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乡土艺术是中国当代美术中不可忽视的一环。《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中提出关于振兴乡村文化的方针,鼓励各级美术专业院校、艺术画院、美术馆在具备条件的乡村设立写生创作和展示基地,提升乡村地区美术产业专业化水平。该文从图像学的角度分析程丛林乡土绘画的画面构成、美学思维;结合程丛林的系列作品,从表现成因、表现建构探究乡土绘画的超地域性;通过分析作品的形式语言与展陈方式,挖掘程丛林乡土绘画对民族风情藩篱的超越。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讲,写生是对对象性的叙述和描绘,缺少绘画本身需要的超越性问题,即对对象化的地域客观形态的超越。当代美术工作者如何在地域绘画中找到属于地域的特色性与独特性,同时结合自身的美学素养创作出不局限于地域性的艺术作品,这是探讨乡土绘画超地域性的价值所在。
关键词:乡土绘画;油画;超地域性;图像学;程丛林;彝族
中图分类号:J2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03(c)-0005-05
Beyond the Barriers of Customs
—Cheng Conglin's Extra-Regional Local Painting
HUANG Bohan
(College of Fine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12, China)
Abstract: Local art is an indispensable part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rt. The Opinion on Promoting the Empowerment of Cultural Industry in Rural Revitalization proposes the policy of revitalizing rural culture, encouraging art colleges, art academies, and art museums at all levels to establish sketch creation and exhibition bases in rural areas with the necessary conditions, and to enhance the professional level of the art industry in rural area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omposition and aesthetic thinking of Cheng Conglin's local painting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conography. Combining Cheng Conglin's series of work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super regional nature of local painting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expressive causes and construction. By analyzing the formal language and exhibition methods of the works, we aim to explore the transcendence of Cheng Conglin's local paintings over ethnic customs and barriers. For art creators, sketching is a narrative and depiction of objectification, lacking the transcendence that painting itself requires, that is, the transcendence of the objective form of objectified regions. How contemporary artists can find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uniqueness in regional painting, while combining their own aesthetic literacy to create art works that are not limited to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is the value of exploring the super regional nature of local painting.
Key words: Local painting; Oil painting; Extra-regional; Iconology; Cheng Conglin; Yi Nationality
鄉土艺术是中国当代美术中不可忽视的一环,我国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落实“启动实施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计划”方针,以文化产业赋能乡村经济社会发展,制定了《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意见》中提出关于振兴乡村文化的各类方针,其中包括鼓励各级美术专业院校、艺术画院、美术馆在具备条件的乡村设立写生创作和展示基地,提升乡村地区美术产业专业化水平。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讲,写生一般是对对象性的叙述和描绘,缺少绘画本身需要的超越性问题,即对对象化的地域客观形态的超越。一个陌生的美术工作者如何在地域绘画中找到属于地域的特色性与独特性,同时结合自身的美学素养创作出不局限于地域性的艺术作品,这是探讨乡土绘画超地域性的价值所在。艺术得以传承与发展,得益于不同地域、民族与个体在生命精神与自然精神的亲和融通,使地域文化生命精神生生不息。20世纪80年代兴起了一批乡土潮流,从属于四川艺术群体的程丛林在社会正在发展之时回到乡土,描绘边疆少数民族和农民。在回归巴蜀期间,他创作了一系列彝族风情的油画作品,推动民族艺术在当代美术中的发展。程丛林从人本主义的视角,以彝族人民日常的生活、民族特色为出发点,结合个人的经历创作出具有人文性与超地域性的艺术作品,引发观者的共鸣,同时也推动了彝族地区的经济与人文发展。
1 超地域性的表现成因
1.1 环境的流动
地域,首先指的是土地的界限。《周礼·地官司徒·大司徒》中提到:“凡造都鄙,制其地域而封沟之。”地域受多元化的地理环境、族群分布影响,人所生存的地域千姿百态,从而使物种具有多样性,产生了众多独特的地域文化。同时也衍生出“本乡本土”的特指,使乡土不再局限于书籍中界定的概念,而是建构出一个具有独特自然表征、气候特性、独特文明、传统习俗、社会构造的整体,并不断生成、流变,组成一个完整的乡土世界,既是有限的,又是开放的。
程丛林自幼成长在成都,在四川美术学院学习时曾到访过凉山。彝族自治州位于四川省西南部,地处川西南横断山系东北缘,界于四川盆地和云南高原之间[1]。从城市来到深山中的程丛林恍若隔世,彝族人民在生活方式与文化习俗上给予了他无限的创作灵感与激情。在此之后,程丛林在国内外交流学习中,某绘画技法上有许多变化发生,开始创作以地域为景的历史主题画。
本文将程丛林1978—2000年的乡土绘画作品按照创作所在地和创作描绘地进行梳理,以表格的形式体现出来(见表1)。
1.2 旅行者的视角
斯大林在《马克思主义与民族问题》中提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2]乡土绘画承担着保护民族历史存在的责任。在不同特色地域中生活的创作者们,借自然风光与风土人情表达本我,其作品与历史性牢牢相扣,同时也建构着族种的生命意识和历史实存,形成有机的历史脉络,凭借这种强盛的脉络,贯通实际与历史、古人与今人,并使个人在它的滋养下肩负地域的未来。
程丛林离开凉山后,彝族的风土人情依旧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中,日常的汲水、喂牛、赶集和凉山每逢秋日金黄的山涧使他身居异国他乡也不忘创作。对于程丛林来说,凉山是他生命中无法忘怀的一站,他曾在作品附言中提到,在过去的10年里,凉山彝族一直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3]。他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诗意世界,在乡土绘画中创造了属于本我的家乡人文,海德格尔形容艺术作品是“开天辟地”的。“建立一个世界和置造大地,乃是作品之作品存在的两个基本特征。”[4]二者相互作用、相互联系,居于作品存在的统一体中。此刻找寻的便是观者内心映射而出的统一体。程丛林借助凉山人文景色表达民族美和自然美,在绘画本身的构建历程中逐渐达到了对景物的超越,赋予具体的景物存在的意义,物便成了画。
2 超地域性的表现建构
2.1 突围民族风情的樊篱
历史中艺术家们在特定的空间区域拥有着不同的创作空间和题材。生活在四川的程丛林来到大凉山,这里山川林立,彝族的风土人情如同生活中的一缕春风,为程丛林带来了不少新奇的创作灵感。《大地史诗——迎亲的人们、送葬的人们》以其鲜明的超地域性令人瞩目。这部作品不仅描绘了彝族人民参与迎亲、送葬的场景,更是作者對生死观的一种表述。其中,描绘的对象是里程碑性的。画作描绘大山里的彝族人迎亲、送葬的场面,两件事情的气氛应该是全然不同的,而在画面中,它们被创作者赋予相似的色调,这种画面处理方式体现出他对生命的坚韧与执着的反思。对于生命的起源与终结,程丛林持有相同的敬畏之情。
在“迎亲的人们”(见图1)部分中,平静与静穆的情感基调中掺杂着几分轻松与欢愉,而凉山冬日的雪景和彝族清冷的黑色服饰增强了总体画面的庄重与静穆,原本婚庆中应大量使用的寓意喜庆的红色,却以偏冷的色相出现在新娘的头纱上作为点缀,人群肃穆的神态与新娘凝重神情的别致描绘,使神秘深邃的宗教感得以加强。同样,多幅宇宙星相图版在迎亲队伍中的穿插安排,构成超现实的虚拟场景。现实的实象与超现实的虚象结合,生命与自然永存,生命与自然同在。
图1 “迎亲的人们”(局部)1990年,程丛林
在“送葬的人们”(见图2)部分中,画面中的人们悲痛沉重的神态中更多了几分庄重与肃穆。在大凉山苍茫苦涩的黄色基调上,数十米黑色的队伍用浓重的连续块面构成,更增加了沉重而严肃的宗教感。若干段宇宙天体星辰有意穿插、分割于写实性的送葬行列中,一方面隐含着彝族人对生命与宇宙对应关系的哲学思想,另一方面这种与写实性送葬行列分割且冲突的虚拟性组合明显地使本来的现实性场景之现实感被阻断,使写实艺术之写实性被巧妙地消解,使自然与观念、形象与心悟、生命与宗教、现实与艺术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一起。
从作品全图(见图3)来看,迎亲与送葬是超越地域的人类共有的仪式与文化,程丛林运用不同视角、不同对象描绘了两支队伍不同的氛围,喜与悲在此刻化作无尽的思绪,引发观者的共鸣。程丛林在附言中也提到,他通过描绘对生命的迎送、刻画这两件在生活中常见的事情去体现一个事实:我们的视觉和感觉是同时作用的。
在迎亲的场景中,程丛林细腻地描绘了喜悦、期待和激动人心的氛围。新娘悄悄掀起头帘、围观群众的热情祝福,都为这个特殊时刻增添了无尽的温馨和喜悦。而在送葬的场景中,作品则以沉重的笔触展现了死亡带来的悲痛和哀思:送葬队伍的庄重肃穆、亲人哭泣的悲伤画面。虽然主题上的喜与悲、生与死是对立的,但画面却通过笔触与构图连接了起来,在氛围上保持了一致,颇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之意境。在一些经典彝文作品中也出现了大量相关的哲学观点,如《训书》《宇宙人文论》《宇宙宏源》等,其中包括了万物发生、物质本源、阴阳相配、天人结合、人类演化等思想。在彝族的世界观里,世间的万事万物是在不停变化的,而这种变化自始至终都遵循着阴阳相配的原则[5]。
程丛林运用鲜明的对比和深刻的象征等艺术手法,将这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的场景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不仅使得作品具有了更强的情感冲击力,也引发了读者对于生活、爱情、死亡等主题的深刻思考。在语言风格上,作者运用平实、质朴的措辞,使作品更易于理解和接受。这种语言风格不仅体现了他的创作理念,也让作品拥有了更广泛的受众群体,能够超越地域限制,触动更多观者的内心。
2.2 突破观者期待的视角
“期待视野”是接受者根据自身经验、审美经验形成的对艺术作品形式和内容的定向性心理结构,大体包含三个层次:文体期待、意象期待、意蕴期待。这三个层次与艺术作品的三个层次是相对应的。画家的创作来源于生活,而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今天,创作者与观者都可以享受相同的资源。这种状态缩短了作品与观众之间的距离,绘画作品也能被更多领域和层次的观者接受。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资源共享的局面同样也缩短了观者的期待视野与绘画作品之间的审美距离[6]。当乡土成为绘画创作的主题,它便不仅代表着地理意义上的区域,也不再特指某一群体或某一人物,而是成为一件艺术作品,将是开天辟地的[7]。创作者对彝族文化的人文关怀不仅体现在画面上,还体现在展览的陈设中。
《大地史诗——迎亲的人们、送葬的人们》在第一次展出时便是面对面地放置在展厅,形成了一个走道,这种将画一分为二、对立放置的方式在每场展览中都有出现(见图4)。观众在两幅巨大的画面中穿梭,仿佛成为其中的一员。画中的行人被象征性的符号图案间隔开来,带给观众视觉上的滞留与分割,这与程丛林“所见之物与心想之物都能被给予等同的重视”的观点吻合。
现存世界被处理成像是对任何地方性目的都真实存在的那个样子,观者在这个世界的各种社会空间中都找到了自己。“我认为实际的再现——首先是一种沟通,它不是私人意象或意思的表达,而是那些通过共性所实现的东西。”[8]画作以“人群”为线索,从实际意义出发,将送葬、迎亲的氛围实体化。观众通过直接感受加入人群的氛围,抑或作品中的人们栩栩如生地“站”在面前。作品通过高度概括某一群体的共性以实现对个体的表达,使观众根据自身的特性产生不同的解读。
程丛林的作品既有西方写实主义的痕迹,也有中国写意画的美感,注重用笔的表现性,在黄色调为基础的画面中,大地与人物丰润之色又包容流动。而在人与物的对比上又有干笔的皴擦,锋芒毕露。枯与润的调和发挥到了极致。程丛林的枯润概念不仅局限于技法表现,更成为视觉感受,“枯”造成视觉的滞留和收缩,更在另一部分颜色上软润的笔触带给视觉平缓无阻的流动感。彝族系列中,凉山景色以软、润的触感给予观众平静、静谧的观感。作者在人物与近景的处理上使用枯笔,营造出一种愉悦的和谐。
3 超地域性与乡土艺术的内在关联
3.1 超地域性乡土是乡土艺术的必要转型
不同时代对乡土艺术有着不同的定义。互联网的发展冲淡了乡土的地域性。历史精神总是与时代同步,美国当代文化人类学家克莱德·伍兹也曾提出变迁是一个常数这一理念[9]。乡土艺术不再局限于“写生”这一范畴,而是超越风土人情,从地区到全国,从展馆到身临其境。程丛林首先选择黄色调对彝族进行具象化,再用油画媒介以软润、枯笔的方式描绘出彝族人民面貌、风俗穿着与生活环境,选择彝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构成画中世界。程丛林在旅居各地之后作品也产生了新的精神思想,这也是第四层所体现出的同象不同意——画中世界呈现的个人精神已有所变化,从悲悯的现实主义再到后来对生死共存的平静,最后到感谢生活。平凡也是美的超然,而程丛林个人的艺术精神背后所体现的历史精神,也体现出乡土艺术从地域开始后来超越地域。
民间的风土人情是艺术创作的源泉,因此文化民间的重建与创新尤其重要。王林先生曾提出:“文化的生成有其自发性和自治性,依靠的是民间社会自主的文化权利,而文化权利的分享正是现代公民社会必有之义和发展趋势。”[10]让大众通过乡土艺术产生对本我乡土的共鸣与理解,从而达到地区到国家、地域到超地域的升华。
3.2 对创作与展出的推陈出新
审美对象是个层次结构对象[11]。程叢林的作品具有全面的超地域性,在于他对彝族文化进行深入了解,结合自身在地体验进行乡土绘画的创作。他将写生的规定和方法悬置,追求现实,不拘泥于通常的方法,依靠自身心灵的建构,在感性中找寻最真实的民间乡土文化,从而揭示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的统一,世间万事万物在运动变化的过程中遵从着阴阳相配的原则,这与彝族哲学不谋而合。由此可见,程丛林的乡土题材创作冲出了风土人情的樊篱,透过“风情”的表层状态而深入讴歌人性,并拓宽了绘画语言与绘画展示的空间,为乡土题材美术创作描画出新的风景。
程丛林以自身的情感为依托,将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意象”审美趣味融合到创作之中,中西绘画理念的碰撞与交融在作品中以笔触、形与色的形式得以呈现,既展示了跨时代的交流与融合,也反映了当代社会的现实和问题,并融入了现代艺术的元素与视角,用自己的语言表现对乡土绘画的深入思考,使观众穿过展厅,感受地域风情背后艺术家的精神一隅,实现了艺术作品超越地域性的特征,赋予诞生于乡土而超越乡土的艺术作品新的艺术价值。
4 结束语
从根本来看,油画风景最本质的因素依旧是自然风光,在当下,视觉文化的发展和技术上的不断创新削弱了风景绘画的再现功能,因此乡土绘画的展览性和观念性的分野成为一种必然趋势。乡土绘画的观念性并不是脱离自然风光“另起炉灶”,而是不再受限于外形上模仿、再现自然,在主题与内容上结合创作者自身的体验与认知。在当今社会的实际状态中,自然已经与生态、环境等关键问题紧密关联。乡土绘画的转型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也是现在和未来发展的需要。
民族风情之后,程丛林通过批判写实主义与乡土写实手法的貌合神离,发掘乡土艺术中的人性美,引发了社会对少数民族的关注。艺术创作者在之后的乡土艺术创作中更需要关注在地域中找寻触动自己的生命印记,并带着自身的历史性走向绘画实践。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局限与潮流,这些状态也使每个个体在时代洪流中屹立不倒。谈论绘画的形式结构,不能脱离艺术家所属的时代,艺术家的作品状态反映出时代洪流的走向。艺术家对绘画形而上的追求,是受制于地域、时代的,但是优秀的画家依旧能超越他的地域、他的时代,来自此地,超越此地,回归本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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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程丛林.《送葬的人们》、《迎亲的人们》作者附言[J].美术,1991(6):41-52,36-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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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金尚会.中国彝族文化的民族学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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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林.个人性、反传统与重建文化民间:对“八五新潮美术”的再思考[J].文艺研究,2015(10):144-152.
[11]刘小枫.人类困境中的审美精神:哲人、诗人论美文选[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4:437.
作者简介:黄博涵(2001-),女,湖北武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绘画创作与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