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尔·麦克尼科尔
译/李静滢 闻秋洁
我和奥黛丽差点儿上学迟到,因为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只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狗。它很贪玩很兴奋,看到我们很高兴,缠着我们一起玩耍。我十分渴望有一天能养一只宠物。动物总是比人更讨喜,尽管我越来越喜欢奥黛丽。她很会讲笑话,也很擅长模仿老师和电视上的人。我们走到校门口时还在大笑。珍娜和埃米莉在接待处等着,目的是确保我们看得到她们在窃窃私语和大笑。
“她们的生活太无聊了。”奥黛丽说。这句话让我开始思考。她说得对。我和奥黛丽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忙着找乐子,没时间对别人指指点点,多管闲事。
奥黛丽紧紧挽着我的胳膊,我们昂首挺胸地走进学校,咯咯的笑声忍都忍不住。我们正脱下外套放好,这时我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说:“艾迪?”
我转身看到珍娜,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埃米莉。
“什么事?”奥黛丽帮我答道。
“艾迪,我能和你谈谈吗?”
“我们现在就在谈话。”我皱着眉头说。
“不是,私下里可以吗?”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但我还是跟着她去了女洗手间。我们进去后,我转身问她想谈什么,却惊讶地发现埃米莉也在这里,刚从一个隔间里走出来。
“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她尖刻地边说边走近我,“你不是。你是千真万确的神经有问题,所以别再想着取笑我和珍娜了。明白吗?”
我感觉我已经踏入了尼娜喜欢看的一部可怕的电影中。埃米莉说话就像屏幕里的人物一样。她和珍娜都太想变成大人了。
“我们不是在取笑你们。”
“闭嘴!”
“也许你不应该取笑别人。”我一本正经地说,“既然这么讨厌被嘲笑,就不应该嘲笑其他人。你应该有一些……”我在脑海里翻开了我那无形的同义词词典,“同理心。”
埃米莉的脸上闪过了难以名状的表情,然后变成了冷笑。“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同理心,你那有毛病的脑袋根本感觉不到。”
妈妈总是说,有些人是不值得回应的。所以我转身离开洗手间,拒绝对她做出任何反应。
我及时赶到了教室。奥黛丽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想她这是在问我发生了什么。我集中精力,用眼神告诉她稍后再跟她说。墨菲老师进来了,她让一个男孩分发数学练习册。我瞬间觉得自己的脊背僵直了。数学。我知道墨菲老师没有耐心,而且我数学很差。我们在学长乘法,我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算出来。
果然,老师布置了一页作业,上面有十三道题要完成。
“保持绝对安静,”墨菲老师说,“不许讨论。”
我盯着眼前的数字,恐慌油然而生。我开始试着解题。墨菲老师跟我们说了怎么做题,还说不要用其他方式解题,但这对我没用。我试着换了一种方式,我用自己的方式得出了答案。
这样更简单,而且做出来了。
我左右为难。这样解题好像是对的,感觉是对的,但是解题过程看起来和别人的不一样。
我们继续上课,我第一次解出了每一道题,和其他人一起交了练习册。我如释重负,体会到了成就感。
在图书馆吃午餐的时候,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奥黛丽。
“我讨厌数学。”她打着哆嗦说,同时咬了一大口苹果,“我哥哥说我们完全用不上数学运算。”
“你哥哥在这里还是在伦敦?”
“他在牛津,”她回答说,“在上学。”
“伦敦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嘛,”她想了一会儿,“我觉得,伦敦就算装一百万个朱尼珀村也绰绰有余。”
“不可能。”
“可能。”
我对这种说法感到惊讶:“从你们的旧房子里能看到大本钟吗?”
“不能,”她说,“我们住在陶尔哈姆莱茨区,靠近金丝雀码头。小时候,我觉得天际线就在纽约,总有一天我要搬到那里去。”
“哇哦!”
我翻开书。
“这本是关于鲨鱼的吗?”
“不是,”我把书转过来,好让她看见,“女巫。”
“可想而知。”
在她吃苹果的时候,我又看了一会儿书。
“你喜欢鲨鱼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我高兴得双眼放光:“我喜欢它们的一切。鲨鱼的祖先比恐龙还要早出现几百万年。太古老啦,我甚至都想象不出来。”
“那确实是很古老了。但它们不吃人吗?”
“不,”我坚定地摇摇头,“如果它们把人误认作海豹,那也可能会咬一口,不过它们不会追杀人或吃人。”
“我不知道这些,”她咯咯地笑着,“我觉得它们很可怕。”
我眼里的光淡了下来,重新投入我的书里,心里既尴尬又悲伤。奥黛丽注意到了,她说:“我是说,你知道这么多关于鲨鱼的知识,我觉得很酷。”
我有些抵触,语气中带着防备:“它们是很棒的鱼,真的很聪明。”
“我喜欢海豚。”
“每个人都喜欢海豚,”我悲伤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比鲨鱼好。”
“它们只是看起来更友好,”她指出,“不那么可怕。”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把注意力转移回我的书里。我觉得心里有点空,很扫兴。我觉得我们说的也许根本不是鲨鱼和海豚。
“教室见。”预备铃响起时,我对奥黛丽说。她看起来很困惑,但还是点点头。我把关于女巫的书放在一边,从包里拿出关于鲨鱼的书,把它放到阿利森老师的桌子上。
“已经看完了?你的阅读速度更快了。”他高兴地说。
“我不想再看了。”我轻声说。
他的笑容消失了:“呀,艾迪,为什么?”
我克制住了情绪想要爆发的可笑冲动:“它们很傻,没有人喜欢它们。”
“艾迪,”他坐在书桌边,轻轻地从我手里接过书,“你喜欢它们,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用袖子擦擦眼睛,环顾四周,问道:“有什么关于海豚的书吗?”
“啊,”他一脸惊讶,“对,我们当然有。但是……”
“我要一本关于海豚的书,谢谢。”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去给我拿了一本。我看了看,把它塞进我的包里,放在女巫的书旁边。我沿着走廊往回走,准备去上下午的课。我能感到他在看着我。
今晚只有我和琪蒂去参加村民会议。妈妈去上班时恳请我们要好好表现,还特别严厉地看了琪蒂一眼。琪蒂说我们会的,然后对我眨了眨眼。我笑了。
我们到达村礼堂时,正好抢到了中间的位置。麦金托什先生宣布会议开始,闹哄哄的礼堂渐渐安静下来。我不耐烦地等待着“新提议”环节的到来。会议似乎没有尽头,委员们的话好像永远都说不完。米里亚姆·詹森老太太大声训斥麦金托什先生不该打断她的话,她正讲述着清理朱尼珀树林里的垃圾是多么重要。
“苏格兰一半的塑料袋好像都堆在了我的前花园,难道我就不能发发脾气吗?”她对他吼道。
米里亚姆住的是村里最大的房子,但它隐藏在树林里。她不常来参加村民会议。事实上,我们很少看到她出来走动。琪蒂说她有点儿像隐士。
“米里亚姆,我已经对你承诺过,我会调查处理的。”
“是啊。等你的一句承诺兑现,就像是等我死去的丈夫重返人世一样,毫无意义!”
“米里亚姆,我不允许别人这样对我说话!”
“啊哈,我是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我不怕你!”
大家纷纷表示不赞同,不过我和琪蒂要咬住自己的手才能不让自己笑出声。看到有人和麦金托什先生针锋相对,让他生气尴尬得脸色发紫,这真的太好笑了。
金托什先生终于宣布可以举手发言时,我第一个站了起来。
毅然决然、干劲十足、坚定果断……我的同义词词典里有几百个词可以用来描述我的决心。
“喏,小姑娘,”还没等我说话,麦金托什先生就打断了我,“我们知道你要提出的是什么,答案依然是不。”
“为什么?”琪蒂问道。
“你的提议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米里亚姆·詹森老太太,是她问的这个问题。
“我希望朱尼珀可以设立一个纪念物,来纪念所有被指控犯了巫术罪的人。”
我在等着这位老太太翻白眼或说一些不屑的话。然而恰恰相反,她注视着我,脸上是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表情。
“在朱尼珀曾有很多女性被绞死,”我听到自己对这位离群索居的村民说,“她们并没有经过恰当的审判。我一直在学校图书馆看相关的资料。还有一些女巫被烧死,或者被塞进装满钉子的桶里。”
人们发出了厌恶的声音,这激起了我的愤怒:他们怎么能坐在这里,不满我对事实的描述,却对那事实本身毫不在意呢?
米里亚姆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麦金托什先生身上:“那你对这样的想法有什么意见?”
麦金托什先生从喉咙里咳了一声,开始掰着他那像香肠一样粗大的手指数着:“费用。时间。委托艺术家。这么多事,实在太麻烦了。”
“我会自己筹钱!”座位上的一张张脸都转过来盯着我看。
“我来筹钱,”我重复了一遍,“我会帮人遛狗、洗车、打扫花园。我来为此筹钱,麦金托什先生。我已经开始了,我已经做好了传单,很多传单!和我的朋友奥黛丽一起。”
“小姑娘,”另一位村委会委员说话了,“就算你把从这里到廷巴克图的车都洗了,也赚不到足够的钱。雕塑和饰板都很贵,需要大量资金和规划。”
“嗯,那村子的预算呢?”琪蒂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麦金托什先生感到难以置信,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份预算,”他深吸一口气,“是为非常重要的村庄事务准备的。”
“什么事务?猪赛跑吗?”琪蒂怒气冲冲地反问道。
“喂!”另一位委员麦克布莱德先生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卡拉瑟斯获得了五次全国冠军。它赢了比赛,让很多人为它聚在一起。它今年就要去参加高地展了!”
“你最好试着去尊重这个村庄的传统,小姑娘。”麦金托什先生对琪蒂说,同时拍拍汗流浃背的麦克布莱德先生的手臂,用力拉他坐回他的位置上,“这些古老的习俗在你看来或许可笑,但我向你保证,朱尼珀的大多数人不会觉得它们可笑。”
“这不可笑,只是可悲。”琪蒂口齿伶俐地反驳道。
“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米里亚姆明确表示。她用木制手杖敲着地板,就像敲木槌一样。
“我会筹到所有的钱,麦金托什先生,”我毅然决然地说,“我会的!我保证。”
“哎呀,让这小家伙试试嘛!”坐在后面的一位女士大声说。
“是啊,”另一个人也跟着说,“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
“坏处,”麦金托什先生愤怒地说,“就是让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觉得我们在纵容她这荒谬的想法,然后在事情不能如愿的时候让她心碎。”
“我是自闭者。”
他停住嘴,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自闭者。我不是病人,我只是和别人有点不同。”
麦金托什先生看起来准备要争辩,却又决定不争论了。“要求驳回。”他粗鲁地说。
“拜托,麦金托什先生!拜托!”我在脑海中搜索着,想着我需要选择哪种神经表现才正确。我需要做什么,才能让他们明白这有多么重要。我和每个人都进行了眼神交流,我已经做到了声音抑扬顿挫,表情丰富。我已经做了他们一直希望我做的一切,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拜托,”我环顾整个房间,“这些女性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的最后一件事情、感受到的最后一种情感,就是恐惧。恐惧和痛苦。眼睁睁看着那些不理解她们的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指控她们的人!”我感到所有的不公都在我心中积聚起来。
“你们,”我的声音在颤抖,“完全不知道因为你无法控制的事情而受到惩罚是什么感觉。你们不知道,不然你们不会无视这件事的重要性。”
“我们会讨论这件事的。”麦克布莱德先生自作主张地说,尽管他看起来还是因为姐姐对猪的评价而恼火。
礼堂安静下来,人们低声交谈,委员们聚在一起交流着看法。我走到米里亚姆·詹森那里和她讲话。
“谢谢你帮我说话。”我说。
她没有抬头。所以我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感谢。
“我听到了,”她粗声粗气地叫,“谢我没用,他们不会同意的。”
我瞥了一眼琪蒂,她正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老太太。
“嗯,”我把袖子拉下来盖在手上,“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她哼哼了几声,但还是不看我。我不介意。我有时也这样,经常这样。
我在琪蒂旁边坐下来,她迅速摸了摸我的手腕表示支持。
“小姑娘!”麦金托什先生重新把注意力转回礼堂里。我们等待着宣布结果,人们的谈话声逐渐平息下去。
只不过是又一次拒绝。
然而,出于某种原因,这次拒绝对我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大。我知道我还会继续努力。我知道,就算他们说我做不到,我依然可以继续努力。
我会自己决定何时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