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奕
杨闇公是重庆潼南人,从小天资出众,很早就显露出非凡的才能、过人的胆识和坚强的意志,其人生格言是“人生如马掌铁,磨灭方休”。15岁时即赴南京加入江苏军官教导团,并加入国民党。18岁那年,他投身反袁斗争,深入险地劝说担任江阴炮台要塞司令的好友及其他官兵起义,因事泄遭受围捕,在岌岌可危中隐身江边渔船,幸而脱身。反袁失败后,1917年他东渡日本求学,初步接触到马克思主义。五四运动时,他与留日同学和爱国华侨到中国驻日公使馆请愿示威,抗议巴黎和会决议,由此被捕遭8个月囚禁。1920年返回四川成都,先后结识吴玉章、恽代英、童庸生、刘伯承等志同道合者,开始共同摸索新的革命道路。
进行創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实践
1924年1月12日,中国青年共产党在成都娘娘庙街24号杨闇公的住所宣告成立,杨闇公和吴玉章、刘仲容、张保初、廖划平、傅双无6人被选为负责人。
杨闇公等人在成立会议上讨论通过了《中国YC团纲领》和《中国YC团章程》等几个决议案。其中,《中国YC团纲领》郑重指出,解决世界和中国的问题,“惟有采取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方式,实行社会革命最为适合”,指出中国YC团的历史使命是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中国YC团章程》则对团员、组织机构、纪律及职权作了具体的规定,且基本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建党原则。比如在组织上“横的方面少数服从多数,纵的方面下级服从上级”。杨闇公等人还雄心勃勃地设想如何把中国青年共产党建成一个全国性的政党,在《章程》第6条明确指出中央部“现设于成都,于必要时得移往上海或北京等处”,且对支部、干部没有省区限制。
中国青年共产党的《纲领》和《章程》都表明,这个政治组织是一个独立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当时,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们还没有中国只能有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意识,于是,杨闇公等人设想中国青年共产党与中国共产党的关系为“立于友谊地位”。
杨闇公对中国青年共产党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亲自为其机关刊物《赤心评论》撰写文章,又组织“社会主义研究会”,主持纪念“五一”和追悼列宁大会,精心呵护着它的成长。4月6日,杨闇公组织中国青年共产党开展活动后,在日记中用隐晦的语言欣喜地记道:“此后拟出全力扶持他(指中国青年共产党——作者注),并不时的告戒(诫)他,使他能在社会上占最高的地位,能得人们的信仰心,则不愧我们与他为朋友一场啊!”
不久,成都局势恶化,杨闇公受到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重庆地方执行委员会(简称重庆团地委)的童庸生等人一再邀请,于6月赴上海寻求中共中央的指导,并与恽代英等人深谈。8月,他返渝参加重庆团地委的工作,开始致力于中国青年共产党与四川各地团组织合作并成立中国共产党地方组织之路。此后,纵然遭到中国青年共产党部分人员的反对,他也毫不动摇,与吴玉章等主要成员以个人名义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宣布解散中国青年共产党。
杨闇公和吴玉章等人创建中国青年共产党,是其独立创建革命政党、开展共产主义运动的一次勇敢实践。杨闇公在该党成立仅一年时间,又主动宣布其解散,并与吴玉章等主要成员分别加入中国共产党,最终万流归宗于一个阵营的事实,不仅表现了杨闇公作为马克思主义者光明磊落的襟怀和无产阶级革命家无私忘我的热情,更有力地证明了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和发展是中国近代历史的大趋势。
建立和领导了四川地区第一个党的领导机关
1924年9月,在上海接受党中央指导的杨闇公回到重庆,参加重庆团地委的组织工作。
在实际斗争中,杨闇公以卓越的领导才干和勤勉的工作作风,迅速成为重庆团地委的领军人物。他通过成立劳工互助社等合法组织团结工人群众,实现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的结合;他通过创办《曙光》等机关刊物,积极传播革命理论,开展反帝反封建舆论宣传;他协助吴玉章在重庆开办中法学校,团结培养了大批青年骨干,从而使重庆团地委在实际斗争中锻炼成为领导全川革命斗争的坚强核心,为在重庆建立统一的地方党组织作了思想上、干部上的准备。
1925年7月,以杨闇公为书记的重庆团地委向团中央报告,请求成立党组织。9月23日,再次报告团中央“盼成立CP,以便中校(即共产主义青年团——作者注)尽力发展青年运动”。但是,由于此前川渝地区党的基础太过薄弱,对于重庆能否有条件建党,中共中央始终存有顾虑。
1926年1月1日至19日,国民党二大在广州召开,杨闇公、吴玉章、童庸生等作为四川代表出席会议。会议期间,杨闇公、童庸生等多次出席中国共产党召开的会议,商讨国共合作和在四川建立中共地方组织的问题。国民党二大结束后,杨闇公又绕道上海,向中共中央汇报工作,第三次请求在四川建立地方党组织。
杨闇公的苦心没有白费。他到重庆半年时间里,四川工作开展得风声水起,中共中央都看在眼里。这次,请求获准了。
2月,经杨闇公、吴玉章、童庸生等人再三努力,中国共产党重庆地方执行委员会(简称中共重庆地委)正式成立。杨闇公当选书记,冉钧负责组织,吴玉章负责宣传(后因吴玉章受中共中央指示留国民党中央工作,改为钟梦侠负责——作者注)。
杨闇公建立中共重庆地委后,接受中共中央委托,带领地委以局部地区党组织“暂时代行区执行委员会之职权”(当时省级党组织叫区委——作者注),负责领导四川党的工作。他在全川建立起了以中共重庆地委为领导机构的组织系统,实现了党对四川革命运动的统一领导。
此后,四川革命运动以重庆为中心,开始呈现全新的气象。
头可断,志不可夺
1927年3月24日,北伐军攻占南京时,英国军舰炮击南京造成中国军民死伤2000余人。惨案发生后,重庆各界决定于31日这天在通远门内打枪坝召开反对英帝炮击南京的市民大会。哪料,这一天,黑云压城,变成了四川军阀刘湘虐杀革命派和爱国人民的惨痛日。
惨案发生之前,杨闇公和中共重庆地委对刘湘及巴县团阀的各种密谋和异动已经有所察觉。
3月29日,杨闇公即接到各方密报,或劝在那天不必召开群众大会和示威游行;或转告杨闇公、李筱亭、陈达三那天不去会场。
30日深夜,杨闇公组织中共重庆地委、团地委负责人开会研究对策。冉钧、钟梦侠、刘成辉、蔡铭钊、任白戈、程志筠、程仲苍等到会。中心议题是讨论第二天的集会到底开不开。
任白戈作为重庆团地委学委书记参加了这次会议。他回忆道:
大家分析:一是开大会有几万群众参加,可以掩护我们,我们的身份不易暴露;二是通知已经发出去,不能失信于民,如不开会,可能引起群众误会,说共产党怕军阀,会都不敢开了;三是认为,为了革命,必然要作出牺牲,即使不开会,牺牲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于是次日大会照常进行。
而杨闇公,此时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31日当天,杨闇公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对妻子赵宗楷说:“召开市民大会,我要早点去主持会议。”父亲怕他发生意外,不让他出门。他对父亲说:“我们召集的大会,能够为了个人生命和利害而不去吗?”正要动身时,一个在刘湘处任职的亲戚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说:“今日大会将有事故发生,恐对你不利。若能不去,军座(即刘湘)定有好音。”杨闇公看了冷笑说:“威胁与利诱,对我都无济于事,我们是为了正义的事业。”他向家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杨闇公穿了一件白色风雨衣,样子非常精神。
事实证明,杨闇公低估了军阀镇压革命的血腥手段。
上午9点左右,大会现场陆续有群众团体入场,参加集会的人很多,重庆工、农、商、学、妇各界群众,足足有两万余人。由于群众太多,直到快11点才集合完毕,把打枪坝挤得满满当当,连城墙上也站满了人。
就在大会主席宣布开会之际,枪声响起,会场大乱。“打呀!打共产党”的吼声,从一些无组织的人群中叫出来。隐藏在群众中的便衣暴徒,亮出短枪、马刀、木棒、铁尺等向手无寸铁的群众猛击,见人便打,逢人便杀。场外的武装人员也趁机冲入会场,开枪乱射,大会主席台遭到排枪射击。
杨闇公所在的主席台是暴徒行凶的重点目标。暴徒向主席台射击时,杨闇公仍试图维持现场秩序,他大步跨到台前大声呼喊:“大家不要惊慌!就地卧倒!”但场面已然失控。
杨闇公临危不乱,脱下白色风雨衣,“随着奔逃的群众,从会场的一角跳下城墙。敌人紧紧追赶,他避入通远门外一户贫困居民家中”,“藏身于一老式大床下,双手抓住床杠,双脚蹬在床沿上,身子凭空紧贴床底”,“敌人虽用刺刀乱通床下,终于未能发现”。杨闇公得以幸免。
三三一惨案发生后,杨闇公通过一家贫苦居民的帮助,脱离了险境,过江到了江北。这时军阀正满城搜捕,四处追杀革命人士。杨闇公虽然暂时脱险,可处境非常危险,亲友劝他暂避,他声泪俱下:“敌人如此残酷,群众死得这么惨,革命工作一刻也不能停顿,我岂能顾及个人安危啊!”仍四处奔走设法联络同志,布置善后。
4月1日晚上,杨闇公在妻兄赵松生家里召开党团负责人会议,他向到会的同志们分析形势,认为惨案的发生决不是“四川局部的问题,他必须到中央汇报工作”,求得下一步工作的指示。他要求同志们,“尽快把牺牲了的同志掩埋好,转入地下。对于一些在重庆隐蔽不了的同志要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千方百计保存革命力量”。
昏暗的燈光下,凝重的氛围中,参加会议的每个人心情都非常沉重。但他们对于杨闇公武汉之行又寄予了极大的期望,盼他能够带着好消息回到重庆,继续带领大家一起与军阀斗争。“谁知道过了两天,我们就得知他在轮船上被捕的消息,随即又听到他牺牲的噩耗,非常悲恸,许多同志泣不成声”,“万没想到我们在赵家同他会面的那一次也就是我们最后的诀别”。
被捕之时,陪伴在杨闇公身边的,是他最忠诚的伴侣赵宗楷。
4月4日的黎明,他们乘坐的“亚东”轮已经起锚开行到江心,却在这时突然停下。赵宗楷看到,“十几只小船和一艘快艇顿时将轮船团团围住,特务纷纷跳上轮船来”。在这紧急的关头,“闇公临危不乱,神色自若,为了保卫组织和保护同志,他取出那份藏在身边的组织名单,立即撕碎咽下去了一部分,同时他把余下的给了我和另一位党员同志,我们也照样吞咽了”。这时抓捕的人拥入船舱,“以检查为名,栽赃诬陷我们私带枪支”,要将3人一起逮捕。
杨闇公非常机智,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无法幸免,而同行的党员还有机会躲过。于是,“闇公假装不认识那一个党员同志。他故意问道:‘我是共产党员,要被他们逮捕,你先生又为什么事情,也要遭受逮捕?特务们以为那个同志不是共产党员,立刻放了”。杨闇公的“瞒天过海”之计,救下了这位同志。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敌人将夫妻俩带到囤船,要分别带走。告别时,杨闇公沉着地对赵宗楷说:“宗楷!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转告同志们,我会斗争到底的,孩子大了,要他们为我报仇!”赵宗楷呆呆地“凝视着他宽阔的背影”,心里“还没有绝望,期待着和他重逢”。
但残酷的现实很快击碎了亲人心中微弱的希望。
4月7日早上,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住在二府衙的杨家老小。“打开大门,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这位士兵过去“曾听过杨先生的讲话,知道他的为人正派”。这次他在蓝文彬司令部亲眼目睹了杨闇公牺牲的全过程,“看见他不怕死,很勇敢,很受感动”,就冒险跑来向杨家通报死讯。
杨家的人“齐集在楼下堂屋里,静悄悄地听这个士兵”讲述杨闇公壮烈牺牲的经过。这里借助史料记载,还原士兵看到的黑暗一幕:
他们用棍子乱打杨先生的双腿,想强迫他下跪,他宁死也没有屈膝。他们问他:“难道你不怕死吗?和我们一起干,前途还大嘞!”杨先生当场痛骂了他们,你们只能砍下我的头,绝不能丝毫动摇我的信仰,一句话,我头可断,志不可夺!
半夜里,他们带着杨先生走时,我也跟着去的。半路上,大约刚走到浮图关的一个岩边,听见杨先生高声呼喊:“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滥军阀!中国共产党万岁!”他们害怕暗杀杨先生的企图被暴露了,好些人围住杨先生,凶狠地打他,用刀割去他的舌头,不许他喊。他就用鼻子哼斥他们。他横眉怒视,用手戳指那些家伙,他们又挖掉他的双眼,砍断他的双手,我不忍心看下去了,就离开了一下,后来听到几声枪响……
这个晚上,群星黯淡,夜风呜咽。杨氏一门,个个感同身受,心如刀割。4月11日,饱受打击的杨父杨淮清,亲笔写下“淮率家人痛书”,以告慰杨闇公英灵。
杨闇公的遗体经家人与党内同志多方查找,最后在一名船工的帮助下,在浮图关悬岩下的一块麦地里找到。双眼被挖,舌头被割,手齐腕断并身中3枪,这时已是他牺牲后的好几天了。“遗体发掘出土时,面色仍如生时一般”。
大家将遗体运到江北相国寺,满含悲愤地为烈士沐浴装殓,请人拍照。由于军阀遍城搜捕革命志士,家人只好将棺木暂厝相国寺。10多年后才迁回家乡潼南县(今潼南区)双江镇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