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乔:
见字如面。
收到你的信,我也觉得满纸清风。小糯是时间碎片里的牵挂,我想念它软软的肚皮,当然还有你深海般波涛不止的双眼。
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深蓝夜幕之上,无数烟花竞相绽放。我对你说过我爱着这样无比绚烂又无法永恒的东西,无法自拔。烟花一簇一簇绽开的时候,映上落地的玻璃窗,窗里缓缓流淌着暖黄色的光,流光璀璨,连烟花消散那一刻的白烟也一同冲淡了。
我想起那一天送你去港口,沿途冰雪逐渐消融,暖阳照在裸露着的湿润黄土地上,折射出既零碎又绚烂的光,不比今夜的烟花逊色。前一晚,我睡得不好,梦了一夜的三角函数。而那个公交车司机的技术似乎不怎么好,我被颠簸得昏昏沉沉,脑袋里的小人不眠不休地跳着踢踏舞。我在你耳边断断续续说着没有逻辑的废话,你倒也不生气。几缕软软的头发随着风轻轻扫过我眼前,你轻轻拨开,指尖微凉,笑意暖暖。
你会是我的烟花吗?
前日是难得的假期,我去拜访了从前的老师。他们像是一盏一盏守在我成长岁月里的明灯,虽然不断有新的灯亮起,但更多的灯没有随着时光向前而变化,只在身后兀自亮着。我好像也没有回头。
我笑称你也是我的老师。15岁是既聪明又严肃的年纪,也会情感汹涌、内心绝望,犹如巨浪中颠簸的帆船。我常常将你比作河岸,给予行将未稳的帆船坚实的立足之地,又常常觉得你是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把流泪的小兽轻轻拢在掌心。
我最近练的字也有三分像你的字了,另附信件在后。所以,也许将有一天,我身体中的一部分,也会因你而永远改变。
回到曾經的学校,我有了很奇妙的感觉,心意潺潺,想将这件事细细说与你听。
我偷偷躲在教室门口听历史课,时间仿佛也停驻在此。迎着太阳,一只喜鹊轻巧地站在盘曲的松枝上,洒下一阵翠色。它也知道魏晋吗?它会不会也念着汉唐?
午后,我坐在操场边缘新修的椅子上,抬眼望去,废弃已久的沙坑被推平,代之以新的实心球场地。这才让我感到时间的流逝。
广播站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夹在午后倦怠的风里,东一句,西一句,循环往复。听了很久,我才发现是上学时常在广播站放的歌曲,我至今熟记着怎样从那台旧电脑层层包含的文件夹中找到它。踩在颤颤巍巍的地砖上,把手机伸进广播站窗户拍照的时候,窗帘被风撩上我的手。那三年,我曾无数次躲在蓝色窗帘下,用胆怯的眼睛、探究的眼睛、疑惑的眼睛,看着拿窗玻璃当镜子的可爱女孩,看着球场上被汗水浸湿上衣的少年。这样的无数个瞬间塑造了如今你认识的我。
走在操场上,我感觉做了一次他人青春世界里面的旁观者,像是莫言小说里那个常常跳出来的奇怪叙事者。岁月神奇,那些曾经沉重地坠在心上的东西早就付诸流水,就像最近流行的那句话: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前两天看到你的来信,你说每晚睡不着,一个人悄悄起来,放一张王菲的唱片,唱针已经被磨成双头。你的文字实在太平和,竟不肯为心底的情绪留一丝慷慨。在我面前,你也还是强撑着,藏住心里的疲累;而对于王菲的声音,却是彻底地卸除武装,大脑里的弦也松下来。也许你的内心,只有唱片机里的王菲和无边的海风知晓。
夜已深了,今晚是金黄的满月,月光华丽丽地倾泻在窗上。
爱与思念逐此月光。
何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