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八条”:严肃党纪的现实启示

2024-06-04 11:55粟原
红岩春秋 2024年5期
关键词:川东王敏叛徒

粟原

1980年,中共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后来被誉为“重庆党史活字典”的胡康民,在搜集、研究重庆地下党历史资料时,发现了1949年11月27日从白公馆大屠杀中侥幸脱险的罗广斌于1949年12月25日上交给中共重庆市委的一份《关于重庆组织破坏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以下简称《报告》)。

这份报告共分七个部分,其中最为重要是的第七部分《狱中意见》八条,这是被关押在渣滓洞和白公馆两座魔窟中的志士们对失败教训的总结。这一部分被胡康民总结概括为“狱中八条”,于1989年在《红岩春秋》的“渣滓洞、白公馆烈士殉难40周年纪念特刊”中首次披露。1996年,重庆歌乐山烈士纪念馆在北京举办《红岩魂》展览时将“狱中八条”向社会公开展示,引起极大反响。

歌乐山革命纪念馆对《报告》原件的解密,使更多的人终于能够看到这份凝结着烈士血泪心声的报告的原始面貌。

1948年4月,重庆发生了《挺进报》事件,时任中共重庆市委书记、副书记的刘国定、冉益智以及时任中共川东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的涂孝文、时任中共川康特委书记的蒲华辅相继叛变,使川东地区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并祸及川康,几个身居领导职位的叛徒出卖了200多名党员干部,其中100多人被捕牺牲。烈士们在狱中以自身的经历对这次大破坏给中共事业造成的严重损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通过罗广斌写成的《报告》,向中共组织提出了真诚的批评和建议。

第一条:防止领导成员腐化

在罗广斌《报告》的第七部分《狱中意见》里,第一条的原文是“领导机构腐化”。为使文字表述更严谨、准确,胡康民将这一条整理为“防止领导成员腐化”。

《报告》在这一条里归纳了烈士们生前提出的意见:“在蒋介石匪帮长期黑暗统治的地区,尤其是四川,地下党的困难是相当多的。在秘密工作的原则下,横的关系不能发生,下级意见的反应(映)和对上级批评不容易传达。”若干老干部在长期隐蔽状态下,没有工作,没有学习,没有积极地要求自己进步,“逐渐地在思想上、意识上产生了脱党的倾向,甚至在行动上也反映出来,这些落后的,但资格很老的干部,抓住了领导机构,造成了领导机构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腐化状态。”《报告》举例说,石果(王璞,中共川东临委书记兼上川东地工委书记。1948年8-9月领导了华蓥山联合大起义,9月7日因游击队员枪支走火不幸牺牲)和刘仲益(即刘国定)“每次会面不能谈任何问题,稍微意见不合,就吵起来。”“石果事实上还是最好的领导人,但由于没有大规模的群众斗争和吸收斗争中的经验,风浪来了也仍然把不住舵,只好回家读《三国演义》。当然,他的失望、悲观是可以想见的。”

《狱中意见》严肃指出:“这种从上而下的腐化,是四川地下党斗争失败的基本原因。”所以狱中同志一般认为四川地下党“下级比上级好,农村干部比城市干部好,女干部比男干部好”。

在1948年四川地下党遭到的大破坏中,叛徒只是极少数,但其中多为领导干部,正是由于少数主要负责人的不良品质和错误行为给革命事业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因此烈士们首先提出的就是“领导机构腐化”问题。这里所说的“腐化”,主要指的是部分领导干部在地下工作的长期隐蔽状态下,失去监督,不重视学习,逐渐在思想意识上和行动上产生了脱党的倾向。高级干部之间对错误行为不能进行批评斗争,即使是王璞这样优秀的领导人,对于刘国定的错误行为也无法约束,最终养痈遗患。而一些领导干部因缺乏监督而导致腐化所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一旦被捕,就经不住考验。

第二条:加强党内教育和实际斗争的锻炼

《狱中意见》原文第二条是“缺乏教育,缺乏斗争”。为使现在的读者更明白易懂,胡康民将这一条整理为“加强党内教育和实际斗争的锻炼”。

《狱中意见》指出:由于地下党领导机构的不健全,事实上没法子领导任何大规模的斗争,也不能在斗争中教育干部,提高干部。“已有的斗争,大多数是‘制造的,没有群众基础的,不是根据群众要求而加以领导的”,“仅仅依靠干部的原始热情冲锋”。

第三条:不要理想主义,对上级也不要迷信

《狱中意见》原文的第三条是“迷信组织”。胡康民整理为“不要理想主义,对上级也不要迷信”。

《獄中意见》指出:“下级干部一般比较纯洁、热情,但斗争经验不够。始终崇拜上级,迷信组织,以为组织对任何事情都有办法,把组织理想化了。加上上级领导人,高高在上,不可捉摸,故意说大话,表示什么都知道,都有办法,更使下级干部依赖组织,削弱了独立作战的要求。”江竹筠(中共下川东地工委与南岸工委联络员,1949 年11月14日牺牲于电台岚垭)曾发现这问题,提出过:“不要以为组织是万能的,我们的组织里还有许多缺点。”王朴(中共重庆北区工委委员,1949年10月28日牺牲于大坪刑场)被捕前就一直认为组织总是有办法的,没有想到自己就是组织里的一份子,组织的有办法,是靠组织的各个份子有办法得来的。所以后来他说:“以前我对组织一直是用理想主义的观点来看,今后,一定要从现实主义的立场来看了。”

这一条是烈士们总结出的深刻教训。他们最痛心的是自己被曾经敬仰崇拜的上级所出卖,一些曾经满口“理想”“气节”的领导人,一遇到考验便成了可耻的叛徒。烈士们沉痛地指出:每一个共产党员都应该明白自己是党组织的一员,不要认为组织是万能的,上级是绝对正确的。

第四条:注意路线问题,不要从右跳到“左”

《狱中意见》原文的第四条是“王敏路线”。胡康民整理为“注意路线问题,不要从右跳到‘左”。

王敏也是革命烈士,他是中共上川东第一、第五工委委员,武装起义失败后被捕关押于渣滓洞看守所,在狱中表现十分坚强,1949年11月14日牺牲于电台岚垭。烈士们提出一个“王敏路线”,只是以王敏为代表,从路线的高度来说明错误的严重性。烈士们指出:“当然,犯这种错误的,不只他一人,但正因为不只他一人,所以应该提出。”

1947年底到1948年9月,中共川东临委先后发动了下川东的奉(节)大(宁)巫(山)、上川东的梁(平)大(竹)达(县)和华蓥山地区广(安)岳(池)合(川)等县的三次武装起义。由于敌我力量悬殊,三次起义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条“王敏路线”就是狱中同志针对这三次起义的经验教训而言的。他们认为,当时川东临委的某些领导人和起义的组织者,在这个时期从原来右倾的“消極隐蔽”转变为“左”倾的盲动主义,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为配合解放大军的胜利推进,发动武装斗争,其目的是正确的,但是,起义的组织者、领导者片面地领会上级意图,忽视发动武装斗争的客观条件,没有深入发动群众,不顾当时敌我力量悬殊的实际,而怀着侥幸取胜的心理举行缺乏群众基础的暴动,其结果是招来敌人大兵“围剿”,造成起义失败、大批起义人员(包括王敏自己在内)被捕牺牲的悲剧。

《狱中意见》在这一条中举例说:彭咏梧(川东临委委员兼下川东地工委副书记,1948年1月领导了下川东起义,1月15日在战斗中牺牲)到云阳没有仔细研究、调查和加以全面计划,立刻批准作战。狱中同志认为:“他的牺牲,自己应负较多的责任。”王敏为了尽快发动起义,开始调查从前脱党的已经腐化、落后的人物,而且一一恢复关系,甚至用了强迫、威胁的方法,表面上,他的发展很快,彭咏梧就对刘国鋕(中共重庆沙磁学运特支书记,1949 年 11 月 27 日牺牲于白公馆松林坡)夸奖王敏说:“有位同志,在两个月发展了三县组织!”而对脚踏实地的工作者,像王朴等的地区,反而认为“不行”。李大荣(中共虎南区区委委员,1948年7月22日牺牲于肖家湾刑场)是1927年左右入党的,但长时间与党组织无联系,对政策、对理论已经完全隔膜。王敏告诉他,群众情绪很高,群众大会的结果如何热烈,要他办一个兵工厂,造子弹、修枪。李很老实,很负责地从万县买回了机械、材料,但王敏却连工人都没有找好,无法开工。王敏认为“干起来,开头至少是一两千人,只要拿出旗子来,农民就会来的。”结果邓兴丰(中共南岳场特支书记,1949年11月14日牺牲于电台岚垭)和他起事了,只有100个人,“除了干部,只有土匪,农民并没有多少”。原来由王敏接头恢复的“老同志”根本就没有动。王敏“没有踏实的群众观点,一点一滴的从教育农民,组织农民,从生活斗争开始,而一开始就是采取最高形式的‘起义,后来李大荣说:‘我糟(遭)了王敏的吹工。”《狱中意见》特别说明:对王敏的意见主要是由王朴、刘国鋕、陈然等讨论过而提出的。

对于这三次起义的成败得失,多年来党史界一直持有不同的看法,从当时的情况看,正如邓照明在其回忆录《巴渝鸿爪》中所述:这三次起义“扰乱了敌人统治的后方,牵制了敌人的二线兵力,从而配合了解放战争”。不论如何评价这段历史,仅从宏观角度来看,烈士们关于要注意路线问题,不要从右跳到“左”的思想是完全正确的,也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第五条:切勿轻视敌人

《狱中意见》原文第五条是“轻视敌人”,胡康民整理为“切勿轻视敌人”。

狱中同志指出:四川地下党的一个教训是“没有认识敌人是有若干年统治经验的反动政权,对于特务存着:‘是什么东西?的看法,没有知道特务机构是统治的核心,是最强大的敌人。”从重庆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开始,特务学会了许多斗争经验和捕人技术,还学到了像一些地下党员说话那样一开口便是“出身”“阶级”“我们的书刊,他们有专人研究,通讯一律检查”,加上有叛徒协助,结果是敌人是在暗处,我们是在明处,处处出事。后来程谦谋(中共党员,1949年11月27日牺牲于渣滓洞)说:“我们把敌人估计得太低了。”

第六条:重视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

《狱中意见》原文第六条是“经济、恋爱、私生活”,胡康民整理为“重视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

狱中同志认为,从所有叛徒、烈士中加以比较,经济、恋爱、私生活这三个问题处理得好坏,“必然地决定了他的工作态度和对革命的是否忠贞。”刘国定、蒲华辅在经济和私生活上腐化倾向特别严重。“而恋爱问题,是每个叛徒都有问题的。在工作上,因为经常讨论、报告,犯了毛病容易发现,也有较多改正机会。而私生活一般是不大注意的,但是在这些问题的处理上却清楚的反应(映)了干部的优劣。”

第七条:严格进行整党整风

《狱中意见》原文第七条是“整风、整党”,胡康民整理为“严格进行整党整风”。

《狱中意见》指出,“眼看着革命组织的被破坏,每个被捕的同志都希望组织上能够提高一般的政治水平,严格的进行整风整党,把一切非党的意识、作风洗刷干净,不能容许任何细菌残留在我们的组织里面。”被捕近十年的许晓轩(中共重庆新市区区委委员,1949年11月27日牺牲于白公馆松林坡)很沉痛地口述过他对组织上唯一的意见,他们被捕前,重庆已发现在消极隐蔽状态下,个别同志的思想、生活,有脱党腐化的倾向,并已着手整风。没有想到,后来这种腐化甚至破坏了整个组织,真是太沉痛了!所以他希望组织上能够切实研究,深入地发现问题的根源,而且经常注意党内的教育、审查工作,决不能容许任何非党的思想在党内潜伏。

第八条:惩办叛徒、特务

《狱中意见》原文第八条是“惩办特务”,胡康民整理为“惩办叛徒、特务”。

狱中同志指出,对于虐待政治犯,屠杀革命志士的主要特务和叛徒,应该缉拿归案予以惩办。他们在这一条里提供了主要特务和叛徒的名单。

可以看出,罗广斌《报告》的《狱中意见》这一部分,被胡康民总结概括为“狱中八条”,虽然文字表述上照顾到现在读者的理解而与原文略有不同,但却清晰、准确地体现了《狱中意见》的精髓。

提出这份《狱中意见》的烈士们大多数是中国共产党的基层干部和普通党员,与少数领导干部丧失信念沦为叛徒相反,他们被捕后置生死于不顾,坚守气节,以一己的牺牲保全组织和同志,许多烈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关心的仍然是党的事业,留下了千古英名。

这份《狱中意见》,凝结着烈士们深沉的思考,寄托着他们殷切的期望。在中国进入了新的历史时代的今天,重读这份浸透着烈士血泪的报告,仍然可以感受到烈士们那一颗颗无比忠贞的拳拳之心。烈士们用他们的热血和赤诚写下的这份沉甸甸的报告,将永远穿越时空,历久弥新,为后人敲响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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