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晗奕 邓郁
何柳静在社区中开展禁 毒宣传活动。图/受访者提供
不大的北京海淀区清华园车站旧址公园里,六十多位老人涌进来,狭窄的步道稍显拥挤,远远望过去,像是由毛线帽、羽绒服组成的斑斓色块。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挨在一块儿,保持缄默,沿着有114年历史的铁轨“打卡”三圈,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新潮的“Citywalk(城市漫步)”体验。
“色块”末端,是统一的蓝。站在穿着蓝马甲的志愿者队伍里,刘瑞观察到,虽然没有笑声和唠嗑声,老人们的表情还是松弛的,她在心里松了口气。公园里的路人则大多面露疑惑,他们大概不会想到,这场近乎行为艺术的活动开展的初衷,是为了解决社区里的噪音问题。
这是刘瑞和居委会同事“头脑风暴”的成果。2015年生了孩子之后,她决定换个离家近的工作,于是重拾本科学的社工专业,进入了居委会。2023年,36岁的刘瑞成为了北京海淀区科馨社区的书记,刚上任就遇到了难题。彼时清华园车站旧址公园刚刚开放,社区居民有了运动健身的新场所,但因为公园与邻近的居民楼只有一墙之隔,老旧小区的隔音效果有限,噪音问题引发了许多矛盾,不少居民向12345投诉,甚至直接谩骂公园里的游客和其他居民。
在尝试调解时,刘瑞发现大家都各执己见,邻近的居民希望缩短开放时间,没有受到噪音干扰的居民则希望把开放时间提前。“你不能说谁对谁错,大家都有自己的道理,对吧?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全社区去了解和共情这个事儿。”
在做了大量疏導和沟通工作之后,刘瑞决定将居民议事会搬到带来争议的公园里,先“大声说”——居民根据亲身经历,现场讲述噪音对他们生活的影响;再“无声做”——大家沿着铁轨“Citywalk”,体验安静、沉浸式运动的魅力。活动最终起到了好的效果,要求公园提早开门的居民也表示了理解。
在进入居委会之前,刘瑞其实对这里的工作并不了解。读本科时,老师列举的大多是西方国家的社区治理案例,居委会在她生活中的存在感也很低。“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居委会的门,”刘瑞笑道。
成为社工之后她才发现,社区工作涵盖了各个群体和生老病死全过程:低保口、妇联口、残障口、党建口……总而言之,“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矛盾调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科馨社区位于中关村,以老旧小区为主,居住着各个单位的退休职工;还有6片平房区,大多出租给了外卖骑手和附近餐饮行业的从业者。因为房屋老化和缺乏物业,居委会还承担了诸如漏水处理、供暖保障等兜底的工作。
做好基本保障之后,更多的问题摆在了刘瑞面前:如何再提高居民的幸福感?我们的居民能不能也拥有“家庭医生”、“家庭律师”?社区先天条件不足,刘瑞决定借助外部的资源:跟街道司法所联系,配备村居律师给居民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邀请三甲医院的医生定期来社区开展义诊和健康课程;与大学合作,让社区的孩子们实现“科普自由”。
这些服务并不属于居委会的本职工作,但刘瑞选择去探索和尝试。“我们的班子比较年轻,岁数最大的不超过50岁,最小的刚毕业没多久,我们愿意去做一些与之前的前辈有区别的事,把社区工作变得更有意思一点。”
清华园车站旧址公园。图/黄晗奕
社区工作者年轻化正成为一种趋势,“在城市社区工作者中,35周岁以下的青年人占到35%。”2022年,民政部基层政权建设和社区治理司司长陈越良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更多的岗位在向年轻人开放,“全国已发布城市社区专职工作人员岗位8.2万个,全部面向高校毕业生开放,其中2.5万个岗位专门招聘高校毕业生。”
成为社区工作者,需要经由各地政府部门统一招聘,经过报名、笔试、面试、体检等程序,一些地区还会对报考者的户籍地进行限制。各地每年报考社区工作者的人数也在增加,2023年,在安徽的一个县级市,35个社工岗位就有超过2000人竞争,大都是年轻人。这一次,社区成为了他们“上岸”的目的地。
“嘀,你有新的案件请查收。”
解斌或许是最早一批进入社区工作的年轻人,2012年成为一名社区网格员时,解斌只有22岁,还是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当时对于社工的认知还停留在闲人马大姐呢,结果一上来就是每天巡街,和写字楼的底商、小区的住户打交道,文明城区建设的时候还要扫马路、捡烟头。”
2019年以后,北京市对12345市民服务热线进行改造,“接诉即办”成为重点工作,解斌开始负责处理社区中出现的各种案件。所谓“接诉即办”,就是及时响应和解决居民的各种诉求,社区里的居民拨打12345之后,接线员便会给解斌派单,由他去联系和解决。
解斌通常每天会收到一起案件,类型五花八门:投诉噪音、外卖丢了、家里漏水……按照要求,他需要在两个小时内联系上当事人,并在4天内办结案件,常常“过程很艰辛,结尾很仓促”。
解斌处理过一起外卖丢失案件。一位在写字楼工作的女士丢了外卖之后,联系保安和物业没有得到解决,于是拨打12345投诉物业不作为。解斌从她手中拿到了外卖的照片,和派出所民警一起把路口所有能拍到外卖架子的摄像头都确认一遍,二十多分钟的片段一帧一帧地看了一个半小时,还把无法分辨的外卖照片发给她确认,最后依然没有找到消失的外卖。
解斌和维修工在楼顶做防水工作。图/黄晗奕
志愿者给参与“citywalk”的老人发放打卡号码牌。图受访者提供
“到最后她都觉得太麻烦了,没几个钱的事情,说白了心里感动了,然后就说无所谓了。对我来说,案件最后还是需要一个确定的结果,这个结果未必是彻底解决问题,很多时候是从情感上出发,当事人消气了,给我反馈好评,就算完成了。”
解决问题会带来成就感,但一些失败的案件也难以避免。小区里有一位老大爷精神状态不太好,睡觉很轻,常常投诉楼上的孩子们跑动打扰他,而且被吵醒之后就开始凿墙,楼上也苦不堪言。解斌只好晚上来到楼上住户家里,陪男主人一块在客厅坐着,看着孩子们上床睡觉。但即使这样,老大爷依然时不时打电话给解斌投诉,“老大爷说我信你,你在的时候他们不敢,你走了他们又开始吵了。”
事件的结局是楼上住户终于不堪其扰,把房子租了出去,搬到了其他地方。这件事对于解斌来说是一个打击,“就会觉得人生不是那么完美的,不是说你出面调解了,花费了时间精力,真的就是个完美的结局,这就是生活。”
大学毕业后,孟柏回到了家乡——广西一座四线小城,也成为了一名社区网格员,她所在的社区居委会离自己家只有10分钟左右的路程。最初,这还是一份相对理想的工作:离家近、事不多、同事友好。她主要负责社区里的宣传工作,撰写活动稿、在公众号上转发宣传文章,朝九晚六的生活普通而稳定。
后来她才知道,在这里,社区工作最大的特点是“闲季”和“忙季”分明,“闲的时候特别闲,忙的时候非常忙。”
忙季开始的时间不定,“基本看工作安排”。还有开展专项行动的时候,诸如“反诈”、“创文”等等,这时便会有额外的任务。“反诈”时,孟柏每天晚上都要入户,挨家挨户敲门,向居民讲解反电信诈骗的相关知识,让他们下载反诈App、在倡议书上签字。还得工作留痕,拍照片、发推送。
与相对稳定的居委会社工不同,何柳静的工作地点、领域都得“跟着项目走”。她大学读的是社工专业,被“助人自助”的理念打动——帮助服务对象解决眼前的困难,并提高服务对象自己解决困难的能力,因此毕业后选择进入社工机构,成为了一名专业社工。
流动是机构社工的工作常态。在政府购买社区服务的模式下,政府以项目制的方式填充社区的软件建设,社工由中标的机构派驻到社区,运用自己专业的理念、知识和技能向居民提供相应的服务,服务时间由项目合同决定。毕业之后,何柳静做过青少年、医保领域的工作,2022年加入了深圳温馨社工服务中心,成为了街道里的禁毒社工。
何柳静的服务对象是社区里的涉毒人员,需要协助有关部门进行分级分类管控,并帮助他们重新融入社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刚进入社区时,她吃了很多次闭门羹。“涉毒人员对社工是很排斥的,他不理解自己已经戒毒成功了,为什么你还要来打扰我?而且你说的东西我都懂,我也不需要配合你。”
何柳静只能不厌其烦地跟他们沟通,证明自己是可信任的。她发现,涉毒人员其实也有倾诉的需求,因为知道吸毒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他们会对身边的家人、朋友保密,内心的郁结难以排解。这个时候社工就成了安全的倾诉渠道。熟悉之后,一些服务对象会主动和她聊起在找工作、家庭关系等方面遇到的困难。除了情绪疏导,何柳静也和街道、社区合作,为他们寻找合适的工作机会。一些服务对象家庭矛盾尖锐,她也会介入。“他会觉得自己已经努力改变了,但还是不被家人理解,甚至被视为拖累,如果他愿意,我也会去给他的家人做思想工作。”
何柳靜为小学生讲解禁毒知识。图/受访者提供
进入社区、建立信任是机构社工要面对的一道坎,也曾让谢乐乐感到措手不及。
她是北京夕阳再晨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社工,负责运营社区里的学院家智慧养老中心。养老中心原先是一家单位的离退休活动中心,在该单位的退休老干部移交给居委会社会化管理之后,街道将原有的场地租赁下来,重新装修后面向整个社区开放,并引入夕阳再晨进行管理。
没想到养老中心刚开放,谢乐乐就遭到了原单位老人们严厉地质问,“为什么以前是我单位的地方,你第三方过来管理之后所有老人都能来,开放时间也是你们说了算。”这些老人们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一些老人每天早上在门口围堵社工表达不满。同事们跟谢乐乐一样,都是“95后”女生,哪见过这场面,不少人被骂哭了。
老人们并不了解社工群体,对他们而言,社工是“第三方”、“外来人”,自然带着不信任感。谢乐乐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来“逐个击破”,先是向居委会摸底,和态度比较激烈的老人一对一聊天;再从社区舞蹈队等组织入手,一对多进行座谈。在按照老人们的诉求重新装修了养老中心后,矛盾才有所缓和。
在经历了最初的风波之后,一方面为了得到更多老人的了解,另一方面也让他们获得参与感,谢乐乐组织了志愿者队伍“小院管家”,把养老中心的一部分运营工作交给对社区更为熟悉的老人们。他们的积极性很高,志愿者队伍从原定的20人增加到30人,三人一个小组,轮流值班,即便只是负责开关大门、关水关电的基础工作,大家也干得不亦乐乎。
“小院管家”也成了居民反馈意见的代表,谢乐乐再根据这些意见和需求来开展中心的服务。“其实这些退休老人基本的生活保障并不存在问题,对于60至75岁的低龄老人来说,他们突然退休之后会产生很大的落差,不知道怎么去适应目前的生活节奏,所以更多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和精神文化需求的问题;75岁以上的高龄老人行动力没有那么强了,会需要一些便民服务来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
养老中心的活动室给老人们提供了消遣的场所,每天人流量有两百多人。最热门的棋牌室和台球室基本没有空位,舞蹈室一周5天排满了合唱、太极、瑜伽等队伍的活动。出乎谢乐乐的意料,VR眼镜、体感游戏这些新潮产品很受老人们欢迎,“对他们来说,体验之后既长了见识,也增加了跟子女或孙辈交流的话题,他们其实也很好奇我们(年轻人)在关注什么。”
一家好的社区养老中心应该是什么样的?在北京并没有一套成熟的模式,谢乐乐和同事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借鉴其他地区的经验,一边在实际工作中调整。“我们的目标是实现自我运营、自我造血,毕竟政府这个甲方不可能一直投钱,我们也需要扩大自己的服务范围,通过一些市场化的服务获得收益来支撑我们的运营。”
社区里最精妙也最有趣的工作,是与人打交道。
李帅2023年刚刚考进科馨社区,他负责的网格包含两栋居民楼,住的大多是单位退休职工,80岁以上的占比将近四分之一。
和老人家打交道,李帅还算得心应手。他的父亲是大学老师,一家人住在教职工家属楼,楼上楼下都是退休的老教授,从小就习惯了同老人沟通。不过细品起来,不同老人偏好的沟通方式也不同,需要摸索。耐心是第一位的,“很多老人耳朵不太好,可能一件事情你跟他说好几遍,他也听不懂,有时候他的观念也不太好改变,这个时候就需要多次的沟通。”
熟起来是做工作的前提,李帅每天上下午都会去自己的网格转转,碰到在楼底下聊天的老人家就加入他们,“三四个老人在楼底下聚一堆,聊家长里短,谁家怎么着了从他们这就知道了,有些东西你特地上门反而打听不到。”
和老人们打交道、为他们提供生活上的帮助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其实对很多老年人来说,特别是子女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有时他要解决的不一定是具体的问题,而是想有一个倾诉的渠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起到倾听者的作用。”
解斌所在的社区也在打造“熟人社区”,各个单元楼都组建了微信群,挑选居民担任楼门组长,还定期开展文艺活动、居民议事会,把大家聚在一起。
最大的困难是年轻人的缺席,楼门组长大多由老年人担任,年轻人则因为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年轻人都没时间,而且他们最大的要求就是清静。所以我们都在工作日举办活动,在周末就是扰民了。”解斌苦笑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社区层面同样适用,老年人对于社区的人情网络更为熟悉,也更有意愿参与社区事务。楼门组长们给解斌提供了很多支持,“老人们都可好了,会考虑到你的难处,我们现在的方法就是两头带动中间——用老人和小孩潜移默化地带动中间的年轻人。”
大家熟起来之后,最直观的好处是来自12345的投诉数量少了很多。解斌的手机里有一百多位居民的微信,平时,他们也会通过发微信直接向他反映诉求。“这就是熟人社区的用处,不熟的时候人家不信你,你真的给我解决问题才是王道。熟了之后就有空间了,我也會直接告诉他这个诉求我会跟进,但是我4天之内实在办结不了。关键就在于是否信任。”
新冠疫情期间,解斌腿部发生了一次血栓。
那也是他最忙的时候,社区居委会需要核查信息、协助医务人员做核酸、接送密接人员……早晨来到社区,解斌就开始挨个给需要摸排的人打电话,记录最新的行程,汇总上报。中间轮流吃个午饭,再接着打电话。如果晚上分配了对接需要隔离的人员,就得一直忙到后半夜了。
最艰险的一次,解斌晚上10点半接到通知,要把一位密接人员送到延庆区的集中隔离点。解斌和街道派的司机开车跟在救护车后边,一直开了两个多小时,办好手续后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司机从早上开始往返接送,已经困得不行了,解斌只好自己开回来。高速路上漆黑一片,他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最后在凌晨4点终于回到了社区,8点起床又接着干第二天的活。
当时社区里曾经新招了一个女生,她准备了一年才考进来,但是待了两周就因为受不了工作的强度而辞职了。让解斌选择咬牙坚持的大部分原因是被需要产生的责任感,“当时大家已经拉满了、到极限了,但正好处于一个平衡点。你就会想,如果你不干了,整个社区工作就会受到影响。而且我是最年轻的,身体强壮、免疫力强,就应该多付出一些。”
也是在这一时期,解斌发现居民和居委会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你很明显地能感受到居民是需要你、依靠你的,因为每个人都很害怕。”
解斌接触过一位居民,他碰巧去过确诊病例所在的地方,需要居家隔离。但是因为怕影响妻子和孩子,他没有回家,一直待在工作单位。后来单位同事也不干了,就在写字楼的地库里找了辆废弃的面包车,把他安置在里面。向解斌打电话求助时,居民的语气很无助,他已经在面包车里待了大半天,为了不被波及,写字楼的物业还把车子推到了室外的广场上,天气很冷,面包车还四面透风。
解斌当时安抚他,这种事情很常见,肯定会帮你解决,不会因为你在外边就不管你。因为涉及到不同的区,他只能一步步请示,最后派了专车把他接到隔离酒店。事情解决之后,居民也十分感激。
这只是一个缩影,也有很多居民主动找到解斌,要给居委会捐物资,办公室堆满了捐赠的口罩、消毒液。“当时就觉得你是可以做很多事情、帮助很多人的,而且你的付出得到他们认可了,大家真的特别好,为这些居民服务心甘情愿。”
机构社工是流动性很高、带有不确定性的职业。何柳静目睹了很多机构社工的流失,很多人只做了半年或一年就不再从事这个行业了。在政府购买服务的模式下,机构社工同时受制于用人单位和社工服务机构,一些用人单位甚至会要求社工承担自己内部的行政工作,社工无从发挥自己的专业能力,只能选择离开。
养老中心里的活动照片墙。图/黄晗奕
科馨社区里外卖员居住的平房。图/黄晗奕
何柳静很庆幸,自己遇上的用人单位给了社工较大的空间,也很尊重自己的意见。但当一个项目结束时,她也常常会对何去何从感到迷茫。一般一个项目的期限是一年至三年,到期之后便会重新招投标,如果原先的社工机构没有中标,她便需要决定是跟原机构一起离开,开始新的项目,还是跟新的中标机构签约,留在原岗位。
而且,甲方不会一直都在。更糟的情况何柳静也遇到过,她原来做过一项关于医保的项目,合同到期之后,政府终止了整个项目,她毫无准备就直接进入了“自由市场”,辗转之后才入职了新的机构,来到了禁毒这一领域。
感到迷茫时,何柳静会向工作经验更丰富的项目督导倾诉,督导也会帮助她寻找适合的领域和岗位。选择留下来,还需要很强的信念感,何柳静觉得这主要来自于服务对象的信任,“当服务对象遇到困难时想要求助的第一个人是你,还有他在你的帮助下能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除此之外,让何柳静对未来感到乐观的是,深圳社工的待遇正在改善。2020年,深圳市发布了《关于提升社会工作服务水平的若干措施》,健全了社会工作者的职级体系和薪酬保障。在“新政”下,政府购买服务项目中的社工全员持证上岗,并且收入与职级、从业时长挂钩,让她看到了职业发展方向和上升空间。
社工的悲喜有时候并不相通。
2024年初,孟柏收到当地政府的文件通知,决定把一部分工资扣除,年底时再当作绩效发放。这意味着,她此前每月3000元的工资现在到手只剩2000元左右。这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和同事们都感到失望和愤怒,“现在这么忙,晚上常常加班,给我们待遇还那么差。”
很多年轻同事都在考虑换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公务员或国企的考试,也有一位同事选择直接辞职,去了市级单位当外聘人员。孟柏也重新拾起事业单位的考试资料,为自己寻找更多的机会。“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当然去更好的,都要往更高的方向去。”
“更高的方向”具体意味着什么,她也说不清,或许是一个稳定的编制、一份更高的工资、更轻松的工作内容……
孟柏观察到,在来到社区工作的年轻人中,这种“骑驴找马”的状态很常见——但凡找到另一个更好的工作,就会立马走人。所以社区也对招聘年轻人抱有顾虑,“即使有年轻人来应聘,社区也不太敢用,因为留不住。”相比之下,年纪较大的工作人员会稳定很多,基本上都干到退休。
谢乐乐觉得,自己的职业发展路径看上去是“一眼望到了头”——除了在职级上考初级、中级、高级社工之外,在社工机构内部,上升路径一般是从基层的一线社工、项目主管晋升到机构负责人。
但从整体的环境而言,社工行业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现阶段,她的目标是成为一名“全能社工”。“任何一个社工不可能只干一样工作,如果想在社工行业深入发展,肯定要各方面都懂。”等把现在的养老领域摸透了之后,谢乐乐打算转去青少年或家庭领域,新的领域因为具有不确定性,反而成为了新鲜的挑战。
12年过去,解斌依旧是居委会里最年轻的社工。在社区摸爬滚打多年,曾经习惯直来直去的他变得更加通达人情世故,也更加专业化。有时为了处理一个案件,他需要查找各种条例和资料,也由此知道了许多冷知识:安裝扶梯的标准、非机动车的停放要求……
不过,寻找“接班人”正变得迫切。随着岁数增大,解斌有时也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从前社区里的体力活都是他干,春节举办联欢会,需要给居民采购一些吃的喝的,他蹬着三轮车去拉,不带喘气的,老人们看着他,眼里都泛着光,说“年轻小伙子真好 ”。现在蹬不动了,因为血栓的缘故,为了防止内脏出血,他已经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
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但一直有人年轻着,“社区需要有更多年轻人、需要有活力。”解斌在等待新的“蹬三轮车的人”。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孟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