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欣
图/视觉中国
当地时间2024年5月14日,92岁的作家艾丽丝·门罗在加拿大去世。看到讣闻,许多读者才知道,门罗已罹患失智症十多年。自2009年以来,艾丽丝·门罗的健康状况一直恶化。她接受了心脏搭桥手术。在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前不久,门罗告诉过几位采访者,她决定停止写作。
2012年,门罗出版了最后一本小说《亲爱的生活》。在四十多年漫长的作家生涯里, 她出版了14部短篇小说集,写的是加拿大休伦湖及其周边小镇。
在封笔前,门罗一直坚持写作,一周7天,每天早上8点写到11点左右。如果有其他必须要参加的活动,她会强迫性地提前完成该写的页数。
很多年里, 门罗生活在加拿大的小镇克林顿。1994年,《巴黎评论》的作者前往人口只有3000人的克林顿采访门罗。门罗的第二任丈夫格里·弗雷姆林出生于此。“餐厅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摆满了书籍;一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台手动打字机。门罗就是在这里工作的。”
那时,门罗已经获得了加拿大总督奖,是在《纽约客》发表小说的作家,被辛西娅·奥齐克誉为“我们的契诃夫,将比她的大多数同时代人更持久”。不过在那次采访中,谈到写作,门罗“仍然带着一些初学者的敬畏和不安。她没有著名作家的华而不实或夸夸其谈”。
门罗有很多本笔记本,里面是被她称为“非常笨拙”的写作。她看到初稿时,经常想,这样写是否真的有意义?“我与那些天赋异禀的作家完全相反,你知道,那些能很快写出东西的人。我根本无法轻易掌握它,‘它就是我想做的事情。我经常走错路,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
写作过程中,门罗会有一两天极度沮丧。如果丈夫格里和她说话、进出房间,她会紧张、愤怒。她会想自己在写作中走错的路,努力想一两周,然后放弃、找回,进行其他思考。通常,她会在杂货店或者开车出门时突然想到,她必须删掉某个角色,或者转换视角。“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否会让故事变得更好……我似乎只能非常困难地掌握我想写的东西。”
她曾被《巴黎评论》问道,艺术家似乎总是工作到最后一刻,她是否也会如此呢?她说:“我一天都没有停下来。这就像我每天散步一样。如果我不锻炼,我的身体一周后就会失去弹性。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当然,如果你真的放弃写作也没关系。我担心的不是放弃写作。而是放弃这种兴奋,或者任何让你写作的感觉。”“我唯一能填补我生活的东西就是写作。所以我还没有学会如何过上丰富多彩的生活。”“我有点害怕停下来——好像如果我停下来,我就会永远停下来。”
她说,她自我保护的方法是,保持自己的所有仪式和惯例。“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你。”
我想起她1999年发表于纽约客的《熊从山那边来》里,有一对幸福的夫妇格兰特与菲奥娜,他们活到了70岁往上;妻子菲奥娜不幸患上失智症,在安养院与另一位病人燃起爱火。菲奥娜甚至不记得格兰特了。格兰特考虑与菲奥娜爱上的病人的妻子、言辞强硬的玛丽安发生关系,门罗通过超绝的想象力描述那种怪异:“就像咬一颗荔枝果。”
门罗去世的消息最先由其出版商加拿大企鹅兰登书屋宣布。我们没法想象,不再写作、身体衰败的门罗的晚年是怎样度过的。她的生活如她小说中一般残酷吗?
从露丝的人生关照艾丽丝·门罗的人生或许比较容易。露丝是短篇小说集《你以为你是谁》中系列小说的女主人公。门罗与露丝的人生轨迹非常相似。《卫报》进行了精当的总结:“从在城外长大的书呆子女孩,到获得奖学金、不明智的第一次婚姻、早年为人母、离婚、创造性的成功、一定程度的名气,以及,回归小世界。”
门罗在第一次结婚之前,全名是艾丽丝·安·莱德劳。1931 年 7 月 10 日,她出生于安大略省温厄姆。门罗的童年生活既非在城市也非在乡村,而是在整个社会结构之外。“所有走私者、妓女和食客都住在那里。这些是我认识的人。这是一个被遗弃者组成的社区。我对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
她有一个狐狸饲养员父亲,对方后来成为一名铸造工人;母亲是一名教师,在她12岁时罹患帕金森症,她成为家里操劳的女主人。
她获得了安大略省伦敦市西安大略大学的奖学金,学习新闻学,后来她说,这是在掩盖她想成为作家的愿望。她从七八年级开始写作。大学她只读了两年,因为她的奖学金只能持续两年。即使这样,她还是说,她的生活非常幸运。大学是她一生中唯一不用做家务的一段时光。
门罗曾告诉《洛杉矶时报》,“如果我没有获得大学奖学金,我就会在温厄姆枯竭。我会变成一个奇怪的老处女。”
1951年,20岁的她与同学吉姆·门罗结婚,他是来自上流社会家庭的历史系学生。她们搬到温哥华, 过上中产的生活。她参加很多非正式的聚会,话题集中在吸尘、羊毛衫清洗上。这比她成长的环境还要压抑,“生活被严格地控制。”
21岁时,门罗生下第一个孩子(他们育有三个女儿,还有一个孩子在出生后不久便过世)。1963年,她们搬到不列颠省维多利亚,开了一家书店。
现在说说露丝:露丝的少女时期在小镇汉拉提度过,与她的继母弗洛一起。长大后,露丝逃亡到西安大略大学,像门罗一样。她从一个陷阱跳到另一个陷阱。露丝和同学帕特里克结婚,搬到温哥华,像门罗一样。夫妻俩一起社交,结交的是丈夫更喜欢的人。露丝发现,汉拉提的厨房的塑料桌布,与丈夫的父母在温哥华岛的豪宅里的厚重地毯,是多么不同。
露丝十年的婚姻充满灾难。她用头撞床柱,他打她。第二天他们早早起床,做一顿特别的早餐,带着羞愧的好意对待对方。“他们无法彻底分开,直到发生了足够的、几乎致命的伤害。直到露丝找到一份工作自己开始赚钱。所以这一切其实是有原因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原因。”(《乞丐新娘》,邓若虚译)
关于门罗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她只是这么说:维多利亚是个小城市,朋友圈里大家互相认识,“如果婚姻破裂,就很难再呆在同一个环境中。我认为这对我们来说会更好,他也不能离开,因为他有书店。我得到了一份在大学教授创意写作的工作机会。但我根本没干那份工作。我討厌它,尽管我没有钱,我还是辞职了。”
离婚后,门罗和大学时的学长、地理学家格里·弗雷姆林再见面。他们午餐,每人喝了三杯马提尼酒,然后一切进展很快,在那个下午快结束时,他们就谈到同居的事。门罗教完了一个学期的课,到克林顿和格里一同生活。
2013年,在门罗获得诺奖后,经翻译家孙仲旭推荐,二十多岁的邓若虚阅读并翻译了《你以为你是谁》。“我感觉她说出了我当时困惑的、可能也是那时很多年轻人困惑的东西,就是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在摆脱一些东西,一直在寻找自我意识。还是小孩时,人很盲目,听别人的话;到了青春期,我们想摆脱周围的枷锁,做一些叛逆的事;二十多岁时这个意识更明显,我们想成为独立的人,但其实依然盲目,没有看清周围的世界到底是怎样,只是一直在做与周围抗争的动作。”
门罗在那部小说里一直在说的两个字是“自我”,邓若虚对我说。“无论是二十、三十,还是四十多岁,(小说里的女性)其实一直都在寻找自我。门罗是在通过女性来写人类普遍的问题。”
距离翻译《你以为你是谁》已过去十年,《半个柚子》那篇小说仍然留在邓若虚脑中:在班上,同学们被老师问到早餐吃什么,露丝编造了“半个柚子”这个答案,想以此掩盖自己不富足的家庭背景,显得特殊。但同学们反而笑她。“我们能看到,她想要挣脱她的命运,凸显她的自我。但是很无力,因为她并没有真正找到自我。”这个主题,邓若虚年岁越大,看得越清晰。
“你知道,我总是为我的孩子们准备午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因为身体原因,门罗拒绝了去瑞典,而是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维多利亚市录制了一个演讲。她被问到,写作是否耗尽了她的精力,她承认了这点,然后补充了上述的话。
通知获奖消息的电话打到门罗家时,她不在,瑞典皇家学院不得不留下电话留言。她好像她小说中的角色一样。她在维多利亚探望女儿。女儿在凌晨4点叫醒了门罗,她在接受CBC采访时仍感觉有些昏昏沉沉。
母亲、全职主妇的身份对门罗有重要影响。“20 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不需要考虑别人的需求,”她曾经说道。“这意味着写作必须围绕它进行。”
她21岁生了第一个孩子。怀孕期间,她一直在拼命写作,因为她觉得之后她再也无法写作了。“每次怀孕都促使我在孩子出生前完成一些大事。实际上我什么大事都没做。”她说。
1979年4月4日,加拿大渥太华,作家法利·莫厄特( 右) 祝贺艾丽丝·门罗获得渥太华总督文学奖。图/视觉中国
在《感谢送我们回家》中,门罗从一个相当冷酷的城市男孩的角度,讲述他与一个贫穷的女孩约会过夜的故事,男孩对女孩贫穷的生活时而着迷时而厌恶。故事的灵感来源于门罗怀着大女儿的夏天。丈夫的一个朋友来看望门罗夫妇,讲了自己在乔治亚湾的一个小镇和当地女孩约会的故事,一个中产阶级男孩不熟悉、但门罗很熟悉的故事。门罗立即对那个女孩及其家人、处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很快写了《感谢送我们回家》。“当时我的宝宝正从婴儿床上看着我。”门罗回忆。
大女儿两岁时,已经会爬到门罗的打字机边,她要用一只手把女儿赶走,用另一只手打字。“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本末倒置:在孩子们还小、迫切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一个全力以赴的作家。而当她们根本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却非常爱她们。”多年以后门罗说。
出版第一本小说集《快乐影子之舞》时门罗36岁。其中有一篇《办公室》,讲一个女人租了一间办公室来写作,但被房东分心,最终不得不搬出去。
在这篇小说中,门罗以“家”为切口,写尽了婚姻家庭对男女两性完全不对等的意义:“对男人来说,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工作场所。他可以把工作带回家来做,有地方专门为他腾出来;整幢房子也得跟着重新安排一番,使他对周围的环境尽可能称心如意……他用不着接电话,用不着找丢失了的东西,用不着为吵吵嚷嚷的孩子操心,也用不着去喂猫。他可以关紧房门。可是——我说——不妨设想一个当妈妈的,她要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而孩子们又明明知道她就在里面,那又会怎样呢?……男人可以走进房子,办完了事就从房子里出来,而女人本身就是一幢房子,毫无分离的可能性。”(《办公室》,李玉瑶译)
2013年12月10日,诺贝尔奖颁奖典礼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艾丽丝·门罗的女儿Jenny代她领取诺贝尔文学奖。图/视觉中国
“《办公室》中‘我无力摆脱的‘房子实质上就是男权社会所规定的女性职责,而‘我想要继续自己的写作生涯则意味着无法完满地履行自己的女性职责,所以‘我意欲寻求一个与丈夫、儿女隔离的办公室的行为必定会遭遇一系列阻挠,最终被迫放弃。”译者李玉瑶分析。
李玉瑶在翻译《办公室》时感到深深的共鸣。她在孩子睡着后继续做翻译,把书稿打印出来在通勤的路上阅读,在回到办公室打字之前,脑海里已经有译文的雏形。2017年,李玉瑶又翻译门罗自选集《传家之物》,到校对期,她高兴地参加了一个封闭培训,因为白天上课、晚上住宿舍的规律作息,可以让她全身心地扑在翻译上。“我也想有一间《办公室》里那样的办公室,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笑着对我说。李玉瑶能做的,就是下班后在办公室多呆一会儿再回家,或者周末到单位的办公室工作。
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门罗在孩子午睡时写作(下午1点到3点)。后来,门罗在孩子们上学时工作。如果不是在书店里工作的话,她就在家里一直写作,直到大家回家吃午饭、然后离开。门罗写到两点半左右,快速喝杯咖啡,开始做家务,尽量在傍晚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做完。
在写第二本书《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那一年,门罗经常工作到凌晨1点,睡到6点又要起床。她才39岁,就过于劳累,导致心脏病发作。“然后我想,好吧,即使我死了,我现在已经写了那么多页了……那是一种绝望的比赛。我现在没有那种精力了。”
李玉瑶看到,在门罗的作品中,知识女性们一直在爱情、婚姻与艺术、职业之间游荡徘徊。婚姻是她笔下的女性们必须解决的问题,女性会因为投身婚姻而将自己的学术研究搁在一旁;没结婚的女性成为大家的谈资。然而,“门罗所期望的解决婚姻这一道难题后的新生却迟迟未能出现,在繁琐、无止境的家务、抚育工作的羁绊下,她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继续自己的艺术追求。”在门罗身上,李玉瑶看到源自伍尔夫的女性自觉,“但门罗笔下的女主人公和伍尔夫不同的是,她们的逃离往往不彻底,甚至打了退堂鼓。门罗的故事里藏着一个妥协的世界。”
门罗承认受美国南部的作家群的影响,因为这些人让她确认,可以写小城镇和农村的人,可以写她非常熟悉的那种生活。她真正喜欢的南方作家都是女性,她不太喜欢福克纳,而是喜欢尤多拉·韦尔蒂、弗兰纳里·奥康纳、凯瑟琳·安妮·波特和卡森·麦卡勒斯。她们给她一种感觉,“女性可以写出怪异、边缘的东西。”
门罗写的多是女性,写在生活的不可预测性中女性遭受或犯下的背叛:获得奖学金的女孩离开工薪阶层的家庭;缺乏吸引力的女孩从父母那里偷钱;绝望的家庭主妇,有两个小小的女儿,在业余剧团的排练中担当主角,与导演有染,她为孩子拧尿布,生活在暗地里崩溃。
在门罗的名篇《逃离》中,生活在偏远乡镇的卡拉有过两次逃离,第一次是逃离父母,因为她厌倦了虚假的生活,她说,“我一直想过更真实的生活。这一点我知道你们永远都不会懂。”在与继父口中的废物克拉克私奔后,她的生活依然痛苦。在邻居的帮助下她逃离小镇,要去多伦多,但在途中下了卡车。“正在迫近的未来的怪异与可怕之处,就在于那未来不属于她,她不过是个过客,张嘴、说话,做这做那。她不会真正属于那个地方。”门罗写道,卡拉给克拉克打去了求助电话:“过来接我。求你了。来接我回去。”(《逃离》,李玉瑶译)
随着年岁增长,李玉瑶感觉到,门罗的小说对她有命运般的指引力量。
2001年,25岁的李玉瑶研究生毕业,进入上海译文出版社工作。在社属期刊《外国文艺》的“作家译谈”栏目(由编辑向作家约稿,翻译外国作家的作品),李玉瑶第一次读到了门罗。在那篇《梁柱结构》中,女孩洛娜担心独自在家的表姐波莉自杀,一路祈祷,如果表姐不自杀,自己做什么都行。李玉瑶清楚地记得门罗的结尾:“她那时候才24岁,还是做交易的新手。”年纪相仿的李玉瑶心有戚戚。那时,她对门罗的印象是,一个很新鲜的、让人感受到共振的作家。
2013年,门罗获得诺奖,正值其作品被成规模译介到国内。李玉瑶翻译了《快乐影子之舞》。那是门罗的第一本小说集,从21歲写的《那天的蝴蝶》起,故事跨越15年。这一次翻译时,李玉瑶年至不惑,经历了从小城到上海的轨迹、工作和亲密关系的历练、成为母亲,对门罗写的女性处境更能感同身受。
2017年,她接手《传家之物》,翻译门罗这些最重要的作品。“门罗的岁数一直走在我的前面。疾病也好,衰老也好,我觉得自己不断往前走,会不断回到门罗的故事里。哦,原来人生真的如此。虽然她几乎所有作品写的都是休伦湖边小镇的人。门罗对人性的挖掘,真的到了看不见的深度。”李玉瑶感叹。
“我觉得门罗在描写各种各样笨拙的人,”邓若虚说,“这个所谓的笨拙不是说人有多笨,她是在描写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会有的一点不知所措的感觉。只不过可能有某几个时刻我们找到了答案,这就是让我们成长的节点。”
根据门罗作品《逃离》 改编的电影《胡丽叶塔》
在纪念门罗的讣闻里,《华盛顿邮报》引用了乔治城大学英语教授雪莉·林肯的话,说明门罗对短篇小说形式的重塑、重振作用。“我们大多数人从小就知道故事有开头、中间和结尾,”她说,而门罗的故事“帮助我们理解,故事的开始可能是几十年前,故事的结束可能是几十年后,而且,实际上,生活就是这样运作的”。
“我不太懂小说,”门罗在 1986 年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坦言。“我不明白小说中的兴奋点应该出现在哪里,但我明白短篇故事中的兴奋点。如果我把故事讲对了,我就能立刻感受到一种紧张感。”
家庭主妇和母亲的身份也是限制门罗作品长度的原因。2001年,她对《大西洋月刊》说,她没法确定地腾出未来一年的时间用以写作,因为“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一些事情,从而夺走我所有的时间”。
在1998年的一次采访中,门罗说,她曾尝试将短篇故事延伸成小说,但当她这样做时,发现这些故事“开始下垂”,好像超越了故事本身的自然极限一样。她曾试图写成一部常规的、普通的童年青春期的长篇小说。从1月写到3月,她发现行不通,意识到必须把小说拆开,把它变成短篇故事的形式,她才可以着手处理。“那时我才明白,我永远也不会写出一部真正的小说,因为我不能那样思考。”
不过,译者李玉瑶在门罗不同年代的小说里感受到了连续性。翻译《传家之物》时,她意识到,“门罗让自己的人物在她之后的故事里成长。”李玉瑶觉得很多人物仿佛在《快乐影子之舞》里出现过。她会遐想,《办公室》里的作家,是不是就是《抵达日本》中那个写出了一些作品、受邀请参加知名作家活动的人?《乌得勒支合约》里的两姐妹和《梁柱结构》里的两姐妹形成对照,一个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一个走了出去。还有,“《男孩和女孩》里雇工要杀死、女孩要放生的那匹马叫弗洛拉。今天我突然意识到,《逃离》中的那头羊也叫弗洛拉。弗洛拉可能是门罗心里割舍不下的东西,马也好,羊也好,最后的命运都是被身边的男性给扼杀掉了。”李玉瑶在电话里说。
即使不把门罗的小说连起来阅读,翻开她的单篇作品,也能感觉到巨大的能量。小说家理查德·福特说过,质疑门罗对短篇小说的掌控,就像怀疑钻石的硬度,或者成熟桃子的香味。
不妨以《好女人的爱情》为例,那篇小说里有最让我吃惊的结构。一个周六的早上,三个男孩发现镇上的验光师死了,人在车里,车在河里。他们没有报警,而是回家,路过了验光师的家,已成为寡妇的验光师妻子送给他们许多连翘。接着,门罗把读者的注意力牵引到每个男孩的家,有人家里贫穷,所有人互相隐忍。结果门罗突然把读者带到一位肝功能衰竭的年轻母亲的家,又讲起家庭护士伊妮徳的故事。
“我们原以为是一个成长故事或小镇道德肖像,结果却变成了一个鬼故事、一个复仇故事、一个谋杀之谜,最后是一个爱情故事。”《卫报》的丽莎·阿勒迪斯写道。片段与片段似乎毫无关系,“但随后,就像一对空中秋千上的杂技演员一样,他们在故事讲述的壮举中走到了一起,读者几乎无法直视,也无法移开视线,因为担心故事的结局。”
这便是门罗的厉害之处了。她拥有非凡的天赋,又有40年累积的勤奋,在小天地中写尽人性的敏感。如诺奖颁奖词所说,她展现了“在短短几页内容纳小说的史诗般复杂性”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