的阐发:“以时大臣卿大夫等皆不用仁爱之心,而多遗弃忽忘微贱之臣,至于共行不肯飮食教载之,谓在道困乏,渴则不与之饮,饥则不与之食,不教之以事,不载之以车。大不念小,尊不恤贱。是国政昏乱所致,故作是绵蛮之诗以刺之也。”[2]1093。他认为诗人作此诗之目的不是发牢骚,而是因礼法废弛而讽时局,基本遵从《诗序》的解读。
后世沿用此说者之者众多。北宋苏辙沿用《诗序》,认为这是“微臣附于公卿,出使于外,奈何曾不饮食教载之”[3]8之作。王质以其为下士告劳之作:“当是重臣出行,而下士冗役告劳者也”[4]251。严粲《诗缉》将每章前两句比作微臣托于卿大夫,希望能够得到大夫的体恤,“乃今不然也”[5]725。总体来看,后世学者没有侧重于“刺乱”,而保留了诗作者的身份是“微臣”,也就是“士”的观点,认为这是一首士之行役诗,体现了行役者跋涉远道又不受体恤的艰辛,表达了其对上者之不满。
(二)微贱说
微贱自比是朱熹在《诗集传》中提出的一种新的解读。他认为《绵蛮》每章前两句是“微贱劳苦而思有所托者为鸟言以自比”[6]265,这就将全诗讽刺之目的转变为苦情之抒发,否定了《绵蛮》的经学功用,而从文学的角度来阐释。与此相类似的,还有清代学者郝懿行之《诗问》和李光地之《诗所》。前者认为“绵蛮黄鸟”是小黄鸟,喻指“流民稚弱”;停留在丘之坡地,喻指流民“憩于道上”。因此《绵蛮》便成了君子“哀流民”之作,“蜚鸿满野,稚子弱女号泣于道,随而行,君子遭之,闵而作焉”[7]817。后者同样目之为“世乱,人不安其所”,区别在于每章后四句的时态。郝懿行认为这四句是流民之期盼,是“欲如此”之未行之举,李光地则认为这四句是“能资助而收恤之者”[8]26之善行,是“已如此”之记录。那么在李光地看来,《绵蛮》便不仅仅是哀民之作,也是对乱世之善行者之赞扬。
(三)礼贤下士说
持这种观点的,主要是明代的季本和清代的方玉润。季本在《诗说解颐正释》里解释《绵蛮》的经旨为“贤者感大夫下士礼意之厚而不敢辞,故作此诗。观其命后车载之,则大夫必先驱以亲造其庐矣”[9]11-12,这是对《诗序》的颠覆。季本将“丘阿”“丘隅”“丘侧”训为“人所不见之处”,那么“黄鸟”便是遁迹山林之间的贤者,由于身体的衰废和路途的遥远,“不胜疾驱极力之劳”。而大夫则给其饮食并教诲,又命后车载之,礼下至此。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此诗应为“王者加惠远方人士”[10]466,认为礼贤之主体是天子而非仅仅是卿大夫。“黄鸟”喻“远方寒士”,饮食使之“内无所忧”,教诲使之“学有所成”,车载使之“无所惮其劳”,最终实现“野无遗贤,而国多俊士”[10]467。
(四)诸侯贡士说
此说将诗中的行为主体定位为“诸侯”。具有代表性的,是明代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和清代《御纂诗义折中》。何楷认为《诗序》中提到的“大臣”应该指的是诸侯,他认为“此诗特取兴黄鸟者,按月令季春勉诸侯聘名士礼贤者,孟夏命太尉赞杰俊,遂贤良举”[11]195,《诗义折中》亦言“《绵蛮》,诸侯贡士也”[12]39。
这一说法与“礼贤下士说”有相近之处,区别在于二者都寻求了古礼以自圆其说,而季本与方玉润更侧重于文本解读。《诗经世本古义》注曰“《仪礼》此诗又为诸侯贡士于天子之诗,当作于成王之世”[11]194。《诗义折中》引《礼记》“诸侯岁献贡士于天子”,《书传》“古者诸侯之于天子也,三年一贡士”,《汉书》“诸侯岁贡少学之异者,学于太学,命曰造士”等条佐证自己的观点[12]40。
(五)大夫求贤说
此说由姚际恒提出,《诗经通论》有“此疑王命大夫求贤,大夫为此诗”[13]254,所论不甚详。他将“命”释为“王之命”,或因之而得此结论。现代学者袁梅《诗经译注》亦从此说,“这可能是大夫奉周王之命,为奴隶主阶级罗致人才的诗”[14]699。饮食、教诲都是周王平日对大夫的养教,命车载之是周王命大夫以后车载贤士而归。而“岂敢惮行”等句就是指大夫忠勤于王命,忠心耿耿,勤勤恳恳。袁梅的解读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在此也不苛论中国古代是否有奴隶社会这一历史命题。可以看出,姚际恒与袁梅是将每章后四句分别理解的,前五个“之”指的是自我,也就是大夫,最后一个“之”指的是贤者,而四句的主语都是天子。
(六)怀才不遇说
“不遇说”只见于牛运震《诗志》,“此士人悲叹不遇之词,纯是乞怜,却纯是感慨”[15]205。据牛运震分析,《绵蛮》应是一个士子行于中道,“龃龉困顿”,期望有尚父、越石之际遇。全诗的基调是委婉卑怯,凄婉缠绵的。此说颇独特,并以故事相释,使得“载”之意涵更为丰富。但论述较为简单,且从纯文学的角度分析,诗旨显得模糊不清。
(七)行役对唱说
到了现代,对《绵蛮》篇又出现了新的解释。一是“行役对唱说”,持这一观点的,主要是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高亨《诗经今注》和陈子展《诗三百解题》。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将诗之主体定位成行役之人,而不一定是大夫或是士,即是小人而非君子。陈子展在《诗三百解题》中说:“我以为不妨把这行人看作远行服役的劳动人民,不必如《郑笺》释为士、为末介,如今人说的卫士、随员。”[16]894但是他还没有提出其中有两人对唱的内容。行役对唱,见于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这是一位行役的人道遇一位大臣,他们二人对唱的诗”[17]734。高亨《诗经今注》也认为“这首诗叙写一个行役之人,疲劳不堪,又饥又渴,路上遇到阔人的车子,这个阔人给他饮食,教训他,让他坐上车子。全诗以对唱的形式写出”[18]362。他们都将每章分成两个部分理解,前四句是行役者的口吻,后四句是大臣或阔人的口吻。行役者长途跋涉,又饥又渴,长路漫漫,难以为继,路遇君子。君子予其饮食并教诲他,还让他乘自己的车子。从而展现出“小人”与“君子”之形象。
此说颇为新颖,细究却也有待商榷的地方。一是“小人”与“君子”身份的模糊,没有交代行役者之身份从何而来,也没有说明“君子”之具体身份,大臣或阔人都显得笼统。二是若二者只是途中相遇,“教诲”之缘由从何而来也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八)乐正赠行说
历史学家任乃强先生在《周诗新诠》中在前述“诸侯贡士说”的基础上,给予《绵蛮》以新的诠释,即“乐正赠行说”。他将《绵蛮》与《菁菁者莪》《隰桑》《采緑》诸篇相联系,认为是以教师的口吻,以“黄鸟”喻士子,以“丘阿”喻学校。“道之云远”之道,则是“古圣先王之道”,亦即“大学之道”。“我劳如何”,则是自谦之辞。下二章“岂敢惮行”二句亦是自谦,谓己年老而诸士子正盛年,不能相及。至于每章后四句則是对行将就仕之士子之勉励,士之初入仕途不得有车,师者希望学子可以发挥自己的才干,得到大夫之赏识,从而“从大夫治事,用大夫之后车载之以行”[19]399。这是将现实的道路化为精神的学问之道,为理解《绵蛮》一诗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九)平王东迁说
此说盖源于李山《诗经析读》,他解说《绵蛮》的主旨为记录周平王迁都时关爱随从的乐章。他给出的解释是:
“山陵的意象每每喻君王……诗以黄鸟依止丘阿起……是王的‘仁心 ……人们不怕路途艰辛,是由于怀着希望……此诗当作于平王东迁之际,反映的是东迁路途中的事。用‘后车‘谓之载之,是平王树立仁君形象的行为。”[20]340
这段论述看似新奇,但细考也有待考量之处:一是让出副车与行人中有老弱是否有必然之联系;二是简单地将“丘阿”与君王相类是否足够严谨;三是仅通过文本的“道之云远”,“畏不能趋”断定此是平王东迁之诗是否显得草率;四是就算是东迁,途中行人之精神面貌究竟是满怀希望还是满腹忧愁也值得进一步探究。
二、关于《绵蛮》文本的分析
综合分析各家观点之差异,其分歧主要集中在对“绵蛮黄鸟”和六个“之”指代的人称的理解。
(一)“绵蛮黄鸟”,是兴是比
对“绵蛮”一词,其分歧主要有三。一是小鸟貌,持这一解释的主要有《毛诗传笺》、苏辙《诗集传》、严粲《诗缉》、郝懿行《诗问》;二是鸟鸣声,持这一观点的主要是朱熹《诗集传》、季本《诗说解颐正释》、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孙嘉淦《诗义折中》、方玉润《诗经原始》、袁梅《诗经译注》、高亨《诗经今注》。三是文采貌,其说最早出于《韩诗》,响应这一看法的主要为现代学者,如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任乃强《周诗新诠》、李山《诗经析读》等。
考“绵蛮”一词,《说文》释“绵”为“联微”,段玉裁引申为三义,一为“凡联属之称”,即绵绵不绝;二为“丝絮之称”,有媆弱之义;三为“薄弱之称”,即绵力薄材。[21]97徐灏《笺注》则进一步解释“纺絮成缕谓之绵”[21]97,因此“联微”也有“微渺相续”“绵长”之意。《大雅·绵》有“绵绵瓜瓞”句,毛公传“绵绵”为不绝,郑玄笺其为“若将无长大时”[1]359。《逸周书·和寤解》亦有“绵绵不绝,蔓蔓若何”[22]161语。据此,“绵”大致有细小而连续的含义,则其既可指形又可指声。至于“绵蛮”则属联绵词,双声叠韵,大体不出于“绵”之意。《诗经世本古义》释“蛮”为“南蛮”,“以其声之微细相连,不绝如绵,而鸟语不可与人解,又似蛮也。孟子拟南蛮为鴃舌,同此黄鸟”[11]194,这里是将“绵蛮”视为象声词,是黄鸟的鸣叫声。但是如果将“绵蛮”理解为“相伴或接连而飞貌”[23]似乎也可说通。解释为鸟语,则相对于人之言语;解释为群鸟,则相对于人之群体。私以为这两种解释并不抵牾,语言与群体本就是一体的。《毛诗传笺通释》引“薛君章句”对毛传“小鸟貌”之质疑,“黄鸟本为小鸟,诗以喻微臣,其义已显,不必更以绵蛮为小儿耳”[24]785,也颇有道理,这就说明可以将“绵蛮”从“小”之义中解放出来,更多地观照相续不绝之义,从而使之更具有群体性又没有颠覆微之意涵,所言并非一人,而是一群体之遭遇。如果将“绵蛮”释为“文貌” ①,全诗的情感态度则迥然不同,这与后文“畏不能趋”“畏不能极”之情感似有矛盾之处。
与“绵蛮”相伴的,就是每章首二句之“兴”“比”之说。一是以《毛诗传笺》为代表的以“绵蛮黄鸟”起兴说。其中稍有不同的是有以小黄鸟起兴,也有以鸟鸣声起兴。前者除了《毛诗传笺》,还有严粲《诗缉》,王质《诗总闻》、姚际恒《诗经通论》等。后者有季本《诗说解颐正释》,何楷《诗经世本古义》,袁梅《诗经译注》等。二是以朱熹《诗集传》为代表的以“鸟言自比”说,追随者有孙嘉淦《诗义折中》,方玉润《诗经原始》等。这里产生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有的学者前言“兴”,后阐述时又曰“比”“喻” ②。
针对“兴”“比”之说,朱熹认为“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6]2,“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6]7严粲认识到“兴”概念的模糊,详细讨论了“兴”的含义。他认为“兴也。凡言‘兴也者皆兼比”[5]15,引用《诗记》“兴多兼比,比不兼兴。意有余者兴也,直比之者比也。兴之兼比者,徒以为比,则失其意味矣;兴之不兼比者,误以为比,则失之穿凿矣”[5]15。因此他将兼比者曰“兴”,不兼比者曰“兴之不兼比者”。姚际恒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将“兴”一分为二,“一曰‘兴而比也,一曰‘兴也”。[13]254
再看《绵蛮》开篇“绵蛮黄鸟,止于丘阿”,也可尝试理解为兴兼比意。行人于途中看到成群往飞、停憩于山坡,啁啾不绝的黄鸟,有感于自己的遭遇,故作是诗以表志。
(二)“之”的含义
众家另一分歧就是对“之”的理解。一是理解成“我”,则全诗便是诗人第一人称自述,如《毛诗传笺》,朱熹《诗集传》都是如此。二是理解成“你”或你们,于是全诗或是两个人的对唱,如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高亨《诗经今注》,或是送别远行,如任乃强《周诗新诠》。三是理解成“他”或“他们”,于全诗便作礼贤或求贤解,如姚际恒《诗经通論》,方玉润《诗经原始》等。
比较各家言论,私以为作第一种解释更为合适,即《绵蛮》一诗是一个地位低微之人的自我咏叹。这样理解,从语义上来说最为连贯,情感递进最为合理。无论是微臣还是平民,当不是一人出行,而是跟随地位更高之人,才会见“绵蛮黄鸟”而兴叹。路途遥远,辛苦万分,难以为继,却得不到大人的体恤,此时身心都受到折磨,因此希望获得饮食、聆听教诲,甚至如尚父、越石一样得到大人的礼遇。
(三)行役与否
众家的第三个分歧就是《绵蛮》是否是一首行役诗。这一分歧没有明确说明,但是各家在不同的理解中实际上已经有所体现。要想弄清这一问题,首先要理解“行役”一词的概念和外延。
“行役”,《礼记·曲礼》有“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行役以妇人,适四方,乘安车,自称曰老夫”[25]2666,其《疏》曰“行役谓本国巡行役事”[25]2666。《春秋公羊传》桓公十六年“属负兹舍”有《解诂》“天子有疾称不豫,诸侯称负兹,大夫称犬马,士称负薪”[25]4824,其《疏》解释称“诸侯言负兹者,谓负事繁多故致疾;大夫言犬马者,代人劳苦行役远方故致疾;士称负薪者,禄薄不足代耕故致疾”[25]4824。可以看出,古时行役的一大主体是“大夫”,这一阶层需要代天子诸侯巡行国家,甚至远交外邻,清代施闰章认为“古者大夫奉使有行役之诗,所以宣郁达情,纪风土而佐化理也”[26]183。《诗经》中的“行役”则出现于《魏风·陟岵》篇,“予子行役,夙夜无已”,诗《序》言“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国破而数侵削,役乎大国,父母兄弟离散,而作是诗也”[1]142,这是一个庶民阶层的从役之人远离家乡,思念父母兄长的悲歌。因此,先秦时期“行役”一词多指庶民因服兵役、劳役和大夫或士因政事、公务而远离旧土和亲人出外跋涉。至于后世,尤其是东晋时期,陶渊明也作有很多行役诗,如“遥遥从羁役,一心处两端”[27]358,“驱役无停息,轩裳逝东崖”[27]360,“我行未云远,回顾惨风凉”[27]362,“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28]76,此时的“行役”少了几分悲苦,多了几分羁旅的忧愁,“行役”由是又多了一层行旅行游的意味。《瀛奎律髓》在评价陈师道的《钜野》一诗时认为“后山诗全是老杜……江湖行役诗篇篇有句,句句有字”[29]53,可见到了后代,“行役”一词的外延进一步扩大,所写之内容也更加丰富。
因此,行役诗至少具有两重内涵,一是狭义的因“役”而行,二是广义的行旅远游。而作为行役诗之起源,《诗经》中的行役诗,多指狭义的行役,大夫与劳人因公或因战或因役远离家乡。这样的诗歌在《诗经》中有近十分之一的篇幅,其中尤以《小雅》为重,又占总数二分之一有余。遗民诗人钱澄之言:
“若夫二雅,则皆出于朝庭士大夫之手。古人于君亲之间,有所欲言而不能直陈者,则托诸诗以见志,以为诗言之无罪,而听之者足以戒也……观小雅行役之诗,非輶轩之遣使,则侯国之大夫有事于王室者,其诗祇不过自叙其劳苦,讥王政之不平,圣人犹取焉,取其言之有剌于时,足以为戒也。自东迁以后,雅音无闻,士大夫讽谏之道以废,而徒听讴谣于里巷,谓之诗亡,可已。”[30]270
他认为《小雅》中的行役诗,是士大夫所作,被圣人择取以刺时。从内容来看,这样的概括是不全面的,因为《小雅》中还有许多作品的叙述者和抒情者是普通的征夫和役卒。至于所谓“美刺”,是历代经学家赋予《诗经》的目的与功能,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其内容则更注重自我情感的抒发。
回归《绵蛮》一诗,无论将主人公的身份为大夫、士还是庶民,或都可视其为行役之作。主人公的身份众说纷纭,但这一点大多可达成一致,其“道之云远”“岂敢惮行”等语都表明路途遥远,身体劳苦,那么每章后四句不论是实写还是虚写,没有改变的是对理想状态的期盼,是下士对重臣乃至仁君的期盼。
综上,历代学者对《小雅·绵蛮》一诗的主旨主要有以下九种说法:一微臣刺乱说;二比喻流民说;三礼贤下士说;四诸侯贡士说;五大夫求贤说;六怀才不遇说;七行役对唱说;八乐正赠行说;九平王东迁说。经分析,《绵蛮》应是地位低微之人劳役途中感叹道远体劳、得到或期盼得到高位者救助的行役之作,至于是否有刺时之意,现已难考,但是后世读者在理解诗旨的同时也赋予其新的内涵。因此,诗歌主旨的探究实际上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注释:
①《韩诗》解释其为“文貌”,见(清)王先谦撰,吴格 点校:《诗三家义集疏·卷二十·緜蛮》,中华书局1987年1,第814页。
②如《诗说解颐正释》:“此诗三章皆以黄鸟起兴。言黄鸟止于人所不见之处,以喻贤者遁迹山林之间,则于时事邈乎,其不相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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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宋瑞,女,汉族,武汉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