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晖
摘要:改革开放40多年,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在各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文学作为一个时代的反映与聚焦,必然会体现出一个时代和某一地域的情绪、气象和精神风貌。40多年广东文学同频时代,面向现实,贴近生活,着力书写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岭南新发展、新气象和新诉求,表现出广东人的生活情状与生存经验,以及岭南新的文化形态。无论是文学创作、文学理论与文学的生产和体制建设,广东文学有不少走在全国的前列,有的甚至成为国内文艺的风向标。广东作家传承了近代以来岭南先贤那种“独领风骚,敢为天下先”的优秀文化品格,敢为人先,敢于成为“吃螃蟹的第一人”。他们顺应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代,用一系列带着“鱼腥”“海韵”和“珠气”的作品,呈现出独特的精神气质和价值取向。
关键词:改革开放;广东文学;总体特征;精神气质
广东作为南方的经济大省,作为改革开放的先行者和排头兵,40多年来,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拂下,广东以改革促发展,以开放促改革,实现了思想大解放,社会大变革,经济大飞跃,生活水平大提高。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广东的文学工作者意气风发、精神振奋,他们满怀热情投入到讴歌改革开放,讴歌新时代的大合唱中,从而迎来了广东文学事业繁荣发展的良好局面。然而,由于历史、现实、文化和地域的诸多原因,也由于缺乏宣传,缺乏梳理总结,广东文学一直以来被严重低估、忽视乃至遮蔽,甚至一度有“文化沙漠”之说。新世纪以来,特别是新时代以来,广东省委、省政府对文化强省建设一直十分重视。在《广东省建设文化强省规划纲要(2011—2020年)》中便指出,到2020年,形成特色鲜明的岭南文化和现代开放型文化体系,进一步凝聚文化的竞争力、创新力和辐射力,让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时代文化精神更加彰显。十九大后,在学习贯彻十九大精神有关会议上,省委全会还提出“岭南文化创新”的高要求,并将“推动文化建设”列入九大调研项目中。
本卷是當代文学的“下篇”,时间从1977年—2022年。在这一时段,“新时期”“世纪之交”“新时代”三个概念特别重要,必须略加区分与说明。“新时期”指的是1977年到1991年这个时期。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以思想解放为引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发展生产力,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是一个拨乱反正、除旧布新的时期。这时期的文学主题是揭露伤痕和反思历史,批判封建主义和文化寻根,呼唤人性、个体的尊严和价值的回归,以及对于改革开放的渴望。文学的总体特征是寻找与承续“五四”文学的话语资源,并以此作为“新启蒙”的有力“武器”。这时期的广东文学,总体上与全国同步。只不过,由于广东地处改革开放的前沿,最早感受到改革开放劲风的吹拂,所以,广东文学以改革开放为题材的作品不仅起步早,而且数量多。这一鲜明特色,在陈国凯、何卓琼、林经嘉、余松岩等的改革小说;钱石昌、欧伟雄等的“商战小说”,以及80年代深圳大量的报告文学中,都有着充分的体现。“世纪之交”指的1992年到2011年这一时段。这时期我国的经济建设由“计划经济”转轨为“市场经济”,文化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型。特别是,1992年春天邓小平南方讲话发表后,广东尤其是深圳更是掀起了改革开放的大潮。随着邓小平南行和市场经济、商品社会的全面到来,我国的社会氛围、时代精神、人的价值观与文学的叙述方式也发生了剧变。文学不再以“新启蒙”为己任,题材和主题也没有那么集中,更没有上世纪80年代的理想主义和浪漫激情。“世纪之交”的文学更加注重日常化、底层书写和个人叙事。而就广东文学来说,这时期以改革开放为题材的作品呈现出新的态势,反映市民社会的新都市文学有了长足的发展,“打工文学”兴起并迅速蔓延到全国,书写底层生活的长篇小说《那儿》引发了《文艺争鸣》等报刊关于“底层书写”的持续讨论。这些都表明,将“世纪之交”划分为一个时段并独立成编,不仅有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基础,而且有丰富的文学创作做支撑。本卷将“新时代”单独作为一编,则是立足于“新时代”是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的历史阶段,这是一个重要的政治界定与新的起点,也是我们分“编”的依据。“新时代”从2012年开始直至现在,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文学时段。“新时代”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改革开放的再出发,是以“高质量发展”为标志的新时代,也是广东文学的新时代。在“新时代”里,广东的文学创作可以说是全面发展与繁荣。在构建新时代广东文学话语和叙事体系方面,随着“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概念的提出,广东文学的界面拓宽了,它不仅包容、集纳三地的文学力量,而且搭建起了广东文学连接世界文学,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大平台;而“粤派批评”口号的提出和打造,则增强、提升了广东文学评论在全国的话语权,使广东文学评论“在全国范围内正在产生重要的影响。”1在小说创作方面,邓一光、陈继明、蔡东等一批获全国大奖的力作,也创作于新时代;而蔡东、王威廉、蒲荔子、郭爽等新生代的崛起,则显示了新时代广东文学的活力和生机。此外,小小说、网络文学从世纪之初兴起到在新时代里成为全国重镇,纪实文学异军突起,生态文学大放异彩,儿童文学繁花似锦,这些都预示着广东文学不仅为构建中国式的文学话语和批评话语作出了重要贡献,而且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有着不断孕育和产生的新的文学增长点。
我们没有按以往的分期习惯划分,将“新时期”从上世纪70年代末贯通到整个新世纪,而是依据社会的转型、政治的界定、时代语境的变化和广东改革开放与文学创作的实际,将以往的“新时期”概念划分为“新时期”“世纪之交”“新时代”三个概念,并将这三个时段各自独立成编。从理论和创作来看,我们以为这样的划分是符合广东文学的发展逻辑的,这也从一个方面体现了编撰者希望本通史在理论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的初心。
回顾、追溯改革开放40多年广东的文学创作,我们看到,无论是文学创作、文学理论与文学的生产和体制建设,广东文学有不少走在全国的前列,有的甚至成为国内文艺的风向标。这一方面得益于广东经济建设的改革开放;一方面取决于广东的文学工作者的开拓进取精神和文化品格。广东作家传承了近现代以来岭南先贤那种“独领风骚,敢为天下先”的优秀文化品格,敢为人先,敢于成为“吃螃蟹的第一人”。广东作家顺应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代,用一系列带着“鱼腥”“海韵”和“珠气”的小说和理论批评,在内地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南风”,创造了许多的“全国第一”。广东作家以丰茂且特色鲜明的创作,无可辩驳地向外界表明:广东不但是全国经济的领头羊,广东的文学创作在不少方面一直引领中国文学的潮流:
其一是在文学理论和批评、通俗文学的引进方面先人一步。广东于1978年12月29日,便以《南方日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在头版刊登了《砸烂“文艺黑线论”,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创作》一文,极大地推动了全省的文学创作甚至全国文艺界的思想解放运动。广东不但最早批判“文艺黑线论”,在改革开放之初,广东的文艺大旗多次飘扬在国家队前头:在全国率先提出“批判现实主义论”,率先提出“朦胧诗”概念并引发全国性的大讨论;在国内首次引进白先勇、金庸、梁羽生、琼瑶等的小说,不但使刊登其作品的刊物《花城》《作品》《广州文艺》《南风》一时洛阳纸贵,而且促进了通俗文学的兴起,还有流行音乐的风靡全国,也是起源于广州。可以说,广东就是通俗文学的发源地和始作俑者。还有敢于打破禁区,敢为人先出好书。有广受读者欢迎,在全国产生了广泛影响的作品,在别地出版不了,后来都由广东出版社推出,如《人啊人》等。此外,广东作协以及《作品》《花城》《广州文艺》等杂志,还在改革开放之初就多次举办“改革开放与文学创作”“商战题材创作”等研讨会,并开设了“冲破‘禁区,正确描写爱情”等专栏。质言之,文艺理论与批评的繁荣,不仅显示了它自身引人注目的理论胆识和理论力量,而且有力地推动了广东文学创作的发展。
其二是“打工文学”的兴起。这一文学现象发轫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深圳,而后蔓延到佛山、江门等珠三角城市,最后于90年代汇集成熟于东莞,并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张文学名片。“打工文学”之所以引人瞩目,并迅速传播影响到全国乃至海外,是因为它不仅是广东改革开放的产物,而且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异质性”文学。它承载着中国一亿多打工人的梦想、憧憬、失落、叹息、拼摶与乡愁。它有鲜明的地域色彩、题材印记和价值取向,有独特的非虚构苦难叙事,有边缘生态下的心灵见证,同时又涌现出一批在国内有一定知名度的代表性作家。更为主要的,是它的写作主体基本上都是身处其中的打工者,他们的创作有鲜明的特色和较高的辨识度,而且极容易引发读者和批评家那种源于“不忍之心”的感情共鸣。这是“打工文学”兴起后便一直蓬勃生长的现实基础和历史逻辑。当然,“文学血统论”也使“打工文学”遭到一些误解与诟病。对此,深圳评论家于爱成提出“后打工文学”概念,即在“‘打工文学的基础上融合后现代的文艺思想而形成的一种新的写实主义。”1
其三是“粤派批评”概念的提出。早在上世纪80年代,老作家吴有恒就在《羊城晚报》上发表了《应有个岭南文派》的文章,提出建立“岭南文派”的设想,产生了一定的反响。进入世纪之初,广东的批评家和作家又围绕“南方文化论纲”与“新南方主义精神”展开讨论。尤为值得一提的是,2004年5月至6月,《羊城晚报》“花地版”围绕“广东文学无批评”及其存在的问题,展开了近两个月的讨论。参与讨论的有杨克、郭小东与张培忠等作家和评论家。郭小东认为由于广东文学批评家的缺席与失责,导致“广东文学无批评”。杨克不同意郭小东的论断,认为正因为广东的许多本土优秀作家和作品被批评家忽略与无视,才使广东本土优秀作家和作品得不到及时的推荐与评论。张培忠在《广东文学批评的困境》一文中,认为“广东文学无批评”,一是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二是观念误区与体制的弊端。三是现实的诱惑与情感的疏离。四是广东没有自己的文学理论刊物。正是上述几方面,造成了当下广东文学批评的困境。张培忠的几条意见,切中了广东文学批评的实际,特别是他关于创办评论刊物的设想,更体现出他改变广东文学批评的雄心与远见。正因有此认识,2019年张培忠一到省作协主持工作,第一项工作便是着手创办《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总的来看,世纪之交这场“广东文学无批评”的讨论,尽管有偏激与片面之处,甚至有情绪化、意气之争的成分,也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但讨论中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触及到了一些实质问题,不仅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也体现了广东的批评家和作家对广东文学评论的关切。
新时代“粤派批评”的提出和讨论,正是建立“岭南文派”“新南方主义精神”和“广东文学无批评”几次讨论的延续和深化。“粤派批评”的旗号于2016年由《羊城晚报》打出,得到上级主管部门和相关领导的肯定。紧接着《羊城晚报》又组织了几十个版面,从各个层面讨论粤派批評的兴起、发展与理论内涵,同时,广东人民出版社适时组织出版“粤派批评丛书”,迄今已出版30本。2017年6月27日,《文艺报》整版发表了古远清教授的《“粤派批评”实践已嵌入历史》文章,这意味着关于“粤派批评”的讨论已从广东走向全国,成为当下文艺评论界一道亮丽的文学风景。不仅如此,随着北京“粤派批评与中国当代文艺研讨会”的召开,广东省作协、广东各大媒体,以及省、市各相关文艺部门纷纷召开“粤派批评”研讨会,共议“粤派批评”的历史与现状,共商广东文学批评的发展大计,以期“粤派批评”掀起更大热潮。从目前的发展态势看,由于“粤派批评”口号的提出与广东改革开放的精神同频共振,加之这一概念不仅有抓手,有丰富的理论内涵,而且有强烈的现实感和历史纵深,所以它一提出就引起了全国的关注,甚至于对其他省份产生了引领效应。
其四是“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的构建。2020年,随着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写入政府工作报告,“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正式作为一个崭新的文学观念闪亮登场,并逐渐演变为地域文学的一块亮丽名片,成为一种多方参与的“文学行动”。为此,广东省作协将建设“粤港澳大湾区文学”作为“新时代”广东文学发展的重中之重,不仅多次举办“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峰会”以及各种关于“湾区文学”的论坛,凝练“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概念,阐释这一概念的构成及理论纵深,探讨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发展的各种可能性,而且省作协还创办了文学理论刊物《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并编撰年度《广东文学蓝皮书》,及时反映“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的创作实绩。可以预期,既面向全球,又植根于岭南文化传统和现实土壤的“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必将在未来的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版图中占有一席之地。
就文学创作方面来看,改革开放40多年来的广东文学虽没有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样,出现像欧阳山、秦牧、陈残云那样的文学大家,也没有出现像《三家巷》这样真正大气厚重、领一时风骚,获得广大读者认同,在全国的文学版图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作品。但缺有全国影响的“大家”并不意味着没有优秀作家;没有“高峰”并不等于没有“高原”。事实上,凭借改革开放的东风,自1977年以来,广东文学仍取得了令人瞩目、不容低估的成就。
首先是小说创作。这是衡量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文学达到何种高度的重要標尺。因小说是文学中的“重武器”,虽然包括长篇、中篇、短篇和小小说等多种体式,各自的功能和发挥的作用有所不同,但在及时地、多层面地反映社会生活,表达时代的主题和情绪,以及人物的塑造、叙事的丰富性、结构的复杂性等方面,小说的优长是其他文体所无法相比的。就新时期以来的广东小说创作来看,各个阶段都有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上世纪80年代的“伤痕文学”时期,陈国凯的短篇小说《我该怎么办?》,长篇小说《代价》和吕雷的中篇小说《火红的云霞》,分别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奖。章以武与黄锦鸿合作的中篇小说《雅马哈鱼档》,以其独特的“渔腥味”和“烟火气”写活写透了广州这座城市的市民生活和气韵,作品改编成电影后也广受好评。此外,钱石昌、欧伟雄的“商战小说”,林经嘉、何卓琼的工业战线“改革小说”,雷铎的战争题材小说,都各擅胜场、各具风姿。90年代的广东小说,则以刘斯奋的《白门柳》独领风骚。“茅盾文学奖”的获得,既是广东文学的荣耀,更是对作家的才华和文学成就的充分肯定。进入新世纪以后,广东的小说创作更是多元发展、乱花迷眼、态势喜人。发端于80年代刘西鸿的《你不可改变我》,成型于张欣、张梅手中的“南方新都市书写”,以不同于北京、上海的城市书写,传达出深圳与广州独特的市民生活与精神气质,以及渗透着平民意识的城市氛围,为中国的城市书写注入新的元素与价值观。而新移民作家邓一光、杨争光、魏微、王十月、陈继明等的加盟,一方面提高了广东小说创作的段位;另方面扩大了广东小说在国内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广东小说创作的“后浪”正在涌动,随着蔡东、王威廉 、蒲荔子、陈崇正、 陈再见、张闻昕、郭爽等名字不断出现于国内各大刊物并获奖,我们有理由对广东小说创作的未来充满期待。
报告文学包括纪实文学是广东文学的新兴和强势品种,有着极大的发展空间和鲜明特色。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经济的高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价值观念的现代化和多元化,都需要报告文学给予及时且有效的反映。正是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东便奉献了一批广为传颂的报告文学作品。到了世纪之交,则是报告文学与纪实文学齐头并进,热度不减。先是人物传记如贺朗的《蔡廷锴传》,廖琪的《庄世平传》,以及陆键东出版于90年代后期的《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闪亮登场,继而张培忠的《文妖与先知——张竞生传》异峰突起,先后进入各种读书榜前列并获奖,令全国读书界为之瞩目。在新世纪之初抗击非典,2020年面对新冠的严峻时刻,广东的报告文学同样有着亮眼的表现。其特点是省作协高度重视,反应迅速,合理布局,有序组织作家奔赴抗疫第一线,从科学、自然、历史等层面与病毒“对话”,与瘟疫“接触”等方面展开抗疫叙事,充分展现出报告文学独特的文体优势与思想深度。尤其令人振奋的是,在全国上下脱贫攻坚,追梦小康的宏大国家叙事中,广东的报告文学积极主动汇入这一主旋律中。其标志是适时推出由张培忠任总撰稿,喻季欣、黎衡、姚中才、王十月、何龙、刘鉴、陈启文、盛慧、李焱鑫、曾平标、王威廉、陈风共12位作家参与撰写的四卷本、百万字的报告文学《奋斗与辉煌——广东小康叙事》。这是国内第一部全景式、史志式纪录小康工程的史诗性纪实文学,是广东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的重要收获,也是一部内容厚重、气势恢宏的精品力作。它是广东作家自觉传播先进文化,自觉为改革开放大业著书立传奉献的一份文学厚礼。“从整体看,作品的大构架是一种史诗与史诗的对话,即写作主体通过文本的有机组构,与对象客体之间建立起一种时空纵深开阔的述史模式。”1广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在全国具有示范意义,其地位、作用和价值是不可取代的。从这一意义上说,《奋斗与辉煌——广东小康叙事》既是广东的,更是中国的,世界的。它将在广东文学史占有重要的地位。
广东是诗歌大省。不仅诗人如繁星满天,诗歌从业人员位居全国前几名,而且各地区的诗歌社团、诗歌民刊众多。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巨大,广东诗词文化发展也进入了蓬勃发展的新时期。旧体诗词创作群体迅速扩大,广东各地诗词组织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如广东岭南诗社、广东中华诗词学会、广州诗社等诗词社团均是蜚声省内外的重要诗歌组织,目前,全省有近百个诗社,已拥有社员上万名。此外,新世纪以来,广东诗人有着较自觉的写作主张与诗学观念,从而形成了有着不同诗学追求与诗学实践的流派。其中,社会影响最大并逐渐被诗坛所认可的流派大致为三种,即打工诗歌、完整性诗歌、生态诗歌。至于各种重要的诗歌活动,更是广东诗歌的一大特色。比如,从2005年“首届广东诗歌节”拉开帷幕,到2010年,广东作家协会分别联合东莞、珠海、深圳三市的文联作协,先后举办了三届大型广东诗歌节。
散文是传统的文体,也是广东文学的强项。在上世纪50年代末期至60年代初,秦牧的散文与杨朔、刘白羽齐名,被视为“当代散文三大家”。特别是他的文艺随笔集《艺海拾贝》,于1961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首印十万册。后来上海文艺出版社又多次重印,加上浙江、新疆、香港等地又印了几版,总印数近70万册。由此可见《艺海拾贝》的影响。广东另一位小说家兼散文家陈残云,在这时期连续在《红旗》杂志发表了3篇散文,被称为“红旗作家”。打倒“四人帮”以后,在散文界呼吁散文要“说真话,抒真情”,强调散文要敢于表现自我,要回归“五四”的散文传统,回到散文自身的审美属性的呼声中,广东的散文也和全国散文一样,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期和恢复期。这一时期,老一辈的广东散文家笔耕不辍,比如钟敬文、黄药眠时有新作问世。活跃于五六十年代的秦牧、陈残云、杜埃、紫风雄风不减当年。其中特别突出的是秦牧,这位在五六十年代便名满天下的岭南散文家,在新时期之初便发表了《鬣狗的风格》,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影响。尔后,秦牧又结集出版了《长河浪花集》《语林采英》等10多部散文集,不愧为岭南散文界的长跑冠军。这时期,黄秋耘出版了《雾失楼台》《丁香花下》等散文集,杜埃出版了《不朽的城》,紫风有《樱桃和茉莉》《渔歌飘荡的时候》《这里有一条爱河》等散文集出版。除了老一辈散文家焕发青春外,更为可喜的是,新时期以来广东涌现出了一大批中年和青年散文家,其中的佼佼者有岑桑、杨羽仪、范若丁、苏晨、筱敏、熊育群,等等。他们的出现,表明了广东散文并非昙花一现,而是有其独特的人文传统和文化底蕴作支撑。这是广东散文得以持续发展的根本。
广东的儿童文学,改革开放40多年来也有长足的进步。新中国成立以后至1977年,廣东儿童文学队伍的力量虽然单薄,但还是有一定的基础。一批成人文学作家,如欧阳山、萧殷、郑江萍、杜埃、易巩等都写出了精彩的儿童文学作品。此外,黄庆云的《金色的童年》,郁茹的《一只眼睛的风波》,岑桑的《当你还是一朵花》等,都是这一时期出版的较有影响的作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东儿童文学的代表人物是黄庆云、关夕芝、郁秀。新世纪以来,广东的儿童文学创作又有了新的发展:图画书、通俗儿童文学、儿童影视等文学形式兴起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为新世纪多元共生的儿童文学创作形态提供了艺术上的支撑,显示出广东儿童文学在新世纪里的蓬勃发展与积极开拓。其中,曾小春 、陈诗哥、胡永红、吴岩等儿童文学作家的实绩最为突出。他们分别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华优秀出版物提名奖、全国优秀科普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等多个奖项。可见,伴随着国外儿童文学作品和理论的引入,国内学者理论研究的精进,儿童教育观念的改变等等,广东儿童文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和阅读支持,呈现出生气勃发的新态势。
影视文学也是改革开放40多年广东文学的骄傲。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情满珠江》《英雄无悔》《公关小姐》《和平年代》《雅马哈渔档》,到新世纪的《潮起南方》《骡子与金子》《长征大会师》, 广东影视文学一方面高扬主旋律;一方面又突出多样性,同时在主旋律与多样性的统一中融入地方色彩,从而形成了南派影视的品格和特色,在中国当代影视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
改革开放40多年来,广东文学总体上处于不断爬升、平稳发展的态势。尤其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现实生活的变化,文体的边界日益拓宽,并且出现了新的文学品种。比如网络文学,广东一直都是全国网络文学的领头羊和重镇之一。这不仅仅因为早在2002年,广东率先在阳江成立了“起点”文化传播公司,正式开启了中国网络文学商业化之路,确立起沿用至今的网络阅读付费模式。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广东作协都高度重视本省的网络文学,为了让网络作家的创作,能够保持思想上的健康成长与写作质量上的不断提升,广东省作协将网络作家的培训与扶持工作,列入年度计划并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来抓。自2010年以来,已举办多届网络作家培训班、创作分享会、座谈会,并创办《网络文学评论》杂志。而在2020年的疫情之中,不单把线下培训、座谈会办好,而且结合实际工作,与时俱进,展开网络培训,也得到了广大网络作家的好评与支持。当前,中国网络文学发展二十年来历经了自我迭代与完善,不单已成为了“世界四大文化奇观”之一,更是作为文化产业链的上游,成为了整个文创领域的核心驱动力,并且在接下来的元宇宙中,广东的网络文学也必将在其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改革开放40多年来的广东文学,有属于自己的鲜明特征和独特的精神气质。
首先,是敢为人先、开放兼容,务实进取。因有敢为人先的精神,所以近代以来,广东孕育出以郑观应、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为代表的近代中国文化和文学的先驱。与“敢为人先”精神相呼应和相补充的,是开放兼容与务实进取的文化心态。广东精神一方面是开放的、多元的、兼容的,各种文化,都可以在广东这片土地碰撞激荡,并形成一种具有向心力的新的文化形态;各种老的、新的“客家人”,尽管来自不同的地域和族群,但在这里都能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没有任何不适感与隔膜感,不仅个人身份获得认同,日常生活上有归属感,而且在文学创作上都能焕发“第二春”。比如邓一光、杨争光、魏微、王十月、陈继明等“新移民”作家,到广东后又相继创作了一批力作,为广东当代文学增添了光彩。
其次,重视世俗生活与低调、平民化的文学品格。可能与岭南特有的地理环境、气候习俗,文化哲学上偏重世俗化有关,广东文学较少涉及重大题材和宏大叙事,而更偏向于日常生活的展现和个人叙事。比如“新都市文学”写作,作家们从平民化的视角,生动描绘南方都市市民低调务实的日常生活,深刻剖析现代都市人隐秘的内心世界和多元的价值观,并且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而不断与时俱进,直指社会变迁中的都市生活内核,其作品构成一个非常完整的中国南部改革开放、社会转型、城市发展的现实都市图景。这样的“新都市文学”显然与北京、上海的城市书写有很大的不同。而兴起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小女人散文”,正是广州都市文化发展的世俗化结果。还有“粤派批评”,也体现出广东文学独特的文化品格,即注重文学批评的日常化、本土经验和实践性。粤派批评家追求发现创新,但不拒绝深刻厚重;追求实证内敛,而不喜凌空高蹈;追求灵动圆融,而厌恶哗众取宠。这就是前瞻视野与务实批评结合,经济文化与文学批评合流,全球眼光与岭南乡土文化挖掘齐头并进,灵活敏锐与学问学理相得益彰,多元开放与独立的文化人格互为表里。这种将实践美学、生活美学和大众美学融为一体,在精神和感情结构上呈现出根性、脉性、血性与智性互融的批评趋向,既是广东本土批评家的批评践行,也是他们的共性和个性特征,是广东文化研究和文学批评的可贵品格。
再次,多元兼容,融合创新。创新是时代的命题,也是“高质量发展”的动力和保证。但创新需要多元兼容,协调融合。如何协调融合?就广东文学的发展而言,协调融合包含几层意思:其一,岭南的文学传统,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与北方文学融合的态势,这种态势绵延至今。我们要以传承与创新的发展眼光,对这种融合予以新的描述。其二,广东文学要在文化同根同源的基础上,在现代性的视野下,融合粤港澳大湾区三地的文化与文学资源,创造出凝聚着一代人集体记忆、类似于《三家巷》《虾球传》这样的作品。其三,文体上的融合创新。当今的文学,文体融合已成趋势,出现了大量“破体”的作品。我们一方面要鼓励这种破体;另方面又要强调文体的边界。如此文体才能在融合创新中再出发。
改革开放40多年,中国在各方面都发生了剧变,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更是如此。文学作为一个时代的反映与聚焦,必然会体现出一个时代的情绪、气象和精神风貌。如何贴近时代,面向现实,书写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岭南新发展、新气象和新诉求,呈现广东人的生活情状与生存经验,以及岭南新的文化形态,应是每一个广东作家最重要的历史使命。因为广东的每一个经济奇迹和文学奇迹,都是改革开放的成果。改革开放的故事每一天都发生在我们身边。我们既是改革开放的参与者,也是改革开放的见证者。因此,广东作家既要写出广东改革开放的发展演变史,也要呈现广东人的心灵史和精神史。但今天广东的文学现实是:广东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谱系中有一定地位,但这个地位并不显著;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各个关节点,广东文学都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但这个声音还不够响亮,少有真正大气厚重、领一时风骚的大作品。总之,在新时代,我们要以新的视野、新的文学经验建构一个新的“文学共同体”,但这个共同体应是在传统文化和前辈写作经验的支持下,以文脉沟通世界,以文学的力量筑构起“粤港澳大湾区”和广东文学审美和精神的脊梁。
作者单位:广州大学人文学院
1 李敬泽:《广东文学评论有广阔的发展空间》,《羊城晚报》,2022年12月3日。
1 于爱成:《深圳:以小说之名》,海天出版社2015年版,第68页。
1 丁晓原:《史诗与史诗的深情对话——读〈奋斗与辉煌——广东小康叙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