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与利用新探
——以余姚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现状为例*

2024-06-01 13:31华建新
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龙泉山瑞云余姚

华建新

(余姚市东海城市文化研究院,浙江 余姚 315400)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保护和利用问题,是阳明学(阳明文化)研究与传播的基础性工作,也是衡量阳明学(阳明文化)研究、传播是否具有问题意识、理论性、科学性、系统性、前瞻性和务实性的重要观察点,正因如此,受到阳明学界和政府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然而,随着阳明学(阳明文化)研究、传播的深入推进,在现实中对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保护和利用存在的各种问题也日益凸显,倘若对问题缺乏科学的认识,在实践中有可能会走偏方向。因此,重新认识、评价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应成为深入研究这一领域的前沿性问题。

一、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的真实性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具有历时性、地域性和相关遗迹遗存分布共存性的特质。所谓历时性,阳明文化遗迹遗存与王阳明生命轨迹和阳明心学的传播、影响具有内在的关联性,在每个时间段都能展现出其所处时代的某些特征。所谓地域性,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存现总是在一定的空间中呈现,尽管某些遗存具有流动性的状态,但仍能反映出其空间变化的某种文化意义。所谓相关遗迹遗存分布的共存性,意为阳明文化遗迹遗存并不是孤立的存在,它与其产生的具体环境及与之相关的人事、物态的空间分布联系起来,方能展现出“活力”,才有文化的厚度和纵深感。正因为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是具有活力的存在,上述三方面的特性便构成了遗迹遗存的生命气韵,能使古物与现代声息相通、以古鉴今。自明中期500多年以来,王阳明生平行迹之处所留遗迹遗存历经风雨沧桑,因自然力、社会及人为因素的影响,能留下来的已显得弥足珍贵。然而,远去的历史场景难免被尘埃所遮蔽、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是有幸遗留下来的,对其中一些遗迹遗存之真实性的认识、确定因种种原因仍然是比较困难的问题。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生命力及其存在价值,一言以蔽之即为“真实性”,即具有无可置疑的排他性存在。所谓阳明文化的遗迹遗存,只有经得起真实性的检验,对其保护和利用在逻辑上有独特的价值和意义。根据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自然属性和文化属性,大致可分为不可移动和可移动的文化遗迹遗存两类:

所谓“不可移动”之阳明文化遗迹遗存,是相对于可流动物而言,诸如一些建筑物等。不可移动的遗迹在时空场景及相关的标识物之间关联性强,可识别度高,相对而言对其真实性的确认比较容易。就某些建筑物而言,凡保持了原始的基本面貌、结构规制、以及物理性肌理,其真实性应该可以得到确认。假如说,原建筑物已不复存在、或仅为部分存在、或仅为残存,那么只能根据其具体的存在状态作出判断,以认定其真实性的程度。那种在原址基础上加以重建的所谓阳明文化遗迹遗存,应该通过客观地描述其前后变化过程,给出描述性的介绍,以确定其遗址位置的真实性。就余姚来说,位于余姚北城区龙泉山北侧之“瑞云楼”是王阳明的出生处,是其成长之地,更是王阳明历次返姚必到之处,为其情感寄托之地。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瑞云楼”对于研究王阳明的生命轨迹及阳明文化的流脉都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是“阳明故里”历史存在的重要依据。然而,由于历史的变迁,王阳明生活过的“瑞云楼”其后基本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据清光绪《余姚县志·古迹·瑞云楼》条载:“瑞云楼在龙泉山北,王文成所生处也。父华未第时,尝居是楼。一夕,梦云中鼓乐幢盖,送一小儿来,遂诞公,因名其行曰‘云一’。其楼曰‘瑞云’,湛文简若水为之记。”(1)《余姚县志·古迹》(卷十四),光绪二十五年(1899)刻本。王阳明同邑高足弟子钱德洪撰有《瑞云楼记》[1]、王阳明私淑弟子罗洪先撰有《瑞云楼遗址记》,[2]对“瑞云楼”的变化情况有详细而明确的记载。钱德洪在《瑞云楼记》一文中认为“瑞云楼”之名,是王阳明中进士后,为乡人所指称而名世;而今之“王阳明故居”为重建之建筑物。根据真实性原则,有关职能部门在介绍 “瑞云楼”时应对其历史变迁作一客观、真实的说明,对其中所蕴含的丰富历史文化内涵也应做明确的介绍,以说清楚“瑞云楼”的前世今生,这不仅是对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尊重,也是文化自信的一种表现。认识这一点,对保护、利用阳明文化遗迹遗存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只有真实性的呈现、说明,才能揭示文物古迹形而外的气脉所在,也能反映出世人正确的历史观和人文情怀。

所谓“可移动”的阳明文化遗存,意为其物理属性在空间上无须固定位置而能独立存在且可流动之物,诸如家书、书法作品等。由于可移动的文化遗存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是经过诸人转手而遗留下来,在流转过程中原物会发生某些改变,这就为鉴定其真实性带来某种困难。因此,对“可移动”的阳明文化遗存而言,需要经过专家严谨、科学的鉴定,包括相关文献互证等方能确定其真实性。例如,余姚市文物保护管理部门收藏的王阳明《寓赣州上海日翁手札卷》,经各方面专家严格鉴定其真实性是毋容置疑的。但有的所谓王阳明书法作品遗存其原始性、真实性则值得推敲。例如,王阳明的书法作品《客座私祝》册页,册页中的每个字都带有明显的外框线条,这明显不符合书法行文的方式,从外表上看就显得不合事理,不可能是王阳明手书时的真实面貌。仅凭册页中文字带有线条框这一点看,就可以认定此件并非原作品的真实面貌。[3]因此,对阳明先生书法作品原件真实性的认定首先应经过逻辑判断,对在常识上、逻辑上不合理据的所谓王阳明书法作品不应认定为原始面貌或真迹。

“真实性”是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本质属性,这是由其客观性决定的。同时,也决定了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品位和价值,且对研究阳明学、阳明文化具有证据性的意义。如果研究对象的真实性存在问题,那么何以能得出客观、可信的研究结论呢?因此,凡对王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真实性明显存有疑问的,或者原物已被替代的,有关单位、有关人员在保护、利用中不应作为原貌或真品介绍、利用。

二、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的独特性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在时空物理上有一个独特性问题,即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这对还原历史真相、见证历史文化流脉,具有权威性、标志性和诠释性意义,对于此类阳明文化的遗迹遗存世人应以敬畏的态度认真做好保护工作,并正确地解读其存在意义。以余姚阳明文化纪念性的遗迹为例,在今之余姚龙泉山南山腰立有“明先贤王阳明故里”碑亭,据碑文显示为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小春月吉旦,知余姚县事李化楠所立。李化楠(1713—1769),四川罗江人,进士,乾隆十七年(1752年)任余姚知县,任职四年。立碑时,离阳明先生去世已225年。今之余姚城区龙泉山南所立“四先贤故里碑”,于1981年被当时的余姚县人民政府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现为余姚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余姚“四先贤”是指东汉时期的严子陵、明代的王阳明和明末清初的朱舜水、黄宗羲。关于“四先贤故里碑”立碑时间:严子陵、王阳明两故里碑立于乾隆十九年(1754年);朱舜水、黄梨洲两故里碑立于清末。王阳明故里碑后因风化,于道光十二年(1832年)重建,严子陵故里碑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重立。“四先贤故里碑”原立于北城西姚江边上的“接官亭”处,“抗日战争”时期移至旧县衙内的荷花池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移至龙泉寺山门东侧,后再移至龙泉山南坡。“文化大革命”初期被毁。1981年,按原状复建。“明先贤王阳明故里”碑的存在,说明作为清代中期的地方官员对余姚作为“王阳明故里”的敬重,立碑以示范后人。《辞海》中对“故里”一词释义为:“故土、故乡、故园、家园。”(2)见《辞海》词语分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第351页。很明显,“故里”是一个历史时空概念,涉及本人出生、父辈、祖辈、世居地、祖墓,及“民籍”等诸多社会关系要素。“故里”与“故居”的关系:“故里”一般包含“故居”的遗迹遗存;但“故居”并非必然是“故里”。某人的迁居地也并非等同于“故里”。 一个历史文化名人的“故居”可能有多个。故不能认为某历史文化名人凡有“故居”之地即认为是“故里”。因此,“明先贤王阳明故里”碑具有独特的文物证据力、说服力,亦诠释了前人对王阳明故里的认识,它承载着历史名人及其家族厚重的文化内涵和社会影响力,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具有丰富的文化意义。

从对王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独特性看,还有一类情况比较独特。那些明显属于王阳明的书法遗迹,但世人对其原委并不清楚,此类遗迹遗存本身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除应认真保护外,对实际情况亦应说明。如余姚市梁弄镇五桂村五桂弄有一被称为“视斯堂”(俗称“五房堂前”)之黄氏建筑遗存,其墙门门额镶嵌砖雕“家传词翰”四字,落款为“阳明书”,此为迄今至少在浙江省范围内于建筑物上留存的唯一王阳明书法砖雕遗迹,弥足珍贵;但遗憾的是对这一砖雕遗迹的原委至今未能得到较客观、有说服力的解释,只有一些似是而非没有充分说服力的解释。王阳明“家传词翰”的题字为砖雕题刻真迹,这没什么可质疑的;但因黄氏“五房堂前”墙门遗存现尚不能确定此建筑物建造的具体年代,目前只能推定是四明黄氏洞门支后人将王阳明题字镌刻在门楼上的可能性最大。有论者以王阳明与余姚梁弄人黄肃曾同朝为官且交谊之深(3)黄肃,字敬夫,号静安,余姚梁弄人,明成化十四年(1478)中进士。王阳明与其为忘年之交。其生平事迹详见[清]《余姚县志·黄肃传》(卷二十三),光绪二十五年(1899)刻本。、及黄肃仲子黄骥为王阳明晚年及门弟子为由,(4)黄骥,字德良。明嘉靖十七年(1538)被朝廷表彰为“孝子”,故有“黄孝子”之称,从学于王阳明,其生平事迹详见[清]《余姚县志·黄肃传》(卷二十三),光绪二十五年(1899)刻本。推定题字是王阳明为黄肃、黄骥父子所写,黄氏后人将“家传词翰”四字题刻于黄氏墙门上,应该说是缺乏确凿证据的。这种说法并不能解释清楚现存“家传词翰”墙门建筑物何为明代黄肃、黄骥之故居。因黄肃、黄骥的故居位置并不在今之五桂村而在梁冯村,且两村相间有里许。目前,尚无史料能直接证明此题字必定是王阳明写给黄肃、黄骥父子的。还有论者认为,此题字的时间为明正德八年(1513年)王阳明偕道友、弟子从上虞进入四明山区时,曾在其梁弄弟子黄骥家中歇脚时题写了“家传词翰”四字;但据与王阳明共游四明山的弟子徐爱在《游雪窦因得龙溪诸山记》一文中的详细记载,[4]当年王阳明一行并没有进入梁弄集镇内,可见借宿黄骥家当然无从谈起。迄今,在尚不能对王阳明“家传词翰”题字的真实情况作出合乎史实的解释下,则不应以推测性的判断作为结论来说明题字的原委。必须通过深入地研究,实事求是地表述,讲清楚此类具有独特性的遗迹遗存的背景性问题,以便探究真相,这才是尊重历史的科学态度。

在阳明文化遗迹遗存保护、利用中,对于那些具有独特文化品质、能够直接证明为王阳明文化遗迹遗存,但目前尚未能说清楚其原委的,除了要妥善保护外,一定要客观地说明白其存在的问题,以免贻误后人。

三、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的整体性

在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上,有可能会存在孤立地看问题的思维倾向,在解释上也有可能存在诸多的误区,这对历史地、客观地解释阳明心学的发展历程不仅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而且还有可能误导世人。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保护、利用固然要凸显阳明文化这条主线,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排斥程朱理学及其他学术名人文化影响力之存在。恰恰相反,要圆通包容多元思想资源在内的文化精华及历史原生态存在,以显示阳明心学发展过程中与其他学术思想之间的互动与张力,力求避免将丰富的、多元的文化资源浓缩为单一的存在,从而导致世人对阳明文化认识的片面性和对圣贤人物成长过程中所承载的丰富而多元的社会生活环境缺乏整体性的明辨力。

从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角度看,王阳明在青少年时期除了深受佛道的影响之外,尤其受到程朱理学思想的浸染,这在《阳明先生年谱》等相关文献中有诸多记载。有一种说法:王阳明归余姚时,曾为其父辈的余姚名儒陆恒故居题过“理学旧居”的匾额,因此匾没有落款,很难界定即为王阳明手迹;但这从侧面说明,明代中期理学之风在余姚学人中具有很大的影响力。需要指出的是,即便以后有证据确定陆恒故居的门匾“理学旧居”为王阳明所题,也不能自然得出陆恒便是王阳明蒙师之结论,要证明这一点仍需要有直接的证据,不能将臆测作为结论。据清光绪《余姚县志·陆恒传》记载:阳明之父王华曾与邑人谢迁、黄珣、陆恒等结“文社”,陆恒被推为社长,[5]可见四人为志同道合的挚友,均为饱学四书五经之士。其后,在科举道路上谢迁、王华、黄珣均进士及第。谢迁为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状元,王华、黄珣则分别为成化十七年(1481年)状元、榜眼。时年,王华、黄珣分别摘取状元、榜眼桂冠,且均为余姚籍人,一时名震天下,成为美谈。从科举的角度说,王阳明是在程朱理学的学术氛围中成长起来的,现保存在余姚市文保所的“理学旧居”匾,即可视为今人溯及王阳明父辈交谊圈的重要证据,亦证明余姚一地亦为程朱理学的浸染之地,这也说明阳明心学在发展、流播过程中,曾处于程朱理学为主导的学术大背景之下的。因此,在呈现和揭示阳明文化的历史流脉时,应将那些相关的能从某一侧面反映王阳明成长过程、特别是与其心学思想形成有关联的涉及程朱理学、乃至佛道文化的遗迹遗存亦应得到保护和展示,方能使后人全面、完整、深刻地认识阳明文化形成、发展的深厚历史文化底蕴。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的整体性还体现在与相关名人遗迹的关联上。王阳明出生于姚城龙泉山北侧的瑞云楼,从瑞云楼所处空间方位及少年王阳明所处的生活环境看,与周围民居是相协调的。“瑞云楼”后沿围墙脚下原有一条小河,濒河北岸一带则是倪氏家族的世居地,倪氏亦为余姚望族。王阳明道友倪宗正所居的“清晖楼”与“瑞云楼”隔河并峙,为前后邻居。倪宗正,字本端,号小野,明弘治十八年(1505年)进士,官至广东南雄知府。[6]倪宗正长王阳明一岁,二人为志趣相投的发小。二人成年后通过科举相继出仕,为姚城俊杰。王阳明曾写过一首七律《题倪小野清晖楼》,诗句中有“三十年来同出处,清晖楼对瑞云楼”之语,(5)[清]倪继宗:《倪小野集》,康熙四十九年(1710)清晖楼刻本。此诗句有力地佐证了瑞云楼的方位,也体现了王阳明与倪宗正之间生死不渝的友情。因此,保护好现存的倪宗正故居遗址(现存建筑为倪宗正七世孙倪继宗重建)是十分重要的,以丰富阳明故里历史风貌的内涵。同时,见证王阳明成长的邻里环境及少年伙伴对其的影响,亦是街坊文化的展现,不可或缺。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保护、利用是一个整体性概念,是一种逻辑性的贯通,视野不能仅仅局限于某个遗迹遗存的存在上。孤立地看某一遗迹遗存,与整体性地考量阳明的文化遗迹遗存的价值与意义,在解释学层面上得出的结论并不会完全相同。就余姚来说,如果我们把目光仅仅聚焦在孤立的“王阳明故居”上,如对其他与阳明文化遗迹遗存有关的人与事,包括一些建筑物等不做整体性的考察,就不可能很好地解释诸如为什么王阳明的祖父要租赁莫氏房子等问题。要解释这一问题,就要联系姚江秘图山王氏世居地的问题,才可能得出比较合理的解释。姚江秘图山王氏自始迁祖王季于南宋末期从上虞县南达溪迁余姚北城秘图山麓,至王阳明已十世。期间,历经了宋元明数代的嬗变。姚江秘图山王氏在余姚北城依秘图山风水宝地生息繁衍数百年,其世居地大体在秘图山北一带。东邻叶氏“抑抑堂”旧居地,“抑抑堂”为明末清初大儒黄宗羲岳父著名杂剧家、名宦叶宪祖及祖上故居。当年,王阳明曾题过“抑抑堂”匾额(此匾现被慈溪市一私人收藏)。余姚市文物保护管理所收藏姚江秘图山王氏《迁姚四世祖王纲公迄王文成公七代遗像》一帧(仅存照片),(6)计文渊:《王阳明七代遗像及相关世系考述》[C] //余姚市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会:《纪念王阳明诞辰五百五十周年学术论文集》,2022年第5页。遗像上自明至民国有多位名人题字,占满该画像上下左右空白处。由此可知,及至王华一代,姚江秘图山王氏已人丁兴旺,家族成员原先居住的空间难以满足人丁增加的需要。当王华要结婚时,限于现有的居住条件王伦只能租他人房子就可理解了,当然这并不能由此推出王伦家没有房子。故王阳明去世后九年,时任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阳明弟子周汝员,以及绍兴知府汤绍恩、余姚知县顾承芳等地方官员所立的“新建伯”牌坊,为何立于秘图山之北的王氏世居地,而不立在“瑞云楼”之前,原因就在这里。如果我们对上述阳明文化遗迹作整体性考察,就能更清楚地认识“阳明故里”的空间位置和深厚的文化内涵。因秘图山原貌已遭受严重的破坏,秘图山王氏的世居地遗迹亦难寻痕迹,原所立的“新建伯”牌坊位置已移建到今之王阳明故居广场,只有“新建伯”石匾为原牌坊构件遗存。因此,很有必要在余姚市区阳明东路今之石油公司位置立碑说明秘图山王氏的源流,还历史以真相,以免以讹传讹;或者在今之“新建伯”牌坊附近立碑作一说明,否则就可能对不明事理者造成误导。

保护王阳明遗迹遗存要充分考虑整体性问题,包括那些残存的遗迹,假如有的遗迹空间位置发生了变化,应作必要的说明,如此才能更好地展示阳明遗迹遗存在空间上的纵深感和文化内涵的广度,以呈现整体性的文化效应。

四、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的协调性问题

任何名人故居及其生活环境只有在具体的自然空间中得到定位才可能显示出背景性的文化价值,以及名人成长与具体地域环境之间的联系。王阳明故居位于被称为“余姚文化山”的龙泉山北侧。龙泉山是余姚名胜,风景秀丽,历代遗存古迹较多,亦是少年王阳明的游玩乐园、青年王阳明结“诗社”的才艺展示之地。[7]龙泉山南麓有浙东千年古刹龙泉寺,建于东晋咸康二年(336年),晨钟暮鼓、香火梵音的佛教氛围,亦成为少年王阳明佛教情结最初的渊源。王阳明出仕后,有诗句忆龙泉山云:“我爱龙泉山,寺僧颇疏野。尽日坐井栏,有时卧松下。”(7)[明]王守仁:《王文成公全书·外集一》( 卷十九),上海涵芬楼影印明隆庆六年(1572) 刻本。可以说,王阳明与禅宗的因缘始于少年时代。以上所述,构成了少年王阳明成长的环境,当然还有家风、家传的浸染,成为滋养王阳明日后成圣贤的土壤。龙泉山与瑞云楼故居之间的联系自然成为其生命历程最初的场景。

由于历史造成的种种原因,在余姚龙泉山上有一些分量很重的阳明文化遗迹现已无存,仅存遗址。诸如,龙泉山山巅原有一凸兀的巨石,气势壮观。明正统年间,宦官王振专权,翰林侍讲刘球因言触犯王振被杀。余姚人成器是刘球寓居余姚时的至交,其邀集同志,割鸡陈酒,以绝顶台石为祭桌,与太傅胡伯常一起含泪遥祭忠臣刘球。王阳明感其事,亲书“祭忠台”三字抒怀,刻于石,题刻高二尺八寸,广一尺,字径九寸,以励后人。[1]从字体看为楷书,笔力遒劲。遗憾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之初,刻有“祭忠台”三字的巨石被炸毁,及至20世纪80年代方在其遗址上建“阳明亭”,以纪念阳明先生。像这类被彻底破坏的阳明文化遗迹,应该在原址醒目处立碑详细记其事,让世人记住这一历史真相,使这些已不存在的阳明遗迹亦能发挥其应有的认识、教育作用。

余姚的阳明文化遗迹遗存除“王阳明故居”外,分量较重的应为“中天阁阳明先生讲学处”。王阳明晚年居越期间,来往于绍兴与余姚两地之间,中天阁讲会成为其传播心学的重要道场,培养了一大批姚籍王学人才。据《阳明先生年谱》记载:明正德十六年,王阳明归余姚故里省祖坟,访瑞云楼,日与宗族亲友宴游,随地指示良知。姚籍学子钱德洪曾闻王阳明讲学江西,久有拜师之意。因而,其抓住王阳明归省之机,力排众议,率先拜王阳明为师。[8]钱德洪不仅自己从师,还将儿子、侄子及七十多位姚籍学子引入王门,迎王阳明至中天阁,拜阳明为师,此事是史籍中明确记载王阳明集体接纳弟子最多的一次。王阳明在中天阁所接纳的姚籍弟子其后大多成为浙中王门的中坚,这是余姚成为阳明心学传播重镇的重要支撑。“中天阁”在龙泉山南坡山腰处,原为龙泉寺建筑群的组成部分,其阁名出自唐代诗人方干《登龙山绝顶》诗句“中天气爽星河近”诗句。[1]明嘉靖四年(1525年)九月,王阳明归姚省墓。期间,定讲会于中天阁,规定每月的初一、初八、十五、廿三日为会讲之日。王阳明还为学子订立学规,撰写《中天阁勉诸生》一文,亲书于壁。中天阁题壁文,不仅是对余姚学子的告诫,而且是对弟子们为学“成圣贤”的一种勉励。据明万历《绍兴府志·古迹志一》记载:“白石灰壁上公自书,笔法甚清劲。(8)[明]《绍兴府志·古迹志一》(卷九),万历十五年(1587)刻本。”明嘉靖六年(1527年)九月,王阳明奉命出征广西后,中天阁讲会在应元等人的主持下讲会一直坚持,成为传播阳明心学的基地。中天阁讲学最后坚持到何时,由于史料的匮乏,很难下定论。清代,“中天阁”原址演变为“龙山书院”则是有文献明确记载的。

龙山书院的创办,是地方衙门奉清王朝旨意建书院以赡养士子之命而建。清乾隆九年(1744年),知县蒋允焄改剑江庵为“信成书院”,始在余姚兴办官学性质的书院。因信成书院所处地势低洼,水涝为患,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知县刘长城选择了“高明爽垲”“曩日弦诵胜壤”的龙泉山中天阁,兴建“龙山书院”。刘长城拆除信成书院,将材料移作建龙山书院之用。龙山书院初建时,对中天阁拆屋重建,并凿山扩大地基,占地两亩左右,比原址扩大了一倍。时至清同治元年(1862年)书院毁于太平天国兵燹。清光绪五年(1879年),知县高桐重建书院,建有楼房五间及左右两翼,楼上供文成(王阳明谥号)神位,楼下为讲堂,西边三间平屋为刘公祠,东边五间为膳房。[1]高桐在《重建龙山书院碑记》文末说道:“诸生心文成之心,学文成之学,则文成之德之功亦将复见于今日,当不徒以文章鸣成而已也。(9)[清]《余姚县志·学校》(卷十),光绪二十五年(1899)刻本。”由此可见,龙山书院是以崇尚阳明心学为办学宗旨的。清末,书院教育已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开始向近代教育转变,龙山书院也完成了历史使命。从“中天阁阳明先生讲学处”到“龙山书院”的演变,见证了王阳明及姚籍学子在传播阳明心学方面所作出的努力和成就。从阳明文化遗迹的角度说,现存之“中天阁”建筑仅仅是保留了历史上龙泉寺殿阁之名称,实则为清光绪初期余姚知县高桐所重建的“龙山书院”之建筑物。“龙山书院”是建在当年的“阳明先生中天阁讲学处”之遗址上。因此,应将这一演变过程立碑记其事,这才是对龙泉山阳明文化遗迹的真实诠释,方能使现存的文物古迹发挥见证阳明文化延续的历史过程。

阳明文化是具有连续性的,现存的遗迹往往能起到前后呼应的作用。以余姚龙泉山上王阳明后裔九世孙王篪所题刻的《龙泉铭》为例,可起到历史回音的效应。龙泉山之于王阳明是其精神家园的栖居地,其所写的《忆龙泉山》一诗即可证。其九世孙王篪所写的《龙泉铭》题刻于龙泉井之岩壁上,其铭曰:

峩峩灵绪,祖祠在巅。崇阶碧藓,下有圆川。或称海眼,实维龙泉。仰止之所,静深之渊。

比如良知,心体本然。取之各足,用之无偏。猗欤泉源,潏潏涓涓。奉为清涤,记厥千年。

此铭文,抒发了王阳明后人对祖上的崇敬之情以及传承家学的心迹,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此铭还点明了龙泉山上建有纪念其先祖王华、王阳明的祀祠。龙泉山“二王祠”,是为祭祀王阳明和其父王华而建。“阳明祠”始建于明嘉靖年间,位于中天阁之后,祭忠台之下。规模不大,各有神龛,塑像两座。阳明先生祠初拟建于龙泉山,至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浙江提学徐阶提议利用中天阁建阳明先生祠,并以阳明弟子徐爱和钱德洪配享。[9]嘉靖十七年(1538年),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傅凤翔建阳明祠于龙泉山中天阁上方。[9]“海日祠”(祀阳明父王华)建造时间晚于“阳明祠”,[9]具体建造年份不详。王华祠位于“阳明祠”之左,其后历经修葺。至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二王祠”毁于太平天国兵燹。清同治三年(1864年)初,由龙山书院筹资重建。[10]253时至民国十六(1927年)年后,曾先后两任余姚县长的绍兴人堵福诜,于1930年其提议以明代所建的阳明、海日两祠为基础,合建为“二王祠”,并加建平屋一间,合成七间,四周筑围墙,南辟正门,由著名学者马一浮题写门额“二王祠”,省长张难先题柱联。[10]253时至民国三十年(1941年),余姚被日寇所占,龙泉山众多历史名人祭祀性建筑被破坏,“二王祠”也难逃厄运,最后荡为平地。

综上所述,从保护、利用余姚“王阳明故居”文化的角度来说,必须将龙泉山的自然、人文资源与王阳明故居在文化空间构建上打通,整体上做到融会一体,气脉贯通。如此,才能成为诠释王阳明生命历程的空间背景、揭示其深厚的文化内涵,更好地言说阳明文化故事。

五、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的现代性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必须坚持历史的真实性、独特性、整体性和协调性的原则,在条件许可的前提下还须原汁原味地加以保护,绝不能想当然、任意地改变原物的真实存在状态。由于历史的原因,很多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本来面貌已发生了较大变化、有的甚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对客观地展现历史面貌、诠释王阳明“圣贤”人格的形成、阳明心学的历史发展和阳明文化的延续,或多或少存在某种缺陷及影响。那么,如何克服或者解决由于历史原因所造成的真相被遮掩被埋没的现状,一定程度上可借助现代科学技术的手段,重现阳明文化遗迹遗存历史发展的轨迹,展示历史事件和相关载体之间关系的细节。

一是以相关历史文献和实物为依据,在研究的基础上,可通过影视图像等手段还原某一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历史演变过程,以弥补对有关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解释不足、缺位、甚至胡编乱造、移花接木等问题。二是通过制作模型等手段,演示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场景性状态,给人以直观的视觉形象冲击。三是通过考古手段,深入挖掘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空间存在,以解决那些悬而未决、推测性的结论,还史实以真相。四是通过网络建立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数据库,对某些需要深入考证的研究对象,进行综合性研究,检验以往结论的正确性及唯一性。五是通过编写当地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脚本,通过高清晰的设备拍摄成纪录片,用“长镜头”的叙事理论深度解读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来龙去脉,回应世人所关注的重大问题。六是制作电子地图,对王阳明一生行迹做全方位的动态展示,并标出其重要的活动场所。七是用现代技术手段建造集展览、研学、考据、文创和文献查阅等为一体的“王阳明纪念馆”,全面、系统、完整和动态地展示王阳明波澜壮阔的一生,以及现当代学者对王阳明研究的成果。八是利用微信等传播手段,有关研究者可自愿建立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的专业性研究群,经常性地就某些问题及时展开讨论,理清思路,回应学界和社会所关注的问题。就余姚来说,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主要分布在城区秘图山北、武胜门路历史街区、龙泉山,以及余姚市梁弄镇的五桂村、梁冯村和汪巷村等。因此,在余姚正在建设的“阳明故里”相关项目中,只有将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放在现代性的视野上观照,才能生发出高品位、高质量、可持续,具有历史文化内涵、审美艺术美感的阳明文化研究、文创及高质量呈现等成果。通过现代技术手段诠释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文化内涵,激活古迹的文化功能,并转化成为时代精神的一部分,提炼成为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利用的全新理念。

六、结语

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保护利用问题,既是一个理念的问题,也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问题,可以说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事业,将随着时代发展而日久弥新。从真实性、独特性、整体性、协调性和现代性五个方面进行整体观照和探索任重而道远,五者之间是相辅相成、互相贯通的系统工程,前提是“求真”。“真”是阳明文化遗迹遗存保护、利用的灵魂和文化价值的基础,只有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阳明文化遗迹遗存保护、利用才是有意义的,其他四方面的特质才能得到充分地展现,否则就难以落到实处。对此问题探索的意义至少有以下几方面:首先,有助于提高人们对保护、利用阳明文化遗迹遗存的认识价值,明晰其时代价值和历史文化意义。正确认识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保护利用问题,对于系统全面地把握阳明学和阳明文化的全貌和历史发展过程具有基石性的作用。如果离开了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阳明学(阳明文化)的研究就成了空中楼阁、无源之水。其次,对于深入研究阳明学具有较强的学术价值。利用阳明文化遗迹遗存可用来检验历史文献的真伪,以及澄清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给研究者提供一个较为直观、较接近原貌的场景性描述和提供判断依据,少走弯路。再次,具有加强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保护的教育价值。有助于防范因遭受人为因素被破坏篡改而失去回应历史追问的客观依据。要让阳明文化遗迹遗存活起来,必须增强全社会公众的保护意识,这对激发崇敬先贤的情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第四,赋能经济、社会发展的文化价值。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保护和利用,对于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深远的意义,它可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发展坐标体系中的某个经络穴位,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精神动能和文化支撑。就余姚来说,通过对阳明文化遗迹遗存资源的保护利用,充分揭示余姚作为“阳明故里”“王学重镇”和“姚江学派源头”相互之间学理上的内在逻辑联系,讲好阳明故事,更好地彰显阳明文化的精神内涵,展示阳明故里人的文明素养和时代风貌,传承文脉,坚守文化高地,开拓创新,守护精神家园,造福世人,无疑具有深远的历史文化意义和当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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