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线条的艺术表达

2024-06-03 00:11冀晓丹赵晓雨徐文生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审美心理造型艺术线条

冀晓丹 赵晓雨 徐文生

摘 要:线条在中国画中具有重要的意义,被视为这一艺术形式的“灵魂”。它不仅是视觉表现的形式,更是主观与客观统一的产物,承载着思想、情感和人文精神。从不同视角探讨中国画中线条的审美价值:一是审美心理,即线条在绘画中引发情感共鸣。线条可以传达动态、平静、力量或柔和等不同感受。观者的审美体验受线条的形态、方向和节奏影响。二是造型艺术,线条是构建画面的基本元素。它们创造出形象、轮廓和空间感。不同线条的组合形成了山水、花鸟、人物等各类中国画作品。三是情感美学,线条传递着画家的情感和思考。它们可以是自由流畅的,也可以是刚劲有力的。通过线条,画家表达对自然、人生、历史的感悟。总之,线条在中国画中不仅是审美的形式,更是一种美的载体,融入了民族文化、历史传承和时代精神,成为中国画独特的艺术语言。

关键词:中国画;线条;审美心理;造型艺术;情感美学

一个民族的绘画风貌,始终基于植根在本民族内心深处的美学意识,不同的文化背景孕育出不同的审美心理。一个民族所呈现出的艺术风格与艺术特点,取决于该文化模式下审美意识的选择与确立。因此,艺术创作的形成皆能从审美意识中寻绎出与之相表里的精神取向。

不同的文明道路,发展出不同的文明形态。中国绘画不同于西方绘画,其重直觉和整合,崇尚自然,呈现出“内敛”的特征,着力体现含蓄的美感。中国画是哲学的、文学的,是静的、冷的,是主观的、含蓄的。中国画始終以中国的文化为支撑,深深植根于天人合一的民族文化土壤之中,强调主体与客体的统一,力求达到“心物交融”的境界。“曲胜过直、忍胜过躁,力从内在的冲荡来,胜过外在的强力,美从迷离中寻来,胜过通透的美感。”学者朱良志在《曲院风荷:中国艺术论十讲》一书中写尽了含蓄的美感[1]。这种含蓄由中国文化的对立统一、变动不居,以及强调主体的稳定性和持久性的审美心理程式所决定。

道家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中国人是重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在其认识中,人与自然是互为主客体的,这就导致中国人在心理上形成一种绵柔的、阴性的情愫。中国画的创作过程,即承认眼前所见的客观事实,同时也着力强调心之所想的内心情感。中国人的审美思维倾向于感性与理性的交织融合,因此,其呈现的艺术创作中必然夹杂着细腻的审美情感和丰富的审美体验,这些都需建立在其独特的审美心理基础之上。

在人类审美的初级阶段,绘画仅限于眼前所画之物是否符合自然客观存在,也就是所谓的“像”与“不像”。随着绘画审美的逐渐深入,绘画观念不再仅停留在忠于造化,还要求顾及心源,也就是需要画家处理好形与神的关系问题,即以形为立足点,以神为归宿。形神兼备是中国画的基本审美法则,也是中国画的审美心理范式。得其形不如得其势、得其韵、得其性。中国画以“气韵生动”为艺术创作追求的最高境界。“气韵生动”是指绘画的内在神气和韵味,达到一种鲜活的生命洋溢的状态。“六法”是品评中国画的重要标准,“气韵生动”作为“六法”第一位,可以说是“六法”的核心。以生动的“气韵”来表现人物内在的生命和精神,表现物态的内涵和神韵,一直是中国画创作、批评和鉴赏所遵循的“圭臬”[2]。中国画美学思想中,“尚简、会意、重神”一直是哲学影响下的重要审美趣味。儒家思想倡导简易,通过艺术作品教化人的品格,绘画在此背景下遵循“以少胜多”的艺术宗旨,由此形成了“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的绘画风格。以简约的线条勾勒具体的物象来表达抽象的意境,线条便成了实现“尚简”最为得心应手的手段。所谓“笔迹即心迹”,中国画的创作重点从来不是单纯地描绘物体轮廓及形象特征,而在于客观物象与画家自我认知的融合及再创造。“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心源之处便是会意所在;“意存笔先,笔周意内”,“意到笔不到”便是会意的过程。赋予线条以丰富的感情色彩使之饱含“语意”,介于“似与不似之间”的意象使之构成“意境”,可见“意”在线条的表达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审美地位。“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儒家思想将一种自由自在、不拘于形式的绘画渗透到线条表达之中,讲究其形神之美。表达与凸显“神”的意蕴,最合适的表现手法即为线条,线条可以不受任何客观因素的限制而自由发挥,可以传万物之神。因此,线条的流动承载着艺术形象的神韵,也象征着中国画所特有的意蕴。

钟繇在论书法时说:“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谈到线条的迹象可为界,界的美与否在于人。美的线条应具有“无往而不收,无垂而不缩”的形态,也就是“内敛”。中国画的本质就是用线去塑造物象,线也是中国画最基本的造型手段和最好的语言表达形式。

潘天寿说:“画者,画也。即以线为界,而成其画也。”中国画受中国古典哲学中“道”“气”等思想的影响颇为深厚,这也由此决定了中国画中线条的表达方式。天地万物间,线条本身是不存在的,在留白的画面中用墨线表现,则是为了让它从背景中脱离出来。正如孔子所说“绘事后素”,则是对线的技法性质的总结。中国画表现形式中线条的“粗细”“曲直”“方圆”“断连”“长短”“顿挫”“浓淡”“虚实”“刚柔”“畅涩”“巧拙”“隐现”等变化产生了对比,对比则产生了力量,由此构成“中庸之美”的形式状态。

线条,是中国画的“脊柱”,也是中国画的“灵魂”。线条,是人类主观意识和自然客观物质相交融的产物,是人类借助对视觉的感观,赋予线条千变万化的姿态,从而反映了现实事物的形体美。将线条最早作为一种审美对象来看待的,还数顾恺之。他的线条可谓是“春蚕吐丝,春云浮空”,其以精深的笔力将高古游丝描推向了一个高峰,达到了“以形写神、迁想妙得”之美学命题,由此可以看出他对线条具有高超的造诣。如他的传世作品《洛神赋图》(图1)《女史箴图》等,线条大都细劲简练,舒缓绵长,遒劲而富有韧性,舒展而从容不迫,宛转而精微完善。从上述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在运笔控制中速度略显缓慢,但无滞涩之感,反而更加均匀、圆转且自然。明代詹景风在评论顾恺之《洛神赋图》时曾说,“其行笔若飞而无一笔怠败”“亦似游丝而无笔锋顿跌”。研究中国画的线条,不得不追溯中国画的白描,白描是一种高度简洁、朴素鲜明、不加赋彩、完全凭借线条的变化形式来概括事物的形态以及画面意境的表现技法,是线条发展的至高至纯的阶段。白描的定义为只以淡墨勾勒轮廓,未施色彩者。李公麟将书法用笔引入画中,不取色彩的丰富而单凭线条的变化使画面呈现出脱俗新颖的格调,形成一种全新独特的绘画方式。在此基础之上,李公麟集古人艺术之大成,促使白描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进而奠定了白描在中国画中的地位。即使在当代,李公麟的白描艺术影响依旧。随着时代的更迭及审美的发展,到了明清时期,线条已不再是单纯去塑造人物形象,更多是去表达人物性格特征。线条的趣味性逐渐大于表现性,装饰功能逐渐大于造型功能,如明代画家陈洪绶的《水浒叶子》是极具代表性的以线条为主导语言的绘画作品,直到今日,仍被我们广泛临摹学习。

中国画注重节奏美和韵律美,线条只有具备丰富的特性,方能充分体现出造型功能。线条应是具有流动性的,有一股流动的趋势,其像风一样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工整、细腻、严谨、多变的线条是绘画创作中最基本的要素。线条的组织除了符合美学外,也要符合理法。这就要求画面讲究开合和呼应关系,讲究起、承、转、合、主、辅、破,讲究用笔的藏锋露锋、布局的繁简、线与线之间的穿插、线条的经营等。线条的勾勒,不是简单地绕线轮廓去“描”,而是要用书法中讲究的线条形式去“写”,这也就回应了书画同源之理。近代画家任伯年就曾说过:“子工书,不妨以篆籀写花,草书作干,变化贯通,不难其奥诀也。”[3]他以书法之笔入画,凭借用笔间的变化来表现自己的个性。中国人既用线表现静止的物象,也用线表现物象的神气,“线”与“气”是一脉相承的,中国美学始终同生命的“气”联系在一起,贯穿哲学始终。庄子曾言:“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绘画中要表现“气”,也要表现线条的生命力。“气”是绘画流动着的生命,是天地万物的本体。所谓“画气不画形”,绘画要通气,要有活气。中国画的线条容纳着天地之气、生命之气,万物的阴阳皆在一线之中。“线条自身的气,我们从它的虚实浓淡中看到,从它的似断非断、往来顺逆、曲折飘舞、轻重粗细、刚柔变化中看到。”

中国画线条蕴含了创作者对事物不同的理解和看法,必然也充斥着个人的意识形态以及情感的倾注和表达。纵观古今绘画,凡属表现和悦愉快的线条,其变化轨迹总是流利顺畅、不作顿挫、转折而不露圭角的;凡属表现幽怨清愁的线条,其变化轨迹总是一往停顿、艰涩难行、焦灼而忧郁过甚的。正所谓“情形同构”,不同形态的线条给人以不同的感受:水平横线使人感到稳定、平静、安心且辽阔,垂直竖线使人感到庄严、崇高、向上且坚毅,迂回折线使人感到忐忑、断续、辗转且湍急,蜿蜒曲线使人感到凝滑、柔美、秀逸且伸展。画者根据客观需求和主观构思将或直或曲、或方或圆、或浓或淡、或湿或燥、或强或弱等不同的线条加以糅合提炼,才能创作出形神皆备的作品。由此可知,一幅有意境的中国画作品,既要有精炼的线条造型能力,也要有精湛的经营组织能力,更要有艺术家的情意与心血融会贯通。

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发展是在继承之上的发展。传统本身也是一脉相承、去芜存精而留下来的文化现实,但其也在时时变化、不断创新。线条从最初勾勒物体形象、塑造形体特征到后来表达主观意向、抒发情绪情感,从此发展过程中可以看出,线条始终随着背景文化、宗教思想、审美观念等的变迁而不断丰富和拓展,从而也体现出宗教与文化不断碰撞下的交流和融合。线条从客观物象中提炼,兼具主观的形式和意味,其在不断承接过去的文化,也在不断被现有的文化而改造,逐渐成为中国画造型美学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17世纪法国著名画家普桑曾说,绘画的唯一目的是愉悦,是使人感到身体的自由和生命力的释放[4]。中国画既表现人们的思想,也表现人们的情感,更表现富有生命力的形象,这也是绘画“最主要的特点”。季羡林品评中国画:“国画里的极简,妙不可言。”“极简”二字將中国画艺术的特点高度浓缩并且恰如其分地概括出来。情感以线条为载体,线条以情感为前提,线条的产生与形式的表达始终与生命、精神息息相关,其中包含着浓烈的中国哲学、美学意味。苏珊·朗格曾这样评价绘画:“当某种情感被完美地表现出来时,我们就说这件艺术品是优秀的;当某种情感未被完全表现出来时,我们就说这件艺术品是粗制滥造的;当一件艺术品未表现任何情感时,我们就称这件艺术品为低劣的。”[5]

中国传统绘画以其高度概括和浓缩的特点,展现出极强的审美效应。线条作为绘画的基本元素,不仅具有“状物”的功效,还承载着画者的情绪、情感和情趣。中国画强调“状物言志”“意在笔先”,追求精神、志趣、人格、气质和修养。中国画的意象美源于丰富的中国文化,每一条线都富有生命和灵气,塑造出栩栩如生的物象和人物。线条的美感不受外物剥削,以创作者的个性和情感为前提,主客观相统一。它们是独一无二的,具有多样性、表达性和情感性。线条的造型美学和审美理念象征着中国画在不断传承中的发展和创新,成为反映中国艺术与艺术美的重要凭据。因此,我们应该不断从传统的绘画创作中汲取养分,在自己的时代领域下有所突破。绘画不仅是一种技艺,更是一种心灵的表达,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未来我们需要继续探索艺术的奥秘,用线条勾勒出更美好的世界。

参考文献:

[1]方霖霏.中西绘画形态中的文化内涵:中西审美心理差异[J].美与时代(中),2017(2):15-16.

[2]沈泓.造型艺术中的意境美学探究[J].美术大观,2013(3):59.

[3]朱佳瑞.中国画线条独立性审美研究[D].西安:长安大学,2021.

[4]武珩.表现古典中国画艺术形态的线条艺术美学探究[J].北京印刷学院学报,2020(增刊1):13-15,33.

[5]谢惠惠.以线写就无声诗:从李公麟的白描艺术看中国画的以线造型[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1.

作者简介:

冀晓丹,辽宁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术学、中国画。

赵晓雨,辽宁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书法。

徐文生(通讯作者),辽宁师范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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