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下的东北少数民族作家创作

2024-06-03 19:46任一鸣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2期
关键词:共同体少数民族中华民族

任一鸣

[摘  要] 21世纪以来,我国东北少数民族汉语小说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十分鲜明,具体表现为少数民族作家对共同的历史记忆、共享的身份认同、共通的忧患表达、共处的交流交往以及对共塑的文化认同的书写。

[关键词]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东北  少数民族作家汉语小说创作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2-0103-05

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东北少数民族作家纷纷以文化自觉,努力发掘自身的民族文化资源。

21世纪以来,东北少数民族汉语小说呈现出新的发展面貌。首先是作家队伍不断壮大。既有活跃在文坛的前辈作家,如孙玉民、郭雪波等,也有21世纪才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新兴作家叶鸣、空特乐、萨仁托娅、鄂阿娜等。其次是作品数量增加。全球化的文化氛围、国内文学的发展趋势、各少数民族自身的文化传统[1],为作家的创作提供了关于民族文化新的思考。东北少数民族汉语小说在维持自己文学话语主体性的同时,呈现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追求。本文的研究对象是21世纪以来的东三省与内蒙古蒙东地区的少数民族作家立足东北创作的汉语小说。

一、共同历史事件的回眸

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觉的民族实体,是近百年来中国和西方列强对抗中出现的,但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则是几千年的历史过程所形成的。”[2] 21世纪东北少数民族作家小说中的历史叙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中国近一百年的历史。面对西方列强的侵略,中华儿女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有了自觉的认识。21世纪的少数民族作家在写作中抚今追昔,将“小我”融入“大我”,写出歌颂英雄、歌颂时代,具有史诗意义的革命颂歌,表现出中华民族共同守卫家园的自豪感。

《银狐》和《青旗嘎达梅林》都以20世纪20年代北洋军阀掠夺性开垦草原为背景,小说所刻画的王爷这一人物为了榨取金钱供自己享乐,决定卖掉牧民们赖以生存的草原,这是当时中国人民痛苦生活的缩影。可见,国家政权是各族人民生存、发展的保障,只有国家长治久安,各族人民才能和平安定地生活。同时这两部作品都以主人公白尔泰寻找历史真相为线索,不断揭开有关嘎达梅林起义的历史真相,主人公白尔泰坚定地为嘎达梅林历史翻案,不是为了滋长所谓的地方情绪,而是为了重新认识这片土地,透出作家对历史负责的品格。《阿穆古朗草原》中,蒙古族作家韩伟林借永青扎布的人生历程展开国家的历史进程,讲述了草原在党的领导下从“王爷就是阿穆古朗的天”、人与人之间等级分明的旧时代,走向消除等级、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时代。在叙事中,作家将本民族的历史节奏与整个国家的步伐保持一致,展现了作家的历史意识。赫哲族作家孙玉民的《神秘的依尔嘎》中,被日本人害死亲人又被抓去奴役的依尔嘎本想用自尽来结束这痛苦的一生,但在汉族军人雁来的感召下参加了抗日联军,并与雁来合作摧毁了日本在黑龙江的据点。由此可见,赫哲族人民与其他民族一样,经历了共同革命的命运,坚韧不拔地寻求着民主自由的民族复兴之路。少数民族作家们打开了尘封的少数民族抗争史,汇入中华民族追求自由民主的潮流,为中华民族的复兴伟业写下了較为扎实的一笔。

历史凝聚着各个民族的共同认知与情感依恋,将各个民族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连为一体。进入21世纪,少数民族作家高高擎起革命战争的精神火炬,从历史和思想的高度将民族的“小我”与中华民族的“大我”相结合,成为历史脚步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踩出的回响。各族人民携手共筑,共同谱写了同呼吸共命运的中华民族交响曲。

二、共同的身份认同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还表现为少数民族兄弟姐妹积极主动地参与到国家建设的宏伟蓝图中。

在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的《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中,村民们接待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客人,并向这位客人展示了哈图布其村在党和政府精准扶贫政策引导下的种种成果,显示了中国实现共同富裕的历史必然趋势。在达斡尔族作家萨娜的《多布库尔河》中,鄂伦春族人民自觉跟随国家社会主义建设的步伐,离开世代生活的森林,搬到政府为他们提供的住房中。在鄂伦春族作家空特乐的《不就是打个猎吗》中,猎人们服从国家的管理,放下了视若珍宝的猎枪,响应国家保护生态的政策。各族人民还努力承担起建设国家的责任和义务。三年困难时期,上海的孤儿院无力继续抚养孤儿,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动请缨将三千多名孤儿接到大草原。小说《摇篮旁的额吉》中的阿伦和厄日格泰主动收养了五个孤儿,在困难环境中抚养他们长大,展现了蒙古族人民与国家共渡难关的决心。《银狐》中的古治安旗长,去北京大学进修后回到自己的家乡,不顾个人的荣辱,决心调整种植结构、恢复自然植被,为当地的经济和生态建设出谋划策。《青旗嘎达梅林》中,德吉等一批内蒙古老干部不顾刚刚从“文革”走出来的伤痛,抱着满腔的热情想要治沙,并为草原找寻正确的生产方式。在达斡尔族作家萨娜的《多布库尔河》中,镇长郑重地对古迪娅说:“你应该出去学习,建设美好的社会主义,建设我们的家乡。”[3]古迪娅在受到镇长和安校长的鼓励后,决心去北京学习,让鄂伦春人成为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阿穆古朗草原》则聚焦于“人民”“集体”在少数民族人民心中生根发芽的过程,阿木古朗草原上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从青葱少年走向迟暮老年,从社会主义改造到探寻共同富裕。小说中的人物既是国家变革的受益者,又是国家建设的推动者。

各民族同胞不仅在政策上获得了主体身份,还向我们展示了人格意识的觉醒,是一曲人的价值与尊严的胜利之歌。这是少数民族作家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独特表达。

三、共同体意识的真诚表达

一个民族的发展应该是动态的、联系的,而非静止的、孤立的。21世纪少数民族作家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保持着理性的认知,叙述少数民族由传统向现代艰难跋涉的“心灵史”。某种意义上,这种带有反思力量的思想认识具有深刻且广泛的普遍性,被现代性冲击的不仅仅是东北的少数民族,还有汉族。

海勒根那的《白色罕达犴》讲述了猎人与动物、森林关系的故事:兽医出身的阿日坤一次与同伴到大兴安岭的泰加森林打猎,因遇大雪被困森林,在丧失意识之际,一只白色罕达犴将阿日坤引导出森林而获救。但同伴趁阿日坤养伤之际进入森林欲猎取这只白色罕达犴,虽未成功,却重伤了这只白犴。阿日坤为救治白犴,复入深山,几经周折,以牺牲自己两只驯鹿的代价救下了白犴。但由于人类的这种行为并未停止,在后来的滥捕滥杀中,不仅焚毁了森林,也使阿日坤被偷猎者误杀。这个悲剧性的结局说明从人类中心主义出发的生态保护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因为人类自身欲望的膨胀而带来的自我伤害甚至毁灭。蒙古族作家孙泉喜在《城市牧民》中,以忧郁的笔调记述花塔拉草原环境恶化成为城市沙尘暴的根源,于是政府要移民植树种草治理这片荒漠。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巴彦一家被迫移民,进城谋生。作家以强烈的社会意识书写进城的巴彦努力在城市寻找自己的天地却不断受挫的故事,其中蕴含的正是作家对少数民族同胞面对现代化过程中的不适和思考。萨娜的《达勒玛的神树》同样表达了在现代化过程中达斡尔族传统生活习俗被破坏所引发的精神失落。达勒玛老人生前唯一的愿望是躺在四棵大树做柱子的风葬架子上,踏踏实实地走完生命的旅程。然而想要在被工业油锯滥伐而日益稀疏的森林实现这个愿望却是不可能的,最后可怜的老人在一个树洞中安放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从这个角度看,作家们不再局限于少数民族的族别身份,更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思考中华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的问题,体现了作家的忧患意识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积极诉求。

面对现代性给少数民族带来的种种阵痛,作家们没有沉溺于旧文化、旧传统的衰落,而是产生了一种责任意识,积极探寻民族的生存之路。在空特乐的小说《不就是打个猎吗》中,猎人曾经喜欢的细鳞鱼几乎被人们捕捞绝迹,二十多年之后,河里又有了新型的鱼群,猎人很喜欢新的马扣鱼。此外,不能狩猎的猎人,旗里让他管理很大的马场。海勒根那的《白色罕达犴》中,阿日坤是一位兽医,但又想遵从习俗当一位好猎人。多年以后阿日坤姐姐的儿子纳卡成为一名护林员,而阿日坤生前恋人的儿子也成为一名林业专家。从兽医(猎人)到护林员再到林业专家,这不仅是一个随着岁月流逝代际更新所出现的职业分类,更表明一种在新时代人的观念的更新。少数民族作家小说中充溢着希望的力量,宣告了少数民族新生活的开始。

少数民族作家在写作中提出了一个共性的问题:如何让少数民族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好,又不损害少数民族的精神根基,更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少数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经历的种种阵痛,不是单个的偶然现象,而是整个中华民族即将要面对的问题,具有普遍性的意义。

四、共同体意识的交流交汇

东北作为多民族的聚集地之一,各民族不仅在居住空间上形成互嵌,同时在彼此的交往交流中不断尊重差异性、增进共同性,从而为凝聚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有效路径。各民族个体的互动交往建立起对异质文化的认同,同时不同的文化相互塑造,增强彼此之间的共同性,从而实现少数民族文化与中华文化的合拍共振,最终构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

在《静静的艾敏河》中,巴图书记按照蒙古族的习俗给肖哲老师办了葬礼。蒙古族人民并不计较他的“右派”身份,只知道这位老师和他们一起生活过,教他们的孩子念书,这里的人们永远记着他!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充斥着蒙汉人民之间的深厚感情。孙泉喜在《北方原野》中有意描写了一处细节:村里唯一的饭馆门匾上是蒙汉对照的“牧村酒馆”四个大字。满族作家袁玮冰的《猎乡的早晨》中,格林娜和迟宇分别代表着鄂温克和汉族两个身份、两种视角,两位女性在大兴安岭深处赶路过程中摩擦出种种矛盾。但在格林娜要掉入冰河的紧要关头,迟宇出手相助,两人搀扶着向猎乡赶去。这一结局象征着两人关系的破冰也隐喻着不同民族之间互帮互助。《索伦杆下的女人》中,作者冯璇明确提到“大批满族居民迁移关内,与汉族们一起共处,这天长日久的,汉族许多习俗让我们享用了,我们满族的一些东西汉族也在用。所以在桓仁这个地方,汉人和满人的春节都过得一样”[4]。可见,不同民族之间的联系与交流起到了相互补充的作用,进而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方面形成了许多共同点。达斡尔族作家昳岚的《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根》中,达斡尔人苏如勤与鄂伦春萨满相遇并生下了四个孩子,延续了民族的交往并孕育出新的生命。在蒙古族作家陈秀民的《情兮依兮》中,满达追忆起自己的家族故事,他是满族与蒙古族的后裔。这些血缘的融合就是不同民族之间交融的最好见证。血脉的融合代表着民族之间的相互渗透和融合。可见,在中华民族发展的过程中,不同民族之间大量吸收其他民族的新鲜血液,各民族之间的同源血脉勾勒出中华民族共同的基因链条。

由此可见,各民族同胞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互帮互助、节庆参与等交往中不断打破差异、增强共性,为中华民族形成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坚实基础。

五、共同体的文化认同

少数民族的汉语写作指的是具有少數民族族属身份的作家运用汉语进行写作的写作状态[5]。尽管这样,少数民族作家们还是用汉语成功地使少数民族汉语小说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特色。这是因为语言也是一种文化。汉语作为中华民族的通用语,不仅是汉族的语言文字,更代表着国语,是中华民族的语言文字。少数民族语言向汉语转换的过程,就是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族文化甚至是中华民族文化对话交流的过程,两种文化之间的相互借鉴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别样异质空间,而这一异质空间是借助中华民族的语言环境创造的。少数民族作家采用汉语写作,传达了少数民族作家们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中的文化认同这一思想含义。

汉语写作打破了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边界,用汉语书写少数民族文化实际上是一种文化翻译的过程,向世界展示了少数民族的精神世界。《拉布达林》中为读者细致描绘了达斡尔族人民捕鱼的热闹场面,“待到渔网沉甸甸地下坠时,女人们便拼着力气拉网。一个人高喊一声,向后倒退着拉缆绳的女人们便‘嘿哟、嘿哟地齐声应和着。银白色的网从覆盖着白雪的冰面刷刷地滑过,河里面急于吸氧,坠入渔网的鲤鱼、细鳞鱼、桦子鱼扑腾扑腾地蹦跳着”[6]。自然环境的不同造就了达斡尔族人民独特的生产方式,也就形成了独特的生活景观。《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中,作家细致描写了蒙古族人民餐前敬天敬地的规矩、“男儿三技”竞赛和刺绣表演等一系列特色活动。《索伦杆下的女人》中,作家向读者展示了满族独特的生活习俗。比如,满族女人吸烟的习俗;远古留下的族长由全村声望最高的人担任的规矩;满族人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过年,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扫房土,二十六做豆腐,二十七杀年猪,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糊锡斗等。《以父之名》中,作家鄂阿敏向读者介绍了达斡尔族独特的曲棍球比赛,球是塞满牛粪的杏树根火球,球棍是削成弯月的柞木根。从作家对少数民族人民日常生活的描写中,我们能更理性、直观地了解少数民族的文化,领略他们的精神世界。21世纪东北少数民族汉语小说描写少数民族生活,表达少数民族意志,传承少数民族文化,促进民族团结、民族融合、民族共同进步,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有力推动者。

21世纪东北少数民族作家运用汉语写作是在全球化语境下对于个体身份的重新定位。21世纪东北少数民族作家用汉语小说重新塑造具有“中国气象”的国家认同,张扬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身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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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费孝通,等.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9.

[3] 萨娜.多布库尔河[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

[4] 冯璇.索伦杆下的女人[M].北京:白山出版社,2014.

[5] 杨彬.当代少数民族小说的汉语写作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6] 洪治纲.2007中国短篇小说年选[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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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刘大先.新启蒙时代的少数民族文学:多元化与现代性[J].青海社会科学,2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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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朱碧波.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出场·概念真意·伦理底蕴[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5).

[11] 徐君.各民族日常生活实践中体现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J].民族学刊,2023(3).

[12] 李浩昌.走向现代的艰难“转换”[D].杭州:浙江大学,2020.

[13] 何清.张承志:汉语写作的别一种向度[J].民族文学研究,2014(1).

[14] 贺桂梅.当代文学的民族形式建构与世界视野论纲[J].学术月刊,2022(12).

(责任编辑 夏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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