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世界历史叙事

2024-05-31 13:09
甘肃社会科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新形态资本主义马克思

李 玲

(华中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 430079)

提要: 立足于唯物史观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彰显了对人类历史发展前途审视的前瞻性、科学性,具有重大的世界历史意义,它以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为重要理论来源,遵循着“批判-建构-超越”的生成理路,实现了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继承、发展和应用。其一,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超越了以往以西方文明为中心向世界强行灌输普世价值观的霸道思维,倡导全人类共同价值,体现了世界历史中心之变化,即从地域性的联合到人类命运共同体;其二,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对人民群众历史主体地位的肯定与关照体现了世界历史主体之转移,即从伟大人物到人民主体;其三,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以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为使命和落脚点,为中华民族和世界人民提供了一条不同于西方文明形态的新型发展道路,体现了世界历史前途之变革,即从抽象的自由观念到实现自由的现实可能性。简言之,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分别从世界历史的中心、主体和前途三个向度升华和践行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思想精髓,不仅建构起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还批判并超越了资本主义文明,为世界文明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形态。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10“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所作的具有强烈历史感的理论概括,它的提出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对世界历史进步的独特贡献。党的二十大报告则进一步强调要紧紧围绕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推进各项工作,“不断丰富和发展人类文明新形态”[2]7,并指出“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是: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高质量发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2]23-24。人类对历史和文明的哲思贯穿古今,特别是随着地理大发现和世界历史时代的到来,人们关于人类历史命运的追问和人类文明样态的争论也愈加激烈。立足于唯物史观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彰显了对人类历史发展前途审视的前瞻性、科学性,在当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它为世界文明注入了中国智慧。科学把握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的生成逻辑、丰富意蕴和时代价值,需以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为源头,从人类文明发展历程对其进行解析。那么,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所指代的历史究竟限于怎样的时间范围?它能否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提供洞察人类历史内涵的完整视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世界历史理论有鲜明的阐述:“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3]168从狭义上说,马克思“世界历史”概念与“经济全球化”概念存在相似性,主要指资本主义大工业所开创的各个国家和民族相互联系和普遍交往的时代,这是对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概念的一般性解释;从广义上说,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不是仅涵盖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时代,因为当他要讨论完整意义上的世界历史时往往使用了另外的表述——“历史”或“人类历史”,马克思这种关于“整个世界历史”思想是非常丰富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就是对这种丰富思想的创造性发展和应用的、具有重大历史性意义的成果,它分别从世界历史的中心、主体和前途三个向度升华和践行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

一、世界历史中心:从地域性的联合到人类命运共同体

在人类文明更替的历史进程中人类的集体意识与联合行动对历史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这种意识与联合在人类文明早期特别是在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来临之前是以不自觉的形式发生的,并且是在极为有限的程度上进行的。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历史阶段,自然形成的分工决定了人们只能被束缚在极为有限的空间范围之内,形成地域性的社会交往关系,年幼的人类社会表现为既不自由也不自觉的“自然的共同体”。大工业带来的全新生产方式使人类结成了更加紧密、成熟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虽然超越了“自然的共同体”,但同时带来了一种“虚假的共同体”,真正的、普遍的、自由自觉意义上的人类联合体仍然没有产生,人类处于一种相互对立的状态之中,这种状态有时候在思想领域表现为狭隘的民族优越论,在经济和政治领域表现为殖民与争霸。以西方思想史上的历史理论为例,黑格尔的世界历史理论认为只有日耳曼民族是“世界精神”的“选民”,因而只有日耳曼民族负有神圣的历史使命,并且是世界历史的中心。显然,这种一隅之见的历史观既不符合历史的客观走向,也曾给人类文明带来巨大的破坏,给人类自身带来沉痛的苦难。马克思深感探究人类交往关系之规律的必要性,唯物史观确立之前,在《论犹太人问题》一文中就已经在探讨人类的解放问题,要实现全人类的解放,自由自觉的人类联合是必要的,这种联合何以可能以及如何实现便成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研究的问题之一。

在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中,社会生产力不断提高,商品经济不断发展,生产的社会化和需求不断扩大,使得逐渐建立起来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不断地冲破旧有的藩篱,将资本和市场扩展到整个世界,打破了各民族以往的那种由于低水平的生产活动造成的空间上的狭隘性、孤立性和分散性,人类历史才逐渐走向了“世界历史”,大工业“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求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3]194。在历史成为“世界历史”之后,世界上各个地区的民族差异被缩小,但不同阶级之间的差别却愈发明显,逐渐地变化为两个具有独立地位的对立阶级,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大工业时代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3]401。在这种背景下,以往世界上各个地区之间民族方面的差异性和对立性逐渐减弱、共性和统一性逐渐增强,阶级联系逐渐增多。这样一来,跨民族的世界无产阶级大联合不仅成为可能,而且非常必要,因为未来要创造那种能够真正解放人类的社会形态不仅依赖于生产力的巨大增长,而且也离不开普遍的世界交往和联合。不难看出,马克思在描绘世界历史的未来图景时总是以整个人类、特别是整个无产阶级的力量与福祉为中心的,这不仅是基于他为全人类谋求自由解放的终身夙愿,更是基于他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揭示。

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世界历史发展的预言已变为现实,而其世界历史理论所指出的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正在被人类的实践所证明。历史的车轮越是向前,越是证明了马克思上述判断的科学性。在当代,世界历史表现为经济全球化时代,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全人类的普遍交往和自觉联合显得愈发必要和可能,这种联合需要有历史担当且具有强大能力与号召力的文明主动发起。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其著名的《全球通史:从史前史到21世纪》一书中指出:“每个时代都要编写它自己的历史。……20世纪60年代的后殖民世界使一种新的全球史成为必需。”[4]如何书写呢?对于这一时代呼唤,中国以一种全新的、适应时代发展规律的方式给予了回应。2013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演讲中首次阐述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他说:“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5]2017年12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的主旨讲话中进一步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顾名思义,就是每个民族、每个国家的前途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一起,应该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努力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星球建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6]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适应当前世界发展潮流,是从当代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等各方面发展的具体实际出发而提出的科学理念,深刻回答了“人类社会向何处去”这一时代之问,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创造性运用与发展。而随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逐步构建和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不断深入,新形态的人类文明也得以确立。在形形色色的现代文明中,人类文明新形态正自觉尝试构建一种符合世界历史发展趋势的文明之路,尝试通过肩负这一宏大的历史使命以回应时代之问,这种文明形态立足于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审视不同文明、不同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主张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强调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矫正了数百年来东西方文明的不平等关系,打破了西方中心论思维,体现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中世界无产阶级大联合思想的继承、发展与应用。

从人类文明新形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要性来看,全人类共同面临的世界性风险挑战与日俱增是其生成的重要现实依据。一方面,气候与生态问题、恐怖主义问题、局部战争与冲突问题等对整个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构成了重大挑战,许多世界性问题难以依靠某一国的力量单独解决,全世界人民迫切地需要团结起来共同应对挑战。然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仍持有对抗思维、冷战思维、零和博弈思维,这给整个世界的和平、稳定与发展带来了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可以说,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一种不平等的依附、从属、压制关系是资本主义文明呈现给世界的最典型的关系。资本主义文明虽然创造了璀璨的文明成果,但它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资本主义文明在其诞生之初的数百年里依靠殖民掠夺其他民族与国家的财富和资源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从而为自身的现代化准备了物质基础。资本主义文明为寻求更大的资本增殖空间,经常将其他拥有自身文明的民族或地区变成自己的销售市场、原材料产地、劳动力供给池、军事前哨等,许多资本主义文明的现代化道路同时也是很多其他文明与民族的血泪之路。这种发展模式在人类文明更加开化的当代显然有违公平正义,不符合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因此不可能成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选择。

从人类文明新形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可能性来看,走和平共享道路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的重要内涵,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在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方面最鲜明的特征。与资本主义文明通过殖民掠夺等手段实现现代化不同,人类文明新形态绝不是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相反,它自觉认识到了各国同属一个世界,全球各族人民命运与共、休戚相关,当今世界各国和各民族相互联系、相互依赖乃是不可逆转的历史大势,因此它号召人们携起手来共同应对世界性发展难题,这符合我国对“和平”与“发展”的一贯主张,彰显了大国对世界历史发展负责任的担当风范。

世界历史的中心不是某一个民族或某一个集团,而是具有广泛意义的全世界各个民族、地区及其人民。同西方国家所宣扬的“普世价值”不同,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秉持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强调以辩证和历史的思维看待人类文明,其所弘扬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具有真实性,它超越了以往以西方文明为中心向世界强行灌输普世价值观的霸道思维,消解了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筑起的深沟高垒——民族差异、文化差异、意识形态差异、制度差异等,因而有助于各个文明之间的相互尊重和交流,它将世界历史的轴心还给了全世界人民。以往的文明形态没能跳出“修昔底德陷阱”之忧和“零和游戏”的思维定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华民族以其自身的现实实践向世界证明了这种新的面向未来的人类文明交往模式不仅是真实的,而且是可行的。

二、世界历史主体:从伟大人物到人民主体

古今中外关于“人类历史由谁创造、如何创造”这一问题有过大量的哲学省思,马克思在其早期著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曾提到“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7]。但实际上,并非所有关于世界历史的理论都认可劳动对世界历史的生成意义,例如,基督教把上帝的旨意当作世界历史的生成动因,黑格尔把“精神”视作世界历史的主体和创造者(虽然他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实践的意义,但他至多是把英雄人物视作绝对精神的代理人)。这些认知表明了从事生产劳动的人民群众在当时被视为没有历史地位的群体,而地位显赫的王公贵族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历史人物被视为真正的历史主体。真正首先肯定了劳动者的尊严并从哲学上科学地揭示了劳动者历史主体地位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没有将历史发展的动力简单归结为人的需要、热情、意志等精神力量,相反,他们认为,人们对吃、穿、住等的需要来自人类的本能属性,这些本能要求人类持续地进行社会物质生产活动,由此而形成的社会生产、交往和消费等物质关系的总和是揭示人类社会演变规律的根本。此外,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们之所以能在追求实现自身特殊目的的同时不自觉地实现世界历史,不是因为关联了“世界精神”的意志,而是由于从事实践活动的人们形成了历史合力。恩格斯指出:“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这样就有无数相互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而这个结果又可以看做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力量的产物。”[8]无论是历史发展的动力还是历史发展的方式,归根结底是由从事物质生产活动、决定社会经济发展的基本主体即广大人民群众所决定的,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历史并非是上帝或“精神”的历史,而是现实的人的历史,是人在从事物质生产活动中所创造的历史,无论是历史发展的动力还是历史发展的方式,归根结底是与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主体即广大劳动者息息相关,即人通过劳动创造人类历史。这是马克思历史观的核心。

“人通过劳动创造人类历史”的表述在当代中国则逐渐演变为“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9]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创建和发展,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进一步明确了中国未来社会发展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指导思想和原则,习近平总书记也强调“新的征程上,我们必须紧紧依靠人民创造历史……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1]9。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的重要内容,也可以说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的“灵魂”。从“人民创造历史”,再到“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再到人民立场是建设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基本立场,可以说,马克思历史观、发展观和群众观在这一过程中再次获得了重大创新与发展。回顾党的百年发展历程,不难发现,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人民探索民族独立道路和实现现代化道路的过程中始终坚持人民主体的思想,“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的执政逻辑在党的百年奋斗历程中发挥着根本的指引作用。

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对世界历史主体的创新性的表述并不意味着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世界历史主体内涵的否定或转向,而是对其基本思想的深化,这种表述上的转换本质上体现了叙事背景的变迁。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提出背景是神学历史观和绝对观念创世说逐渐走向衰落的历史时期,所以他提出的人民群众创造人类历史思想的直接目的在于彻底正本清源、破旧立新,把被历史长期“遗忘”的社会阶级主体重新迎回历史舞台的中央;而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则是在无产阶级已经掌握政权并确认“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这一判断已成为基本共识的前提下,进一步思索如何团结有利于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各个阶层和代表并实现这一总体性主体即人民的根本利益。因此,一方面,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以一切对历史发展起推动作用的社会主体作为其团结和代表的对象,体现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对世界历史主体内涵认识上的深化;另一方面,相比于马克思揭示了无产阶级世界历史时代的必将到来,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的独特贡献在于它更能体现对世界历史主体的关照性意义,即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所强调的“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

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的人民立场也是建立在洞察和克服资本主义文明局限性的基础之上的,它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阶级对抗性并实现了发展为了人民、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这一人类文明形态的崇高追求。资本主义文明把一切关系都简单化为冷冰冰的金钱关系,资本逻辑主导着文明的发展方向和发展方式,所以,资本主义文明不仅是一种人与社会高度物化的文明形态,也是一种为满足少数人即资产阶级利益、个性和诉求的文明形态,创造人类历史、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人民群众在资本主义文明形态中非但不是它的主人,反而要沦为它的工具。马克思指出了资本主义及其之前的文明形态的弊端:“一方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另一方的发展受到限制为基础的。迄今为止的一切文明和社会发展都是以这种对抗为基础的。”[10]人类在这种社会形态中必然分裂为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而这种对抗性的阶级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表现为一种普遍的显性的畸形关系,即:工人为资本家劳动得越多,他留给自己的劳动就越少,他自己也就越空虚,从而奴役他的异己力量也就越强大。的确,资本主义文明的现代化方式以较快的速度带来了巨大的生产力和社会财富,但它是以剥削人民群众的劳动为代价的,剥削者愈发富有而被剥削者愈发贫困,并且随着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这种贫富两极分化的鸿沟还将被不断扩大。人类文明新形态若要成为一种更符合人类理想的文明形态,需要克服资本主义文明的这种固有局限性,要以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其“灵魂”,这是历史的必然性。为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进而克服资本主义文明中阶级对抗的固有弊端,邓小平曾明确指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不同的特点就是共同富裕,不搞两极分化。”[11]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相较于资本主义文明形态不可比拟的巨大优势,它使得人民群众实现自我的自由全面发展成为可能。党的十九大关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化的新判断就体现了党中央对共同富裕问题的正确认识和深度聚焦,而党中央开展的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战略部署为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打下了坚实基础,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解决了提升低收入群体的家庭收入和生活质量的难题,消除了绝对贫困。可以说,把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作为其内在要求的人类文明新形态高度体现了其对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关切和维护。对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弘扬、对人民群众历史主体地位的肯定与关照使人类文明新形态开辟了一条与资本主义文明不同的发展道路,这条道路打通了一个全新的未来,它预示着一种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人类的幸福和解放的新的可能。

三、世界历史前途:从抽象的自由观念到实现自由的现实可能性

在唯物史观创立之前,许多思想家曾尝试用不同的历史阐释方式为世界历史的未来走向和最终结局寻求一种终极答案,例如,“奥古斯丁把人类历史看作是直线的、按照神的意志和救世计划发展进步的过程”[12],黑格尔则认为国家就是“精神”在有限的存在中得到了全部实现和展开的形态,“自由”只有在国家里才得到了客观性,当人类服从于国家及其法律时,“‘自由’和‘必然’间的矛盾便消失了”[13]。这些理论都没能正确预示历史的未来走向,只有唯物史观第一次科学地阐述了这一问题。马克思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3]136马克思对世界历史前途的判断以现实的人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以人的自由的实现为最高目标,而非着眼于上帝、“精神”、国家等抽象概念,也非止步于在当时具有进步意义的资本主义文明形态。

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曾颇为自豪地把资本主义私有制、私有财产等范畴当作是先天存在的永恒规律,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资本主义文明也被当作是最具优越性的生产关系和文明形态,马克思也曾肯定过资本主义文明对推进世界历史进程的突出贡献。然而,本应作为人的自由自觉活动的劳动在资本主义文明中呈现出明显的异化,大多数人被少数人剥削的外在现象也极其突出。因此马克思指出,要使大量的被压迫阶级的人民从社会中被解放出来,必须打碎旧的生产关系、消灭私有制和阶级本身,这样“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3]422,这就是共产主义新社会,但它的建立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马克思对世界历史前途的预测是具有科学性和价值性的。然而,马克思为人们指出的世界历史的必然走向——共产主义新型文明——究竟有着怎样具体的形态和表征,只能待后人逐步去摸索。自《共产党宣言》发表以来,来自全世界不同地域和不同文明的国家、民族以及有识之士都在为实现这个自由人的联合体的伟大社会理想而奋斗。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在曲折中发展,一方面,资本主义文明及其追随者为维护资本主义制度对共产主义采取敌视态度,他们未把共产主义道路视作一条科学、可行的道路;另一方面,除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发展大多走了弯路甚至走向失败,从而动摇了部分人对社会主义文明的自信。然而,马克思所揭示的世界历史发展前途的必然性趋势并不会因为共产主义运动的短暂低潮而改变,人类文明新形态使我们站在了离这个共产主义新社会最近的起点上。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站在世界历史发展进程的高度,正确把握国际形势的深刻变化,顺应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潮流,深入思考“建设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何建设这个世界”等关乎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课题,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指出:“一百年来,党既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也为人类谋进步、为世界谋大同,以自强不息的奋斗深刻改变了世界发展的趋势和格局。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党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解决人类重大问题,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贡献了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中国力量,成为推动人类发展进步的重要力量。”[14]64可以说,中国共产党推动构建的人类文明新形态是关注人类命运前途的、具有科学性和世界性意义的文明形态。《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在后文中继续阐述道:“党始终以世界眼光关注人类前途命运,从人类发展大潮流、世界变化大格局、中国发展大历史正确认识和处理同外部世界的关系,坚持开放、不搞封闭,坚持互利共赢、不搞零和博弈,坚持主持公道、伸张正义,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进步的一边。”[14]68

简言之,人类文明新形态是在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进行守正创新的基础上形成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型文明,是对共产主义文明的一种阶段性呈现,它以实际的行动把共产主义理想从理论的必然性转化成了现实的可能性。这意味着:其一,人类文明新形态走的是一条不同于资本主义文明的、具有独立自主意义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其二,人类文明新形态走的是一条不同于传统社会主义模式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型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

从人类文明新形态对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超越性来看,其世界历史意义在于它打破了“现代化就是西化”的神话,为世界文明的现代化方式和道路提供了中国方案。资本主义文明在历史上曾经起到过非常进步的作用,它在实现“世界历史”的过程中曾经让世界上尚未开化的文明和民族认识到了人类改造世界的强大能力,促进这些文明和民族萌生了谋求高速实现现代化的自觉和意识,但这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文明及其现代化方式就是人类文明实现现代化的最优方案或唯一可行的道路。一些资本主义文明的民族为强行输出自己的文明体系和价值观念,将西式现代化道路包装成唯一可行的道路,仿佛资本主义文明形态就是解决当今世界发展难题的最佳办法和终极形式。实际上,一些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打着“自由”和“民主”的旗号干涉他国内政,给世界上一些国家和民族带去了沉重的灾难。西方资产阶级思想家善于将现实关系的抽象范畴当作永恒的规律,他们向全世界推行自己的“普世价值”,却不懂得它们的历史性。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终结了“历史终结论”,给世界上向往实现现代化但又渴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可能,它有力地向全世界人民证明:实现国家现代化、谋求民族振兴并不一定要复制西方道路,也不一定要采取集团对抗的形式,更不用陷入“一方人的发展以另一方的发展受限为基础”的历史循环之中,依据本民族特点和本国国情选择适合于自己的现代化方式不仅是可行的,更是必要的。

从人类文明新形态对传统社会主义文明形态发展道路的创新来看,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不仅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未来人类理想社会的构想,还依据中国特色赋予了后者新的内容和新的价值。一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具有鲜明的中华民族特征和民族价值,是适用于中华民族的文明形态,它深深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将自身的科学理论与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底蕴高度结合起来,因而得以充满民族气概、富有本土特色且符合本民族性格;二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和时代价值,它根据以往的实践经验和我国最新的国情,强调包括社会和生态在内的多维度文明的协调发展,体现了党对现代化道路上各个不同领域之间辩证关系的科学认识,也体现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的时代意义。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马克思主义第一次站在人民的立场探求人类自由解放的道路,以科学的理论为最终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理想社会指明了方向。”[15]资本主义文明造成了人的异化和物化,没能给世界人民带来真正的自由,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为我们展望了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即共产主义社会,它的实现虽然需要许多代人付出不懈的努力,但人类文明新形态让当下的时代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接近于这个理想。世界历史是人的自由的实现史,人类历史活动演进的方向就在于解决“自由”和“必然”之间的矛盾。人类文明新形态不仅给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目标铺平了道路,也为世界文明指明了发展的方向;人类文明新形态不是人类文明的“唯一形态”,它给世界各国人民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和选择;人类文明新形态也并非是世界历史的最终形态,它将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演进。

四、结语

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是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一种延展,以唯物史观审视世界历史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多维属性得以衍生的根基,这种视野下的世界历史“‘侧重从认识论和本体论的角度’反思作为整体人类历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它显著区别于历史编撰学意义上‘对过去的人和事进行叙述和解释’的世界历史”[16]。所以,对人类文明新形态内涵的世界历史特质进行解析是我们把握其深刻意义的前提,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涵、特征和指向在很大程度上承继并发展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重要内容,二者既有共性,亦有区别。

从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与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共性来看,两者有着一致的生成理路:批判-建构-超越。这条生成理路具体来说就是:马克思在自觉察觉并深刻洞悉资本主义现代性局限的基础上对其进行猛烈批判,继而在揭示人类历史演进根本规律的基础上依据共产主义的原则在理论上建构起一种全新的未来文明形态,以期实现对资本主义现代文明局限性的克服。这条生成理路有一条核心思想,即马克思思想中的世界历史指向的是自由的实现史。这个思想是马克思世界历史思想的核心,并且它在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与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相一致,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同样遵循了“批判-建构-超越”的生成逻辑,这表现在:其一,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自觉洞察当今资本主义文明的局限性,特别是在遇到来自资本主义文明理论的论战时予以了积极的批驳和回应;其二,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吸收和发扬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思想精髓,建构了更加符合文明发展规律的新型文明形态,探索的是人类的自由与解放之路;其三,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实现了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扬弃和超越,完成了从“文明蒙尘”到“文明曙光”的历史性跃迁,并朝着共产主义的理想继续前行。而从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与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不同点来看,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是从理论上和实践上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进行发展、升华的时代成果。受当时无产阶级革命实践进程的制约,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生成进路主要是发生于理论层面,之后列宁第一次以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将这一科学理论付诸了实践,而人类文明新形态则是这种实践在当代的延续和发展。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揭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而当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国际环境为这一理论的应用赋予了全新的内涵、特征和价值。

总之,立足于唯物史观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理论彰显了对人类历史发展前途审视的前瞻性、科学性,具有重大的世界历史意义,它分别从世界历史的中心、主体和前途三个向度升华和践行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思想精髓,不仅建构起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还批判并超越了资本主义文明,为世界文明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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