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冰
一、封禅前的澶渊之盟
时间进入了1008年,通往泰山的道路上,又走来了一支规模空前,威武雄壮的封禅大军。距离上次唐玄宗封禅泰山,一晃过去了二百八十三年。
如果这次宋真宗不来,大宋王朝怕是再没有什么机会。为了能够登上崇敬有加、向往日久的泰山,宋真宗可谓是殚精竭虑,大费心思。他的这次动举,被人说成是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封禅“闹剧”。
这个话题,还得从一次重要的盟约说起,这个盟约,就是宋真宗始终抹不去负面影响的“澶渊之盟”。
宋朝建立后,最主要的外部强敌就是契丹。公元十世纪(901年至1000年的这一时间段),是唐末宋初、五代十国的大分裂时期。趁着中原割据混战,契丹借机迅速发展,逐渐发展成一个辽国。在宋朝尚未建立时,923年,后梁灭亡,整个河北地区陷入一片混乱,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趁机率骑南下,攻占了幽州、安次、潞、三河、渔阳、怀柔和密云等地。
936年,后唐的大将石敬瑭为了上位做皇帝,主动向辽太宗耶律德光求援,辽出兵帮助石氏建立了后晋。这个忙自然不能白帮,石敬瑭便将燕云十六州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天津、山西北部、河北北部一带割让给辽。这样一来,不仅中原失去了北方屏藩,也埋下了无穷后患。
当然,中原这边的当政者也不会甘心,后周世宗柴荣就曾为收复失地而致力北伐。到了宋太祖赵匡胤时期,先将南方割据的乱摊子收拾一遍,而后便与辽国对峙抗衡。在974-979年的五年,宋辽之间相安无事,并遣使通好。
但宋朝总是想扩大地盘,说得好听点,总想收复失地。宋太宗信心满满,于太平兴国四年(979年)亲征北汉,一度收复易州、涿州,接着围攻燕京。宋军与辽军在今天北京的西直门外高粱河畔展开激战,结果宋太宗中箭,以失败告终。
七年后的雍熙三年(986年),宋太宗再次遣二十万大军伐辽。曹彬、米信出雄州,田重进出飞狐,潘美、杨业出雁门。初时,三路大军进军顺利,夺取不少地盘,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名将杨业被俘,坚强不屈,绝食而亡。
此战的失利,使宋强势夺人的锋芒锐减,不得不由进攻转为防御,收复燕云十六州成了梦想。辽的骑兵却随时可能南下,饮马黄河。很长一段时间,反而是宋朝不断受到辽的侵扰。
至道三年(997年),宋太宗驾崩,宋真宗继位。辽军骑兵乘宋主新立,频繁骚扰边境。杨业之子杨延昭像父亲一样,披挂上阵,英勇抗敌,产生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但就整体局势来看,还是辽强宋弱,边境一带,始终对宋廷不利。这种不利直到宋真宗,在一次大胜之后,与辽国缔结了澶渊之盟,两国之间才大体维持了友好和平局面。
初开始,1004年正月元旦,为让宋朝有一个新气象,宋真宗进行了第二次改元,将年号由“咸平”改为“景德”。这个景德大家一定不陌生,因为连带了一个“景德镇”。江西烧制瓷器的名镇原来叫白崖场,后来叫昌南镇,景德年间便改成此名。景德镇的贸易在当时还是不错的,尤其改名之后,或者说是澶渊之盟之后,为真宗时期的GDP添加了不少数字。
这是说的经济,政治军事层面,改元却并没有带来好兆头。宋朝的第四十四个新年刚过,边境就传来了辽国萧太后与皇帝耶律隆绪亲自率兵入侵的消息。辽兵二十万铁蹄飞尘踏浪,一路南下,竟然闯关夺隘,逼近了黄河岸边的澶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濮阳。懂得一点地理的都知道这危险的警示,其直接威胁到了北宋都城开封。两地的直线距离,也就一百五十公里。
警报一夜五传东京,真宗赵恒急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紧急召集群臣商议良策。大臣们你出一个主意,他出一个主意,没有一个说到点子上。
譬如江西人参知政事王钦若主张迁都升州,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四川人签署枢密院事陈尧叟主张迁都益州,也就是今天的成都。都是照着自己的老家想事,一时搞得真宗六神无主。真宗看到新提拔的宰相始终没有说话,便想听听他的意见。这位宰相就是宋朝的名臣寇准。
真宗时期,却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一时期就有抗辽名将杨业、杨延昭,由“杨家将”引出的历史大戏不止一出,“寇准背靴”就是复请杨六郎挂帅征辽的故事。后面还有杨文广,一直想收复失地,只是因为有了澶渊之盟,而抱憾终生。
“志身殉国,秉道嫉邪”的寇准,是宰相毕士安向太宗所荐,于是寇准被任命为集贤殿大学士,和毕士安同为宰相。真宗问寇准时,寇准才上任一个月。他仍带有刚直不阿的秉性,装作不知道王、陈两人的坏主意,说:“哪个替陛下出这种计策?其罪可处死。陛下神武之君,此时如果大驾亲征,挫减敌人的士气,打乱敌人的布置,必然得胜。若放弃开封跑到遥远的楚、蜀之地,则必然军心离散,百姓逃亡,长敌寇气势,灭自己威风。一旦敌寇长驱直入,国家还能保吗?”
站在后面往前看,就看到了寇准的英明。如果不是寇准的坚持,宋室一旦仓皇南渡,上下混乱,黎民涂炭,北宋还能持续一百二十年?怕到真宗一朝就散架了。
真宗听了心内稍安,一国之事,大主意还得他自己拿。于是下定决心,听从寇准意见,御驾亲征。旋即传旨,调集部队,迅速奔赴澶州,救边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十一月二十日(1005年1月3日),真宗令赵元份留守京城,令李继隆、石保吉担任驾前排阵使,重要大臣一同随驾,马蹄踏踏,车声隆隆,战鼓声声,三十七岁的宋真宗亲率大军出了宋都开封。
对于当前形势,真宗心里本来是没谱的,尤其是不少大臣的畏缩情绪。如果不是寇准的强烈请求及毕士安等大臣的堅持,国家真不知道会走向何处。由此,他对于寇准是赞许的,朝廷有这样的大臣,多少会让他安心,并有了信心。
一国之君,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真宗的御驾行至半途,驿报传来十万火急,东京留守赵元份突然去世。真可谓多事之秋,关键时候,够让真宗上头。
国都不能无主,只能临阵抽人,抽的人也必然要位高权重。真宗便命随行的参知政事王旦赶回去处理并统领一切。身负重任的副宰相王旦心内无底,临走时问:“十天之内,如果听不到胜利消息,该怎么办?”真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说出三个字:“立太子!”可见此次亲征非同一般,带着坚毅与悲壮的色彩。
大军到了韦城,也就是今天河南滑县的东南,这里距离澶州差不多六十公里,只是那个时候同澶州隔着一道黄河。辽兵一旦越过黄河,就可一路纵马直扑开封。当年赵匡胤黄袍加身,也是骑着快马进入开封,那时的黄河,远在濮阳一带。现在,黄河早已打滚打到了开封城外,当年的黄袍加身处,已经被黄河隔开,赵匡胤再能,也不能跨马飞跃那道天然险障。
到达韦城后,听说辽兵势大,有人请求驻扎下来观察一下形势,实际上是有些畏葸。寇准审时度势,坚决不同意,他请求真宗马不停蹄,即刻渡河:“敌军逼近,情况危急,河北守军正日夜盼望陛下驾到,应快速进军,只有进军,才能使我军士气壮大。”真宗又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再犹豫,诏令继续前进。
大部队迅速渡过黄河,旌旗猎猎,战马萧萧,威武雄壮地进入了澶州城。远近一带死守的各路宋军,见到皇上的黄龙大旗,一时间士气大振,欢呼声传到几十里外。
真宗此时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决定,他把军事事务全权委托给寇准。寇准临阵奉旨决策,号令严明。敌人数千骑兵一路狂野,迫近澶州城下。寇准站立城头,挥起令旗,指挥群情激奋的兵士英勇痛击。一番鏖战,敌兵士气受挫,丢下大半尸体退了下去。
皇上亲征,首战告捷,全军上下,欢欣鼓舞。真宗站立城上看到这一幕,悬着的心开朗起来。寇准让皇上回去休息,自己守城。
虽然回到行营,真宗仍免不了牵肠挂肚,悄悄派人前去探看。派的人回来禀报,寇准正与杨亿在城上开怀畅饮,敲击唱歌。真宗这才高兴地说:“寇准如此,我又忧虑什么?”
之前,双方相持中,辽军主帅萧挞懒出来督战,被宋军箭弩射中脑袋而亡。真宗亲征后,辽军数次进攻均被打退,斗志大减,眼见得胜无望。缩在军帐中的萧太后已无心恋战,想撤兵回返,又怕宋军追杀,只好秘密派使者以求结盟。
寇准自然不同意讲和,除非敌方称臣,献出幽州地区。宋廷内部又一次出现不同意见,多数都不愿辛苦再战,希望趁机讲和换取和平。这种态度影响了真宗,年轻的真宗想到辽这么多年锋芒毕露,不断侵扰,即使此次战败,难免下次不来报复,后果难以预料,如此战事不休,不若趁着胜利,建立友好关系,以图长久安稳。
有人看寇准还在坚持己见,怕寇准得了天功,就诬陷寇准想领兵自重。寇准看皇上也不想再战,又有这么多反战派在暗处起作用,便不得已同意派使者商谈。
既然是和谈,就有来有回,免不了讨价还价。特使曹利用出发前,真宗说:“只要收回一些地方,保证边土安稳,百万以下的数目都可答应。”曹利用出来,却被寇准召到帐内,寇准说:“该要回来的一定要回来,虽然有皇上许诺,但答应契丹的不能超过三十万,超过三十万,我杀你的头!”这个使者也是不容易,既要能达成协议,又必得守住底线。
经过曹利用和辽国的一再讨价还价,两国终于制定如下和约:
一、宋辽为兄弟之国,宋为兄,宋尊萧太后为叔母,后世仍以世侄论,使者定期互访。
二、以白沟河为国界,双方撤兵。辽归还宋遂城及瀛、莫二州。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隍城。
三、宋方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雄州交割。
四、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实际上,“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差不多也就是三十万两,没有超过寇准所定界限,而且收回了遂城及瀛、莫二州。双方和解,辽军撤兵,宋兵回营。边疆立时显出一派平和气象。因为和议是在澶渊达成,历史上便称为“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结束了宋辽之间长达二十五年的战争。满目疮痍的边境很快恢复了祥宁,宋辽之间开始了经济以及文化交流。两国在边境上的雄州、霸州设置交易市场,也就是今天河北的雄县和霸州,虽然每年有三十万的“维稳支出”,数额却远远低于真宗心里的底线。
事实上,如果长期打下去,胜算不详,军费开销远远不止这些,按照之前每年所花三千万的用兵费用,实在是不及百分之一,而且避免了重兵戍边所造成的过量徭役和朝廷赋税压力。现在,在双方开展的互市贸易中,北宋所赚的钱远远多于给辽的三十万援助资金,差不多是所供岁币的二点五倍,并且低价购买了辽国许多良马,装备了军队。
我们来看,澶渊之盟四年前,也就是咸平三年(1000年)有个统计,按照现在的话说,宋朝GDP总量为二百六十五点五亿美元,占世界经济总量的百分之二十二点七,人均GDP为四百五十美元,超过当时西欧的四百美元。
就当时宋朝的经济总量来说,三十萬确实是个不大的数目,过去辽对宋总是怀有觊觎之心,也是看到宋肥得流油,时刻想分一杯羹。你扔给他一小块肉,他也就满足了,平衡了,否则他总是来你门口搅闹,这种心理,现在也都差不多。弱小国家即使来到你的门前,你也得表示表示,怎么出手都不是小数目,数目小了还惹人家说嘴。倒不如固定下来,对方也不好再争什么。
有理由相信,宋之所以没有成为五代那些短命王朝,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了这个条约,确保了北部边界将近一百二十年的和平。
然而就是这个澶渊之盟,却常常有不同看法。有人说澶渊之盟是屈辱之盟,打了胜仗就应该乘胜进军。话可以这么说,要知道这只是局部战役,辽国也只是出兵二十万,长期以来,辽兵强而宋军弱。这次不盟,还是要不断地打下去,国家经济受到影响,老百姓也会受到伤害。
反过来说,澶渊之盟后,宋朝有了极好的发展机会。不再打仗,边境不用屯那么多军队,老百姓也能够安居乐业,发展生产,所以宋朝的经济很快就上去了。
据史书载,很长一个时期,宋人“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识于戈”,意思就是,在边境长期和平的状态下,人口和牲畜迅速增长,多年过去,即使是白发的老者,也已经不认识兵器、不知道打仗的事了。北宋在经济上远远超越了辽国,辽从未发兵犯宋。以长久的眼光看,宋真宗的澶渊之盟,是否有积极的一面?
这个问题,一百二十年后宋徽宗给出一个结论。宋徽宗强势地撕毁了宋辽之间的这一和约,致使大宋顷刻之间陷于灭顶之灾。那是宣和二年(1120年),北宋与金国签订了联合夹攻辽国的“海上之盟”。本来,有辽国在,北宋并未有没受到什么威胁,辽国不在了,唇亡齿寒,危险也就跟着来了。
辽国灭亡之后,金人贪婪的目光便瞄向了大宋,他们找了个借口,疯狂的铁蹄便踏踏而至,一如当年辽国所为。肆虐的兵马一路攻城略地,直至攻陷北宋都城开封,使得一个经济发达、文化繁荣、民间富庶的大宋朝只留在了历史的卷宗中。
由此比较,徽宗所做,还真不如真宗考虑全面。那个时候,即使徽宗拿出十倍百倍于澶渊之盟的金钱求和求稳,怕也是晚了,人家要的,是你的整个江山。
二、祥瑞沓臻,天书屡降
澶渊之盟的签订,既回避了战争,又保全了国土。因此,签订澶渊之盟后,宋真宗觉得这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成就,御驾亲征虽然说不上是大胜辽国,但是保护了黎民百姓的利益,还是值得欣喜的。
如果不是寇准的坚持,不可能有御驾亲征,也不可能有澶渊之盟。对于主张南逃金陵的副宰相王钦若,寇准显然是不放心的,为防止其途中生事,当时就把他派往了已是敌后的天雄军,也就是今天的河北大名县。澶渊之盟结束,消除兵祸的寇准携大功回朝,逃难派王钦若更是难以见容于寇准,于是向真宗提出辞去参知政事。
按照惯例,辞职后要出京任职,但是真宗对这个“每见辄喜”的臣子,还是有意留下,并为他特意设置了“资政殿学士”一职。寇准将此职务置于翰林学士之下。由此,对于刚正不阿的寇准,王钦若简直是恨之入骨。
一天上朝,王钦若看着真宗目送寇准的表情,心内发狠,对皇上说:“皇上敬重寇准,是因为他对国家有功吗?”真宗自然说是。王钦若却说:“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盟,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了!”王钦若的话,本来是有意贬低寇准,却同时给真宗泼了一头冷水。王钦若敢于如此说话,而不怕皇上恼怒,是因为他深受真宗信赖。
本來逃难派的势力在宫中就不小,小人又善于拍马迎合,正直之人往往被暗算,何况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寇准,也就在后来的景德三年(1006年),受不了王钦若等人的排挤,寇准干脆辞去相位,不跟这些人玩了,到陕州去做地方官。这个陕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三门峡一带。
王钦若同真宗关系的非同一般,要说到多年前的一次偶然事件。太宗至道二年(996年),真宗继位的前一年,当时的真宗作为京城开封府尹,一次性减免了十七个县的田租。这本是地方之事,但有人议论说这是以民心突出个人政绩,慷的是国家之慨。说的人多了,太宗就不高兴了。皇上一不高兴,纪检部门便抽调人员组成调查组,以证实情。
王钦若时为亳州属官,有幸被抽调成为调查组成员。别小看这临时组合的调查组,每一个成员的态度都影响着最终决断。史载,“钦若覆按甚详,抗疏言田实旱,开封止放七分,今乞全放”。
王钦若冒险为真宗说了公道话,是觉得真宗出于公心。真宗后来感叹,当时自己也是害怕的,因为政坛风险无处不在。但是“钦若小官,独敢为百姓伸理,此大臣节也”。于是真宗继承皇位后,王钦若渐渐被重用,可以说每见必会露出笑颜。而且在任用别的官员时,也要向他征求意见。
当然,对于皇上的信任,王钦若会刻意效力,既替皇上着想,也为自己博一份功名。后来真宗免除五代以来各地拖欠赋税,就是他任五品太常丞时献的策。在判大理寺期间,王钦若对真宗言:日常大理寺有案件五六十起,如今已经连续三十天没有接到案子,过去汉文帝决狱四百,唐太宗放罪三百九十人都能载入史册,如今陛下坐拥四海,刑罚奏章却断绝月余,足见教化之风,昭显圣治。
这些都使真宗很是受用,王钦若也就不断地得到升迁。咸平四年,治蜀有功的王钦若被擢升为参知政事,跃居执政序列。
但是日中则昃,剥极必复,就任参知政事不久,就有人状告王钦若在任主考官期间,收受考生任懿的贿赂使其中举。这件受贿案的过程并不复杂:任懿通过与王钦若交厚的僧人惠秦牵线,使银三百五十两交于王钦若妻子李氏。李氏借家仆祁睿给王钦若送饭之机,将任懿的名字告知。
御史中丞赵昌言逮捕了祁睿及王钦若的属吏,并上奏真宗要求逮捕王钦若。对于这位“爱不释手”的臣子,真宗惊愕道:“朕待钦若至厚,钦若欲银,当就朕求之,何苦受举人赂耶?且钦若才登政府,岂可遽令下狱乎!”
古代科考非常严格,一旦发现徇私舞弊,必严加治罪,流放杀头株连九族都有。可这位真宗,多有怜惜而没有盛怒之意。下面办事的就知道事情怎么做了,所有中枢成员都选择了缄口,甚至有人示意调查无果后,甩开赵昌言,按保王钦若的方向复查。
最终的结果便是:王钦若死不认账,同知贡举的洪湛代王受过,并将赵昌言一干审查人员尽数处分。赵昌言以“操意巇险,诬陷大臣”的罪名,从户部尚书兼御史中丞贬为安州司马。
王钦若受贿案由此了断,事实真相不得而知。虽躲过一劫,却后果不淑。那位被贬谪的御史中丞赵昌言有一个女婿,不是别人,正是王旦,也就是真宗御驾亲征时临时赋予执掌都城大任的参知政事王旦。
处理赵昌言时,王旦仅是一个与王钦若同级别的副宰相,说不上话,也不敢多说话。但王旦这个人口碑很好,正直厚道,宰相毕士安和寇准都与他关系不错,在皇上面前说过不少好话。真宗也不全是任人唯亲,较为听从大家意见,尤其是宰相的意见,所以后来王旦成了宰相,并且任期长达十二年。
从某种意义上说,“迁都”与“受贿”,彻底划清了王钦若与当时主流政治势力的界限,所以不难明白为什么寇准与王钦若“素不协”,为什么王旦为相的十二年里,为真宗推荐了不少有识之士,而王钦若多次被真宗提出拜相,王旦始终不答应。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王钦若跟真宗说兵部尚书赵安仁的坏话,招致真宗想处理赵安仁,王旦却说了赵安仁不少好话,这位国防部长才没有被贬。这些既见出真宗的善意理政,也见出王旦与王钦若的观念对立。只是在真宗封禅泰山一事上,两人意见一致,同样尽心。
王钦若虽然也曾拜相,但两次拜相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到四年,而后一次还是在真宗薨逝、仁宗继位之后。
当然,王钦若也不是纯粹的坏人一个,他也只是紧跟真宗,并未结交朋党,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王钦若被列入“五鬼”之首,是来自后来仁宗朝的宰相王曾的说法,王曾在真宗朝曾遭到王钦若的打压,所以对他没有什么好话。
从“五鬼”之言来看,王钦若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也并非完全属于朋党。其中提到的丁谓,在任宰相时,因对王钦若有看法,还设计治了他的罪,贬了他的官。
王钦若在高层政治圈没有什么盟友,也就是对真宗忠心耿耿,在封禅泰山这件事上,他更是完全投入。
《史记·封禅书》载:“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意思是说只有盛世之君才有资格封禅泰山。自始皇帝开始,封禅大致形成三条原则:第一、改朝换代并且国家统一。第二、政绩卓著、国泰民安。第三、有祥瑞之兆出现。
我们看看前代封禅泰山的帝王:秦始皇扫平天下,开启大一统时代;汉武帝北逐匈奴,开疆拓土;光武帝重新统一乱世,绵延汉室;唐高宗继往开来,国土面积有史最广,百姓生活幸福;唐玄宗开元天宝盛世繁华,国力鼎盛。
那么真宗呢?作为宋朝第三位皇帝,他在位期间勤于政事,重用人才,上下协调一致,国家机制运转正常,免除五代十国时期赋税,着力减轻百姓负担,注重农耕,手工业、商业、贸易得到空前发展,史称“咸平之治”。签订澶渊之盟,消除多年战乱,百姓生活安定,经济繁荣。
如此说,真宗封禅泰山,也当符合条件。其他朝代都有泰山封禅,到了赵宋一朝,为什么不能来一场旷世大典?在当时来看,没有比此事更符合真宗的心理。
王钦若知道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开始没有直接说,因为之前已经给皇上灌输澶渊之盟不是值得夸耀的事,就先假意向真宗提议:“陛下若出兵收复幽、蓟两州,就可以洗掉澶渊之盟的耻辱。”
这个当然不成,那不等于毁约吗?真宗说:“河北的百姓刚免了战争之苦,哪忍心再挑起战争。”王钦若就有话了:“那就只有封禅,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
真宗自然明白泰山封禅是君王追求的无上荣誉,但自古封禅都得有“天瑞”出现才能行事。真宗就把这心思说了出来。王钦若反问道,陛下难道相信上古圣王时代的“河图洛书”?他的意思是,古代就有人造祥瑞的情况发生,譬如“河图洛书”。所以他强调了一点,只要“人主深信而崇之,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
“河图洛书”语出《易·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圣人指的是人类文化始祖伏羲。传说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根据“图”和“书”画成八卦,后来周文王又依据伏羲八卦,研究推导出六十四卦,并分别写了卦辞,因此后人认为“河图洛书”是华夏文化的源头。
王钦若的意思是说,“天瑞”是可以人工制造的,只要皇帝深信不疑,昭告天下即是。真宗自然神会王钦若的好意。
真宗为此也是上心了,为了一切顺利,有必要让宰相步调一致,共同完成封禅的好事。这时王旦已经出任了宰相。真宗先是让王钦若给王旦透了信,又把王旦召来设宴款待,宴饮正酣时,命人取出一坛酒赐给王旦,让带回去同妻儿一起享用。
王旦回家打开酒坛,里面竟然盛的全是美珠,心内自然温暖。虽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真宗时期,君臣关系还是较为融洽的,甚至有点哥们弟兄的感觉。
这之后,就有各种吉象出现了。
景德五年(1008年)正月初三,王旦率群臣早朝完毕,有司来报,称“有黄帛曳左承天门南鸱尾上”。真宗即刻遣中使去察看,回报说帛布包有类似天书的东西,封口隐然有字。
真宗这才告诉大家,说上一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半夜刚要就寝,突然房内亮如白昼,一位星冠绛袍的神人出现在他身边,要求他一月三日,在正殿建黄箓道场一个月,事后上天将赐予《大中祥符》三篇,事先不可泄露天机。神仙走后,他赶紧记下了嘱托。从十二月一日起,便虔诚持斋,在朝元殿建道场,整整一个月恭敬等待。适才城皇司来奏,原来正是神人说的天书!
也许真宗真的是想封禅想到痴迷,以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未可知。古代迷信盛行,皇上說的或让人信以为真。于是王旦一干大臣拜地称贺,跟着真宗步行到承天门,诚惶诚恐地把那所谓的“天书”迎奉到道场,当众开了封口,由枢密院正使陈尧叟宣读。帛布上写的是:“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另外还有黄色字条三幅,内容的意思是赵恒以孝道承统,务以清净简俭,必致世祚长久云云。
陈尧叟宣读后,依旧包起,郑重盛入准备好的金柜。真宗另派官员祭告天地、宗庙和社稷,又在崇政殿设宴,接受百官朝贺,并趁高兴下了几道诏令:改景德五年为大中祥符元年,改左承天门为承天祥符,群臣加恩,大赦,特许京师聚饮三日。
这一来,全国上下一时欢天喜地,都知道皇上得了天书,天下太平,老百姓还不是跟着凑个热闹?只要不打仗,有田种,有饭吃,就高兴。
上有好之,下必趋之,有人自然会做戏,以成好事。公元1008年3月,兖州的父老吕良等一千两百七十八人上书朝廷,请求真宗封禅。真宗自然摆摆样子,说封禅这等大事,不可轻议。又有兖州知州邵晔率属官及进士,上表请求封禅。
为什么是兖州?因为当时泰山即是兖州属地。那意思是,泰山下的百姓都请求皇帝封禅,这不是最大的民意吗?
这之后,便是宰相王旦等文武百官、诸军将校、地方官吏还有少数民族首领、僧道代表、高龄老人代表,一共有两万四千七十人,一起到东上阁,下跪请愿,请求真宗封禅。
经过这么一闹腾,真宗这才召三司使丁谓问经费事宜,丁谓详细地奏报了东封所要支应的各种款项,总结后告知“大计有余”。真宗很是高兴,便命翰林及太常详拟封禅仪注,又任命了主要负责官员,其中王旦为封禅大礼使,王钦若为封禅经度制置使,丁谓负责计度财用。最终确定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到泰山封禅。
前面这出戏,只能说宋真宗对封禅泰山没有太多底气,整出一些祥瑞之事,而后万民请愿,顺水推舟。就像变戏法,知道底细的人不多。大家不会忘记陈胜、吴广为了得人心,在白布上写“陈胜王”三字偷偷塞进鱼肚,兵士们买鱼回去,发现了奇异,半夜吴广又装狐狸,喊叫“大楚兴,陈胜王”的事件。那么现在这个王钦若,就一直配合着皇上。他既是那个设计者,又是参演者。
据《宋史·礼志》载:大中祥符元年四月,真宗遣经度制置使王钦若至泰山,筹办封禅有关事宜。这王钦若便与泰山有了一种缘分,他不止一次地来泰山,上下攀行,左右查看,好生安排。他自己曾写诗:“已知身世非常事,曾到天门十二回。”当然不一定登了十二回泰山,但也说明次数之繁。四月二十七日这天,王钦若发现泰山西南麓有醴泉涌出,泉涌如喷,甘美甜润,可谓祥瑞之兆,便报与汴京。
真宗接报十分欢喜,封禅成了头等大事,各项准备要一样样考虑,六月一日,真宗便下诏,于醴泉上建亭,名灵液亭。六月五日,真宗再下诏,泰山前代封禅基址有毁坏坍塌者,尽快修复。
皇上这边刚下诏,泰山那里又有了好消息,六月六日,建造亭子的木工董祚称:在灵液亭北边一棵大树的树枝上,见到一块黄素书。董祚十分惊奇,他不知道这神奇之物来自何方,便报告给了王钦若。
王钦若便立刻遣人将“天书”驰送京都。真宗召集朝臣,高兴地说:“五月丙子夜,我又梦见上次的神人对我说,来月上旬,将赐天书于泰山。所以密谕王钦若等凡有祥瑞立即上报,看,果然应验了。”王旦等又是再拜称贺。
据《宋史》记载: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正月初三、四月初一、六月六日,写有文字的三块黄帛从天上坠下,前两块落在皇宫屋顶,第三块落在泰山醴泉之北。于是真宗下诏于皇城西北天波门外建造玉清昭应宫来奉安“天书”,同时在泰山灵液亭以北建天贶殿,也就是后来的天书观,以答谢上天贶赐神书之恩德。
这个天书观旧址就在今天泰安上河桥西岸、东岳大街南侧。同时命学士杨亿撰写《大宋天贶殿碑》以纪盛事。杨亿撰写的《大宋天贶殿碑》至今保存完好。
泰山下的天贶殿差不多在六月至十月间建成。京城开封的玉清昭应宫是一个十分宏伟的建筑,可以说花费了巨额资金,仅三座塑像就用银五千两、金一万两。除在开封修建玉清昭应宫,还修建了景灵宫、太极观。可见真宗对于封禅一事的倾心。
可惜的是,仁宗天圣七年(1029年)六月,一阵电闪雷鸣,玉清昭应宫突遭火灾。其时真宗已死,新皇帝是仁宗。对于重修的问题,发生了意见不同的争论。《宋史·纪事本末》的记载透出很多内容:一场大火,玉清昭应宫全烧完了,只剩下长生、崇寿两个偏殿,皇后与皇帝十分痛心,要惩办守卫昭应宫的人员,并想重修此宫,说先帝真宗费了那么大事,才建成这么一座宫殿。
然而复建之事却遭到了大臣近乎一致的反对,说此宫“竭天下之力”建成,这次遭火,实为天意,反对再行修复,浪费银两,也反对惩办守卫昭应宫人员。太后与仁宗通达人情世故,觉得众大臣说的在理,也就减释守卫人员的责任,不再重修昭应宫,只以仅存的二殿做了万寿观。这是后话。
真宗为了纪念天书下降和封禅泰山的事,把农历六月初六定为天贶日,也有地方叫姑姑节。大家喜欢在六月六这天翻晒衣物,寺院也会翻晒经书。真宗封禅泰山后,天书观盛极一时,当时占地数十亩,规模宏大。后来又在此建了碧霞元君殿、九莲殿、智上殿等。
到了明朝,万历和崇祯皇帝把自己的母亲——两位皇太后化身的九莲菩萨和智上菩萨神像,分别安置于天书观碧霞元君殿后面的九莲殿和智上殿内。九莲菩萨和智上菩萨神像后来移至灵应宫,最后安置到了泰山红门宫和斗母宫中。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信民们还募捐在观内建成了中国少有的十三层铁塔。只是后来在日军飞机轰炸中被毁,只剩三层。现立于岱庙内的三层铁塔,就是天书观铁塔遗迹。
更为可惜的是,清乾隆三年(1738年),天书观同开封的玉清昭应宫命运相同,也是突遭大火,使得这座著名殿堂几近颓毁。
后来还有记载,天书观这个地方曾有门阁三间、殿厅三所、醴泉一眼、碑二通,占地数亩。1936年,民国地方政府修缮后曾在观内设立乡村师范学校。可见天书观的规模还是不小。
三、千乘万骑赴泰山
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初四,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宋真宗从汴京起驾。“天书”被載以玉辂,在前开路,王旦等文武百官及大批供役人员,千乘万骑,浩浩荡荡,东封泰山。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国家大事,老百姓出来夹道围观,有的还远远跟随,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声势浩大的仪仗和随从,包括天书仪仗队、各坛奉祀官及太常寺三百二十五人,兵部五百六十六人,殿中省九十一人,太仆寺二百九十九人,六军诸卫四百六十八人,左右金吾仗各一百七十六人,司天监三十七人。再加上各地的官员、绅士、少数民族使者和周边国家的番夷酋长、使臣,共有数千人之多。那么再算上各类所需人员以及卫队和军士,也就不计其数了。
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还要管理有序,讲求纪律。对这一点,八月份真宗就下诏:“东封路军马无得下道蹂践禾稼,违者罪其将校。”由此,大队人马所过之处,老百姓不仅感受到了封禅阵容的威武豪壮,也感受到了国家军队的训练有素。
真宗坐在车辇上,望向远方,显得神情凝重。他要去登泰山,拜天地,祭先祖,示天下。皇帝的坐褥,原先是黄色的,现在改为紫色,为有个好预示。
为了慎重,之前的九月二十八日,真宗还亲自在崇德殿参加了一次封禅仪式的预演,就像是做最后的彩排。当他看到亚献、终献都没有奏乐,便特别诏令奏乐并用登歌,包括山上圜台及山下封祀坛、朝觐坛,而且要用乐舞。
九月,已经是紧锣密鼓的时候,真宗还在操着封禅乐曲之心,他诏令改酌献昊天上帝的禧安之乐为《封安》、献皇地祇的禧安之乐为《禅安》、饮福的禧安之乐为《祺安》;另外再创作天书乐章《瑞安》《灵文》二曲,在皇帝亲行典礼时演奏。同时,又让乐师作《醴泉》《神芝》《庆云》《灵鹤》《瑞木》五曲,在朝会、宴享的时候演奏,以显出和谐祥瑞气氛。
对于具体带多大规模的乐舞队,四月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东封道路稍远,欲依故事,山上圜台及山下封祀坛前俱设登歌两架,坛下设二十架并二舞,其朝觐坛前亦设二十架,更不设熊罴十二案。”
“登歌”在这里指的是钟、磬、琴、瑟等多种器乐组合,“二十架”,可见其多。二舞指的是文舞和武舞。文舞象征文事,以歌颂皇帝“以文化天下”的文德;武舞象征武事,旨在表现皇帝维护国家统治的武功。“熊罴十二案”,简单来说,就是鼓吹乐。
现在,庞大的宫廷乐舞队也跟在后面。真宗要玩就玩大的,所有一切都搞得郑重其事。
封禅车马一路经过滑州,即今天的河南滑县,经过澶州,即今天的河南濮阳,经过濮州,即今天的山东鄄城。
自从朝廷发布了封禅泰山的诏令,大典的经行路线便热闹起来,各地官员必作为头等大事对待,道路桥梁、驻跸行宫都是日夜整修,一应物资也都安排妥当。
封禅大典是国家大事,必须保证一切顺利。八月的时候,真宗便以车驾巡幸为由,将京东西、陕西、淮南路诸州要冲地带,增加了军事力量。这次出行,朝廷更是调集全国的精兵良将,为真宗护驾。其中就有赫赫有名的杨延昭杨六郎。
杨六郎很是认真地履行职责,一路紧随真宗。快到泰山时,前面山坳里突然出现一红衣女子,这女子双手擎着一炷香,朝真宗走来。杨六郎看到即刻发出警告,不让女子靠近。女子好像全然没有听到,还在朝前走。六郎便弯弓搭箭,朝女子射去。
晃眼间红衣女子不见了踪影,只将那炷香留在路上。随从都为之惊奇,将香呈献真宗。真宗以为这是祥瑞之兆,于是嘉奖杨六郎,任命他为守土巡检,统辖禁兵,又令当地官员在此修建精礼寺,奉祀红衣女神。这精礼寺就在今天的肥城市安驾庄镇张侯村。“安驾庄”,便因此得名。
虽然当段子听,老百姓却坚信其真。封禅途中,哪位皇帝没有几件奇事出现呢?
忠臣杨六郎死后,墓冢有很多处,皆因百姓爱戴。泰山下岱岳区有座六郎坟,史书也有不少记载,比如《泰安县志》就有:“县西二十里一冢,形势宏巍,翁仲、石兽行列无缺,俗传为宋将杨六郎坟。”北宋以后,六郎坟周围渐成村落,就叫六郎坟村。据周郢先生考证,因其坟在真宗封禅路上,百姓便有此虚传。
还有传闻,说封祀坛和九宫贵神坛是杨六郎手下名将孟良和焦赞督建。当地的百姓将这两个祭坛称为“孟良台”和“焦赞台”。孟良督造祭祀坛或有可能。《宋史》载孟良曾授散郎守殿中丞,致仕骑都尉,也就是北宋禁军中的五品警卫长。山东的“孟良崮”也是根据他的行迹而起。而焦赞是北宋后期人,不可能与前期的杨延昭相交,将他们搅和在一起,无非是民间文学的艺术加工,百姓喜欢,也就以讹传讹。
泰安的老百姓还喜欢杨宗保和穆桂英,他们的故事也是很早就在民间流传,而且都出现在杨六郎的护驾队伍中。说杨家军一路所过之处,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泰山周围,或早先或后来,都有百姓传扬的地名,譬如杨家寨、杨家井、杨家台、穆柯寨、穆顶寨、穆桂英沟。
既然是随皇帝出行,就要让皇帝高兴,一路上,总有一些花絮,譬如,有几只鸟从装着“天书”的车上飞过,宰相丁谓就赶紧报告:“双鹤渡天书辇,飞舞良久。”还有人说看到了“天书”的车子上闪现神光。
真的像是情景剧,仙鹤在车上蹁跹飞舞,还有神光闪现,这都是同“天书”一样的吉兆!皇上高兴异常。
为了这一次封禅,真宗十分认真。出发前,真宗告诫群臣,说封禪不比寻常之事,为表示诚意,即日起,朕将不再吃任何荤腥。宰相王旦就劝:“陛下,如今是隆冬严寒之季,去泰山一路鞍马劳顿,难免消耗,若只吃素食,恐有伤龙体。”真宗却道:“朕意已决,卿等无须再言。”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真宗真的没有再吃荤腥。皇上都这么做了,大臣们也只好跟着食素。但有些人还是没有忍住,还有半路上吃驴子的。
从开封到泰山,日行夜宿,一切顺利,十八日已经进入了山东地界。四月的时候,真宗议定经郓州至泰山,经兖州返京,五月便改郓州临酅驿为迎銮驿,改砂沟驿为翔鸾驿,六月又改兖州葛石驿为回銮驿,改知沟驿为太平驿。
向晚到达迎銮驿休息,地址在今天济南的平阴县境。平阴有村名驻马庄,庄东有迎銮堤,还有演马庄、临马庄,大概都与此有关。十九日到达泰山地界的翔鸾驿,地址在今天的肥城新城街道沙沟村。二十日再从翔鸾驿出发,历经十七天艰辛,终于于当天经岱岳区西境进入泰山脚下的乾封县。
到了山下,王钦若等一干大臣便安排一些节目让皇上高兴,以突显到泰山跟前的热烈气氛。
于是有人进献各种宝物。来自阿拉伯的李麻勿,还献上了一个长达一尺二寸的玉圭,说是祖先所传,祖先曾有遗嘱,这个宝物要等到中国出现圣明的皇帝,去泰山举行封禅大礼时奉上。这些设计安排,就算做戏,也是做得恰到好处。如此下来,虽旅途劳顿,皇上却还是愉快的。皇上愉快,大家也跟着愉快。
更多的是灵芝。当时泰山盛产灵芝草。孔子十二岁的时候,为救治重病的母亲就曾到泰山采过灵芝。泰山灵芝,古已有名。五月的时候,内侍江德明于白龙潭石上得紫黄灵芝一颗献给了皇帝。六月王钦若先行到泰山做封禅准备工作,又于岱岳及尧祠前,得到灵芝二十二颗,其中有两颗是连理。到了七月,王钦若又亲获灵芝十一颗,当地百姓也获得有连理和外白内紫形状的二十六颗。
王钦若向皇上致谏,意思是泰山的灵芝草很多,无论兵士还是百姓,都争相为皇上采集,皇上可以绢帛奖励他们。皇上就答应了。八月,王钦若又献有贯草木、附石、连理及饰为宝山形状的灵芝八千一百三十九颗。十月十四日,真宗驻跸郓州时,知州马元方还献上灵芝草五颗。十月十七日,还是这个王钦若,整得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伙同他人再献泰山灵芝草三万八千五十颗,其中有并五连、三连理的,有五色重晕如宝盖的,还有如宝山、灵禽、瑞兽之象的六百四十二颗。除各个官员的敬献,王钦若敬献的可谓超乎想象的多。这小子为了讨好皇上,一定是动用了百姓的力量。
真宗十分欢喜,诏令封禅当日将这些有宝山、灵禽、瑞兽之象的列于天书辇前,并颁赐宰相大臣。
献灵芝的地方就在岱庙的西南,现在这地方还称灵芝街,这条街古时就是西部来泰山朝拜的必经之路。《泰山区地名志》记载:“灵芝街街名来源于宋真宗来泰山封禅时王钦若等献灵芝草之说……”可见此事不虚,上下都有记载,而且还起了街名。
这条街离御街不远,御街就是后来的升平街,也是宋真宗东封泰山时的必由之路。当时这些街道兵士严守,戒备森严。事实上,灵芝街和御街同皇帝驻跸的奉高宫都在数百米范围内。奉高宫在今天泰安市虎山路以西、财源街以北的区域内,离泰山、社首山、朝觐坛、封禅坛和九宫贵神坛都不远。
真宗的銮舆进入乾封县时,一时轰动,“聚观者数万人,阗拥道路,警跸不能进”。县尉只得派人驱赶。老百姓即使散去,也还是在周围远远地望着,望到宫廷才有的仪仗重重叠叠,威武豪壮,望到皇帝的龙辇在仪仗中缓缓走来,望到后面跟着无数豪华的车辇,不是皇妃就是大臣,漫长蜿蜒的队伍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百姓们不知道大宋以前的皇帝是如何来泰山封禅,他们只从真宗皇帝的仪驾,就知道他们所在的泰山,在皇帝心目中是怎样的神圣和崇敬。你看,有些香辇中还露出一些眉眼,有的还向他们示好。由此来说,他们自己也显得高大自豪起来。
说起来,宋真宗的封禅泰山,多参照了唐朝礼制。唐高宗在岱顶设圜坛,在社首山设社首坛,在泰山南设封祀坛。宋真宗也是按这种形式进行,并且比唐多建了两个坛。《封祀坛颂》就有记载:“山下设坛四成,如圜丘之制,乃命茂亲,以承大祭。”
唐代封祀坛在泰山南四里许,现在的迎春中学南大门一带,宋封祀坛离唐封祀坛不远,位置在其东稍偏南的地方,也就是原来泰安化肥厂一带。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这个坛基还在。
因老百姓把唐玄宗开元十三年(725年)建的封祀坛称作“南谷堆”,当地人便把宋封祀坛称“东谷堆”。五十年代末期,章家庄进行农田建设,将此坛铲平。大臣王旦撰写、裴瑀书并额篆的“大宋封祀坛颂碑”,就矗立在坛边,后来移置到了岱庙天贶殿前东碑台处。
除了在此设封祀坛,在坛东又设了一个形制略小的九宫贵神坛,合祀太乙、摄提、轩辕、招摇、天符、青龙、咸池、太阴、天一。这个坛在清代就已颓毁。
在封祀坛西北不远还有一个坛,就是《岱览》所记的朝觐坛。老百姓称为南坛,它向北隔着五马街,正好与“阴向碑”相照。这或许是当时的有意为之。大家知道,泰山大观峰有唐摩崖,而东南石壁上还有“宋摩崖”,其上镌刻宋真宗亲撰亲题的《登泰山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碑》,辞藻优美,文字也苍古飘逸。
也可能是为了突出宣传作用,除了大观峰,在奉高宫南、朝觐坛对面,也由五块巨石刻成同样内容。因其字北向泰山,俗称为“阴向碑”。可惜宋摩崖被明代的石刻“德星岩”三个大字压盖大半,这里的碑刻也于1951年被工人毁坏。
朝觐坛址在老南坛路与灵山大街交叉口的西南,原开关厂院南部。说得再清楚一点,就是泰安的老县医院,今天的泰安第一人民医院南楼一带。
朝觐坛上有寿昌殿,为宋真宗封禅期间群臣的朝觐地。朝觐坛东侧还有瑞云亭,原来的名字叫御香亭。真宗登封泰山,斋戒于会真宫穆清殿时,忽见太平顶有黄白云升起,如幢盖,如龙凤。真宗见状,焚香再拜。又见云变五色,还有云如桥梁形状,紫云覆于其上久而不散。登封前夕,祥瑞气象又现于泰山,真宗大为高兴,遂将御香亭命名为瑞云亭。
宋代以后,朝觐坛便逐渐荒废。到了元代,李简到这里拜谒,还留下一首《朝觐坛》诗:“朝觐当年筑此壇,旌旗影里簇仙班。只今惟有青山在,日暮孤云自往还。”
历史的车轮到了清代,乾隆皇帝认为毕竟是一处史迹,便将朝觐坛改为山川坛。光绪年间又改称风云雷雨山川坛。据清《会典》所记,每年的春二月和秋八月上戊日,由官方定期进行祭祀。戊日,是指用干支纪日法天干为戊的日子,戊日有戊子、戊寅、戊辰、戊午、戊申、戊戌六日,十天就会有一个戊日,每个月有三个戊日。
时间进入中华民国之后,这项祭祀便不再进行,但坛和碑还长期留在那里,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块碑斜断为两截。
据当地百姓讲,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南坛还是十几米高的大土堆,分上、中、下三层,都是石砌基础,西面和南面有巨制龟驮碑。坛的周围有三个足球场大的空地。可以想象九百年前这里宏大非凡的隆重场景。
当时泰山是为一座神圣的存在,山下的所有都是围绕着泰山而设立,所以除了官衙和有限的几条主干道,其余地方便可以设置为祭祀场所。事实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岱宗坊一带,还是旷野平地,泰山看去一目了然。然而随着泰城规模不断变化,居民不断增多,这些祭坛便都受到影响,逐渐为城建让路。
当然,泰安的百姓还是对这些老物件有感情,为了纪念朝觐坛这段盛事,特从南坛到五马村延出来一条路,就叫南坛路。这是对的,起码保留了一个历史符号。可不知为什么,后来路名竟然逐渐被弃用。
四、虔修封祀,祈福黎元
真宗驻跸奉高宫后,虔诚地斋戒三天,沐浴更衣。这次封禅与历代不同的地方,是坛址没有在泰山极顶,而是选在日观峰,时辰也不同,定于日出时分。这就更有象征意义。皇上虽辛苦,却是心甘情愿。为此,大中祥符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凌晨,真宗早早步出奉高宫,乘坐金辂,由法驾带引,向泰山进发。
之前,知制诰朱巽奉玉册牒及圜台行事官已带人率先登山,筹备登封大典。真宗到山门后,改着靴袍,乘坐步辇。险要之处,则下辇步行。
其他的官员则乘马跟随。关于乘马上山,有着严格规定,不是谁都可以乘,谁愿意骑到哪里骑到哪里。早在十月十日,王钦若等人就制定了法则,并得到皇上的准许。这项法则十分具体:“从祀官乘马,京官至山门,朝官至回马岭,知制诰、待制至黄岘亭中路,翰林学士至黄岘亭,亲王、辅臣至御帐百步外,诸司使、副已下依此品。”
为什么要严格规定各级官员乘马止步之地?应该是山路狭窄陡峭的原因。那么多的人和马匹,不可能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下马,只能分段进行。看来每件事情都要事先考虑到,免得临时出乱子。
还有陪同的问题,皇上登岱封禅,不可能官员都跟着上,谁上谁不上,也得由皇上钦点。除了已经定下的人员,十月十六日,皇上又专门下达了一份诏书:诏知郓州马元方、知齐州陈既济、知沂州黄龟正、知济州李道、知单州李从政、知淄州郝大冲并赴泰山陪位。选定陪着皇上的这六位知州,都在泰山附近。
对于泰山周围的安全问题,朝廷也早做了备案。四月的时候,就开始巡护齐州泰山路,禁止行人。七月,又增加了泰山北面的警备。八月,以内殿崇班刘文质为齐州驻泊都监兼都巡检,引州兵巡护泰山。九月,又着步军都虞候郑诚带兵赴泰山纠察警戒。
等到了十月十九日,临近封禅,皇上又诏令殿前副指挥使刘谦、西京左藏库副使赵守伦于山门阅视升岳之人,“非执事不得升山”。就是让刘、赵二人带兵于山门处把守,必须持有临时发放的登山证方可通过。
同时命行宫都部署马知节于山门驻泊,马军都虞候张旻、步军都虞候郑诚带卫兵扈从一起登山。
群臣前后呼应,紧紧跟随。登山的准备工作做得还是比较充分的,从山下到山顶,每隔两步设一人供使役。一路上旌旗舞动,彩带飘展,颇有节日气象。
久仰之泰山,雄峻高耸,山风吹拂,溪流伴途,野树旁逸,星月隐现。不觉已登上好长一段。仅就这一段,熹微之中,就已经让真宗感觉出泰山的险峻和美妙。
真宗的兴致极高,有些路段,就干脆下来走上一程,脚踏实地地感受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想想在宫中烦琐的政务,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烦扰于心,即使是带兵出征,也是前途未卜,心绪不宁,只有来这泰山,才终是换了一副心境,轻松自由,坦荡舒畅,连晨风和溪水都带着一股野香。
行走中,溪谷陡升,石崖突立,飞瀑溅玉,松啸鹤鸣。一座石桥横跨,把人从东岸带到了西岸。这就是云步桥,处于泰山抬升的第三个断裂带。前面说过,云步桥断裂和其南面的泰前断裂、中天门断裂,造就了泰山南坡三大台阶的地貌景观。
这个部位的北侧,瀑布从高高的悬崖一泻而下。云步桥紧贴飞瀑而建,人行桥上如在云雾间穿行。现在桥东有“观瀑亭”,桥的四周有“霖雨苍生”“河山元脉”“泉清自洁”“气象岩岩”各种石刻,在这里,既能感知不同的意境,又能体悟不同的心境。
真宗完全被云步桥的景色所迷,便下令停驻于石坪之上。皇上周围,护卫、御医、工匠,什么人没有?皇上发话,即刻有人在石坪上凿孔搭帐。至今御帐的柱孔尚存,此地也被称为“御帐坪”。明代诗人吴节有《御帐坪》诗:“几度天书降紫清,宋皇曾此驻龙旌。野花啼鸟年年换,犹有人传御帐坪。”
真宗这一路,既有畅快,也有艰险,各种体验都经过一遍。皇上登岱,从内廷到地方都不敢轻视,时时处处都有细致安排。护卫皇帝登山的,是事先挑好的有经验的兵士。有人专门记下了这些过程,《宋史·礼志》和《宋会要辑稿》中都能读到。
宋真宗和众大臣登泰山,有些地方写得还是较为细致的,比如从回马岭到中天门的路颇为峻绝,真宗考虑攀登会有艰难,提前令巡检安守忠等做了三尺长的横板子,用彩帛系在两端,每人两个,施于背后,选最得力的兵卒推引而上。这必是经事先操作,是使皇上和随从官员登上岱顶的最好方式。
精心挑选的卫士都穿着钉鞋,以防脚滑。每经狭险,皇上也只能徙步而行。
即使是树木当道,也不能伐倒,只要以缯帛包一下枝干,不让伤着人就可以,而且在山下,由于人马较多,还要注意泰山外七里内不能乱砍滥伐,也不能损坏老百姓的农田。此番小事,见出真宗对泰山以及周围百姓一草一木的维护。
真宗到达山顶,止宿于御幄,并且还十分有兴趣地召近臣一同前往观看玉女泉。
开初,真宗让王钦若担任封禅经度制置使,先赶赴泰山,做些封禅的前期工作。王钦若考虑到封禅队伍庞大,饮水问题首先要解决,于是察看山顶水源,较大的泉水是有些拥塞的玉女池,便上书请求疏浚。
疏浚过程中,偶然发现“池侧有石像,颇摧折”,这便是民间所说的泰山玉女。于是真宗诏令皇城使刘承珪以玉石重新雕塑玉女像。雕成之后,皇上与辅臣都去观看鉴赏。九月四日,遣使在山顶为玉女像制作石龛,并令王钦若致祭。
真宗很是在意太平顶发现的这尊玉女,十月二日又作了《玉女像记》,展示给众大臣看,命镌石于池上。为了重新安放玉女像仪式,真宗还御赐“天仙照鉴”宝玺送往泰山。可见“天仙”即是当时皇帝的认定。祭祀完毕,王钦若按例将玉印封入山中。泰山玉女信仰便自此肇兴。
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有人在泰山山谷中发现这枚宝玺。泰安官府的官员一见“天仙照鉴”,便确定这是当年宋真宗御赐的碧霞元君宝玺,随即将其供奉在岱顶碧霞祠中。香客听说有圣母宝玺,便纷纷求道士将“天仙照鉴”印在黄表纸上带回去,恭敬地供奉于家中,以保平安。
乾隆五年(1740年)六月二十四日,碧霞祠发生火灾,殿宇、器物焚毁严重,人们从灰烬中扒出十八件旧物,其中就有这方宝玺,所幸只焚毁一角,便放到岱庙的县库进行保管。
然而道光元年(1821年),县库也突遭大火,玉印又是躲过一劫。道光八年(1828年)三月,知县徐宗干将印文篆刻在碑石上,镶嵌于岱庙鲁班殿墙壁中,供四方信徒拓印。没曾想,徐宗干制作的玉印碑也遭遇劫难,中华民国时期岱庙道院改造,玉印碑被毁成残段,徐宗干撰写的玉印文也是毁坏过半。现在这块残碑镶嵌于岱庙汉柏院东墙南侧。
再说宋真宗和一干大臣,他们仔细地看过玉女石龛,又去看唐高宗和唐玄宗所立封禅摩崖。
这个时候,参加圜台初献仪式的各级官员也没有闲着,他们都到坛上去演习祀仪。参加山下封祀亚献、终献仪式的官员,也在宁王元偓和舒王元偁的率领下,到达各个仪式地点。他们是太宗的第六子和第七子,也是真宗的兄弟。
二十四日,真宗正式在日观峰顶举行祭天仪式。圜台上设昊天上帝位,上帝位左置天書,并有宋太祖、太宗神位配享。其仪程包括:祭奠神座,封玉册、玉牒,燔燎告神三步。该仪式在山上圜坛和山下封祀坛、朝觐坛同步举行。
仪式上,真宗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在笼烛人员引导下,升台奠献天神和先祖。多少天的准备与等待,终于迎来了这一神圣的时刻。
真宗面对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虔诚地顶礼膜拜。而后在典雅的《瑞安》《灵文》乐曲中,向着天书躬身献礼。
摄中书侍郎周起高声地宣读玉册文和玉牒文。之后,真宗饮福酒,中书令王旦跪奏称“天赐皇帝太一神策”。于是君臣再向神位三次进献。
艳阳渐渐升高了,温暖的光辉覆盖在山顶。
场面郑重庄严,庞大的宫廷乐队奏出舒缓悠扬的乐音,升腾跌宕的歌声浑然响起,分别为《导引》《六州》《十二时》《告庙导引》四章。其首章唱道:“民康俗阜,万国乐升平。庆海晏河清。唐尧、虞舜垂衣化,讵比我皇明!九天宝命垂丕贶,云物效祥英。星罗羽卫登乔岳,亲告禅云亭。”
随着歌声,古朴、优雅的舞蹈烘托了现场气氛。
就在这时,天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现象,似有一股玫瑰红色的气体腾起于太阳周围,如礼花,如烈焰,大气层就像瞬间被点燃的草原,迅速蔓延。
山上山下的人们都看到了这种奇异的景观,大家认为是皇帝祭天之诚感动了上苍,才有如此之灵像,于是都随着皇帝真诚下拜,礼乐沉郁深涵。
都说真宗封禅灵异事件搞得太多,而且多是人为,但这一次却是真实的自然天象。时人谢绛在天禧四年(1020年)写的《论五运奏》中有记:“陛下升中之日,日抱黄珥。”
祭奠神座仪成后,真宗将装有玉册、玉牒的金玉匮缄封,中书令王旦恭敬地将缄封的金玉匮放置在石箧中,交与摄太尉冯拯。冯拯小心地捧着石箧下坛,交与将作监领徒将其封于石?。这一神圣而庄严的时刻,将被所有在场者铭记,也将被厚重的历史所铭记。
与此同时,山下祭场也是“登歌乐作,奉迎就位”,宁王、舒王、驸马、都尉、摄司徒、司空等臣僚都充任献官,于封祀坛、朝觐坛、九宫坛,行祭天神、五方帝、九宫神之礼。这其中还有孔子四十六世孙孔圣祐,由真宗皇帝特令于朝觐坛参加盛典,以示對孔孟儒道的尊重。
这就是老百姓说的,山下建了好几个祭坛,皇上却没有来。不是皇上没有来,当时建的时候,就是为这一天山上山下共同举行祭祀大典,突显隆重与壮观。这是宋真宗的一个壮举,将封禅大典推向一个历史性的巅峰。由于他整得太花太好,后来的帝王也是觉得他把什么都整到了极致,自己再整不出什么新花样,也就不跟着整了。
话说回来,对于泰山而言,却是受到了无比的崇敬和爱戴。宋真宗不惜动用国库大量资金,来搞这次封禅,每一项都尽可能地做到极致,可谓尽心尽意。
老百姓也是看花了眼,充分体会到朝廷对泰山的景仰及对泰安的重视。
皇帝一来,各条街道都进行了整治,光是垒砌这三座神坛,连带周围的环境都发生了变化,还建了殿,修了亭,城区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观。
再者,封禅大军一来,什么不需要呢?也就促进了泰安经济的发展。几乎各行各业都有进项,老百姓体会到了真正的实惠。这些天,泰安就像过节一般,聚集了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近处不让围观,远处也能瞄见那宏大的场面。
从秦始皇到唐玄宗,封禅泰山皆用《玉牒文》,秦皇汉武两帝的《玉牒文》秘而不露,唐高宗、唐玄宗的《玉牒文》又一并公开。到了宋真宗,不仅《玉牒文》公开,还多了《玉册文》。
宋真宗在封禅礼仪的准备上,处处模仿唐玄宗,一看就知道,宋真宗的封禅玉册是仿照唐封禅玉册,文辞意思也大致相同。只是授意大臣冯拯撰写时,真宗特别交代,玉册文中要“首叙上天降鉴,符瑞沓委,次叙为民祈福之意”。
还是在太平兴国年间,也就是真宗的父亲太宗时,有内臣在泰山下的社首山发掘出唐玄宗的封禅玉册,太宗如获至宝,将唐玉册藏于宫中。没有想到,在真宗这儿用上了。
玉册的用料也花了心思。唐封禅玉册用的是“阶玉”,也就是产自甘肃阶州的一种像玉的大理石。真宗则采用硬度极高、来自阗国进奉的美玉,然后找一流玉匠镌刻,刻得很认真,几个月才完成。
我们首先看载于《宋史·礼志》的《玉册文》:
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臣嗣膺景命,昭事上穹。昔太祖揖让开基,太宗忧勤致治,廓清寰宇,混一车书。固抑升中,以延积庆。元符锡祚,众宝效祥,异域咸怀,丰年屡应。虔修封祀,祈福黎元。谨以玉帛、牺牲、粢盛、庶品,备兹禋燎,式荐至诚。皇伯考太祖皇帝、皇考太宗皇帝配神作主。尚飨。
再看《玉牒文》:
……启运大同,惟宋受命,太祖肇基,功成治定。太宗膺图,重熙累盛。粤惟冲人,丕承列圣,寅恭奉天,忧勤听政。一纪于兹,四隩来暨。丕贶殊尤,元符章示。储庆发祥,清净可致,时和年丰,群生咸遂。仰荷顾怀,敢忘继志,佥议大封,聿申昭事。躬陟乔岳,对越上天,率礼祗肃,备物吉蠲,以仁守位,以孝奉先……
两文规格相似,内容也大体相同。
真宗在泰山祭天所封的玉册,在乾隆十二年(1747年),乾隆帝登泰山的前一年被人发现。当时山东巡抚阿里衮修治泰山日观峰平台,工匠起石时,发现了封于下面的秘密。
据《泰安府志》记载,乾隆十二年十二月十四日,工匠在岱顶日观峰凿石时得玉匣二件,各缄以玉检金绳。启视其一,为宋代祥符登封玉册,共十七简,简字一行,外用黄缦折叠包裹。另一未启。
看来,这就是当年宋真宗恭恭敬敬封下的《玉册文》和《玉牒文》。虽然历经数百年,还是保存完好。翌年二月,山东巡抚阿里衮将这两个玉匣献给了朝廷。此为后话。
完成各项祭礼之后,最后为燔燎仪式。
为使山上、山下燔燎同步举行,便用火炬和朱漆牌传达信息。一时间,万人瞩目,山上山下的祭坛同时燃起柴薪,让人想到原始的祭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将这种神圣的方式传承下来,使之带有一种宏大的意愿与向往。
真宗重新使用这种方式,那旺盛的火焰,缭绕于苍穹,温暖而蓬勃,似有一股气息,瞬间接通旷古天地,使得封禅仪式达到了高潮。
燔燎既毕,真宗登台检视,以示封天之礼告成。王旦等大臣率百官称贺,万岁的欢呼声从山上响起,一直连带到山下,连四方围观的百姓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呼喊。整个山城欢声如雷,惊天动地。
契丹人的崇拜对象就是太阳神,但是他们无法登上巍峨的泰山,迎接初升的太阳。现在宋朝皇帝在这东方的圣山告祭天地,得到了神授天权。对于辽人来说,他们只能仿效祭拜自己境内的木叶山和黑山,受此影响,也确实使得两国关系长期处于一个安定友好的局面。
真宗即日下山返回奉高宫,再次斋戒于穆清殿。奉高宫,又名太平宫。十月二十四日,真宗将其改名为会真宫,并选京师名德道士为住持,一应所需也由朝廷提供。诏称“惟玉虚之上圣,领金阙之众真”,虽然皇上说“增葺室宇,务从严洁,无事雕饰”,实则宫之制极称华侈。诏中所云“玉虚之上圣”即玉皇大帝,此为泰山宫观奉祀玉皇之始。
之后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闰二月,真宗召宰臣于宣圣殿,谒玉皇像。五年(1012年)十月,又亲祀玉皇于朝元殿。后又为玉皇上封号,将玉皇大帝纳入官方祀典,玉皇大帝渐成为泰山道观主祀之神。
按照事先拟定的礼法,在山上完成祭天大典后,第二天又到社首山行禅地礼。山上早已建起社首坛,皇上置皇地祇神座,执仗者奉天书升坛,左右以祖宗配享。其仪程与告祭昊天上帝大致相同。
真宗在泰山祭天时,用《玉册文》和《玉牒文》,在山下社首山祭地,只用《玉册文》。三篇文字,都称颂天地神祇,称颂真宗的伯父赵匡胤和父亲赵匡义。并且三篇都有为民求福的内容,祭社首山的《玉册文》还有“八表以宁,五兵不试”的话语,见出真宗企望边境安宁、永息战火之愿。
在社首山举行完禅地仪式,将玉册封埋在禅地坛下。无人知道,真宗不仅埋下了一份《玉册文》,在这一年的六月,还将唐玉册也埋下了。他一定觉得本来就是唐朝皇帝所埋,还是应该归回原处,不想将这老古董藏于身边。天下都是赵宋王朝的,放在哪里不是放呢?就这样,唐宋两个玉册,一上一下,一同掩埋于地坛之中。
真宗还真没有想到,时间会跟他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九百多年之后的1930年,這套宋玉册与唐玉册,一同被在社首山施工的马鸿逵的士兵挖出。当马鸿逵知道是什么宝物后,便私自收藏起来,直到他死时,才告知家人。现在两套玉册都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成为该院的镇院之宝。这又是后话。
封禅祭祀典礼进行得细致圆满。封祀之前,雾浓风劲,云低天寒。该到大典,阴风顿止,天宇澄霁,烛焰凝然。封禅完成时,竟然黄光如帛,紫气蒙坛,天穹一片鸿明。
真的是上天照应,景气恬和,红日高照。包括到曲阜祭孔,往返的四十七天,虽在严冬,都没有遇到雨雪。
禅礼告成后,真宗令将宋初以来天下所献珍禽奇兽,悉数纵于泰山之下。可见也是费了心思,起码来的时候,要从京城带上,大车小辆,不是个小数目。一时间鼓吹振作,千蹄欢腾,万翅拍天。所有参与封禅的官员和兵士发出万岁的呼喊。拥挤在山下的百姓再次欢声雷动。
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十月二十六日,要进行最后一项礼仪活动。真宗服衮冕,盛装至朝觐坛寿昌殿,接受朝贺。中书门下文武百官、皇族、诸军校、四方朝贺使、贡举人、番客以及泰山父老、僧道皆在列。
这仍是一项隆重的议程,参加封禅的大臣和友好使臣都身着礼服,郑重地参加了觐见拜贺。那是一支长长的列队,一眼望不到头尾,他们在《庆云》《灵鹤》等凤箫鸾管逸韵高致的乐曲中缓缓步上三层台阶,心怀恭敬地进入富丽堂皇的殿堂,君臣同贺封禅成功。
真宗接受完朝贺,便发布一系列诏书,诏令文武百官晋升一级。可谓是参加大典的人人有份,个个欢心。譬如殿前副指挥使刘谦受诏都总山下马步诸军,礼成,进授都指挥使。譬如西上閤门使杨怀忠随封泰山,恩迁东上閤门使。譬如翰林医官院医士冯文智以直院官跟从封禅,大典后,冯升任医官副使。还有陕州知州寇准封禅后升户部尚书,知天雄军。
同时,大赦天下,赐国民畅饮三日。遍封泰山及相关诸神,唐玄宗已经将东岳封为了天齐王,那就在天齐王前面再加上“仁圣”二字,称“仁圣天齐王”。后来感觉还是不足以表达出对泰山的尊重,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又加封泰山神为“天齐仁圣帝”,即俗称的“东岳大帝”。在都城举行了隆重的册封仪式,并且在汴京也建造了天齐仁圣帝庙,也就是东岳庙。
东岳帝该以什么样的穿戴坐在神殿上呢?真宗皇帝也是很郑重地诏令礼官详细制定。而后派遣特使,带着皇帝诏书及仁圣帝的冠冕服装,送到泰山当地。当地官员按照皇上钦定,将塑造出的仁圣帝塑像供奉于东岳庙神殿,并举行了祭祀仪式。
命有司建昭真祠,也就是玉女祠,渐渐发展为后来的碧霞元君祠。加封青帝为广生帝君,并制御书《青帝广生帝君赞》碑,赞颂青帝“节彼岱宗,奠兹东土,生育之地,灵仙之府”。立于岱麓青帝观,重修神宇为广生殿。
真宗还撰书《登泰山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其开篇说:强化道德教化,安定万物而至天下太平,这是国家最主要的事情;考证盛美的典章、法则,剖白至诚的心愿,登泰山而献上丰厚的祭品,这是治国者所应该做的。
由此见出真宗作为一代君王的思想意识。此文刻于岱顶大观峰唐摩崖东侧。
真宗还诏命王旦撰写《封祀坛颂》、王钦若撰写《社首坛颂》、陈尧叟撰写《朝觐坛颂》、杨亿撰写《天贶殿碑》。至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七月至十一月立石各处坛下。且命圜台承祀官于山上刻名,封祀、九宫、社首坛奉祀官于《社首颂》碑阴刻名,扈从升朝官及内殿崇班、军校领刺史以上与番夷酋长于《朝觐颂》碑阴刻名。
千年风雨过后,陈尧叟的《朝觐坛颂》碑刻不知下落,王钦若的《社首坛颂》石碑被马洪逵部毁坏,只有王旦的《封祀坛颂》碑刻幸存。
对于泰山的环境保护,宋真宗一朝做得也是不错。譬如诏令泰山周围七里内严禁樵采,靠近泰山的二十户人家不用缴税和服役,全力侍奉泰山庙;社首山、徂徕山一并禁止砍柴。这在当时以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泰山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还有件事值得一说。四年之后的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监修东岳庙之内供奉官江德明上奏皇上,说泰山开采出了铜矿,经过采炼,证实确实为铜,希望朝廷下令进行开发,兴办铜矿和冶炼工厂。
站在经济的角度上说,当时的铜矿开采和冶炼是国家的一项重要收入,既然已经证实泰山有铜,批准兴办此项产业也无可厚非。真宗却下诏不予考虑。
《续资治通鉴长编》上记载的这件事让人颔首称赞。泰山矿产资源储量丰富,后来发现有四十余种,不只是铜,还有优质的铁储量,都是当时制作兵器和农具的特需,也是与周边国家进行贸易的良好物资。皇帝是一国之君,国家命脉主要来源于经济,只要有了良好的经济,才会有军事、民生的稳定和发展。
但是真宗内心十分明白,泰山非普通的山,它是圣山,是国山,从朝廷到黎民百姓,所有的崇敬都在其上。一旦成了矿区和冶炼场,会给泰山造成不小的破坏,泰山的天然伟丽与自然风貌,将受到不可预料的损伤。所以真宗直接否掉了这件事。仅这一点,就值得光耀史册。
真宗同时下令将泰山脚下的乾封县改为奉符县,以纪念封禅和上天赐符于泰山。
改名之后,县治也进行了迁移。原来县治在岱岳镇,也就是老城区一块。更名后筑新城于老城东南三里,也就是今天泰安市区南边的旧镇村一带,而县署则选在朝觐坛西南,今天东关大街中段往东的园林处。
这座泰山脚下的城市,随着朝代的更替,也是不断地发生变化。金天会六年(1128年),金军占据泰山及奉符县城,刘齐政权于奉符县境设立泰安军,治所仍在舊镇。金大定二年(1162年),治所又迁回了岱岳镇原址。这样,县治迁出后,旧镇一带,又由城内变成了郊区。
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这里便改作演武厅,为驻军操练之地。到了清末,演武厅也废了,一大片空地,成了育苗的苗圃。再后来,随着泰安城区的扩大,人口的增多,又渐成村落,叫兴隆庄。由演武厅向西通南关街的一条路,就称作兴隆街。
回到现在的话题。之后,真宗又巡礼泰山各庙。也够他辛苦,因为庙宇实在太多,天齐王庙、炳灵公庙、岱岳观、王母池、冥福寺、青帝君观、天贶殿、灵液亭……一个个都得像模像样地礼拜,有的还要环顾一遍,不满意的,也要交代如何增修扩建。
大中祥符元年十月二十七日,封禅大典各项仪式结束,真宗就在朝觐坛北面不远的奉高宫,也就是会真宫穆清殿大宴群臣。
宴席上,真宗说了一句“卿等久食蔬,不易”的君臣礼节话语,意思是我一路吃素,你们也跟着食蔬,不容易啊。王旦等大臣听了,都再拜谢恩。
却有一位不识趣的猛然冒出一句:“蔬食者,唯陛下一人而已。王旦等在道中与臣同次舍,无不私食肉者。”众大臣愕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憨直的将军马知节。
马知节的父亲马全义曾跟随周世宗柴荣、宋太祖赵匡胤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宋太宗抚恤功臣遗孤,封马知节为朝廷供奉官,并取杜甫“好雨知时节”之意赐名。
作为将门虎子,真宗先调他去抗击西夏的前沿延州,就是今天的延安担任知州。马知节不负皇恩,屡建奇功,被升为枢密副使,相当于三军副统帅。这次马知节为行宫都总管,专门管理皇帝驻跸事宜,奉高宫也由他负责。
皇上听了马知节的话,看着王旦等众人问:“知节所说是真的吗?”王旦只得再拜说:“确实如知节所言。”众大臣也都吓坏了,跪了一地。
大家以为憨直的马知节捅了娄子,想不到真宗一笑了之,并没有特别在意。对此,众大臣十分内疚和感慨,皇上都能坚持,而且还不怪罪,只有心服口服的份。
在穆清殿门外,真宗也设席宴请泰安当地的父老代表,并赐乡亲们以茶、帛、时服。为了回报百姓拥戴,真宗端起酒杯带着几位大臣,来给老者祝酒。
一见皇帝走来,百姓们激动起来,为一睹龙颜,一下子把真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禁军侍卫赶忙上前,呵斥百姓退散。但百姓知道皇上他老人家是要与民同乐,根本不把侍卫当回事。
真宗笑着问跟着的王旦:“爱卿,如何?”对于这种情况,当朝一品大员也是笑着摇头。真宗又问丁谓,丁谓奏道:“陛下诏当地官员,自会解决。”
便传当地官员。只一会儿,一位身穿绿袍的地方官匆匆奔来。百姓看见这个绿袍官员,便大喊:“官人来了,快闪开,快闪开!”这才都回了原位。看着这一幕,真宗同大臣们都笑了。真就如俗语所言“县官不如现管”哪!
趁着皇上高兴,王钦若告诉真宗,奉符县城南窦家村,有村民窦益六世同堂,男唱女随,和气致祥。是呀,这是祯祥社会与和睦家庭的代表,如何不赏赐宣扬,真宗即诏令旌其门闾,赐与束帛。
在泰山下,嘉奖六世窦家,符合皇上六和时邕、天下睦融的理念。此事一时传为佳话,上下皆喜。窦益的故里,也就是今天的岱岳区北集坡街道窦家村。
王钦若深谙皇上心理,所以很受真宗赏识。这一点就连王旦等大臣也稍逊一筹,更不用说寇准。作为刑部尚书、陕州知州的寇准虽然时常被真宗念起,后来在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又封枢密使、同平章事,这次也参与了封禅并升职一级,却没有多少露脸机会。
封禅结束后,还传有这样的故事:封禅泰山搞得很圆满,这自然是手下一班大臣的功劳,真宗便诏令给随行的八位大臣每人赏赐一条玉带。分发的时候,才知道手边只有七条。丁谓一看,便主动推却,说自己没做什么事,还请皇上赏赐给其他大臣。真宗便顺坡下驴赏赐了其他七位。
回京后,皇帝召集大臣时,七位大臣都喜滋滋地戴着皇帝赏赐的玉带上朝来,丁谓却还是缠了一条布带。丁谓没什么,真宗看着,却过意不去,便随手解下腰间的玉带,赏赐给了丁谓。丁谓连忙叩头谢恩。众大臣互相看看,都露出了艳羡的神情,皇上的那条玉带,可是价值连城!
十月二十七日,真宗离开泰山,经停回銮驿,这个地方在今天的宁阳葛石镇,又经停太平驿,地点在今天宁阳的磁窑镇东太平村。十一月一日启程后到达曲阜,谒文宣王庙,幸孔林,加谥孔子为玄圣文宣王,并祭以太牢。我们前面讲到,真宗东封时,还特令孔子四十六世孙孔圣祐于朝觐坛陪位,表明对孔子后裔的尊重。
离开曲阜之后,取道兖州、郓州、濮州、澶州、滑州返京。十一月二十日,真宗的车驾回到京城,接受了城内外数十万百姓的欢迎。《续资治通鉴》记载盛况说“帝自东封还,群臣献贺功德,举国若狂”。
封禅之旅虽然劳累,但真宗内心是愉悦的,认为此行达到了其政治生涯的顶峰。
庆功宴之后,真宗率领群臣登上城楼,再次感受举国欢庆的场景。看见百姓衣着整洁,精神饱满,真宗不禁感叹:“都城士女繁富,皆卿等辅佐之力。”旁边的马知节真是不知“时节”,再次捅破了窗户纸,冒出一句:“贫者都赶到城外了。”大臣们不禁大惊失色,真宗虽现尴尬,却还是一笑置之,没有生气。
真宗诏令,随行百官休息两天,宰执大臣休息一天,史官们则加班加点,争取早日完成《大中祥符封禅记》。
到了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十月十五日,三司使丁谓给皇上敬献了历经三年完成的《大中祥符封禅记》五十卷,真宗十分高兴,亲自写了序言,诏令藏之秘阁。
这一年对于大宋来说,实属喜庆之年,而且还造了“祥符元宝”和“祥符通宝”,开创了一个年号同造两种钱币,元宝、通宝并用的先例,标示着这一年号的特殊意义。
封禅以后,在全国范围内建成了一大批官办宫观,数量达到两千多处,朝廷任命相应官员去负责管理。直到二十年后(1029年)的六月,仁宗在位时的一场大火,烧了玉清昭应宫,皇上才把所有宫观的管理官员都取消了。
真宗还诏令对岳庙也就是岱庙进行了大规模整修。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所立《大宋天齊仁圣帝碑》载:是役“规画尽妙,乐勤忘劳,逾年而成”。现在这块碑在岱庙配天门西,俗称“祥符碑”。推算拓修岳庙的时间,大致在1010年。
祥符碑高八点二米,宽二点三米,可谓高大而厚重,在岱庙院内十分抢眼。此碑由翰林学士晁迥撰文,翰林待诏、朝散大夫尹熙古篆书碑额并书写碑文。碑文盛赞泰山神威,讲述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和四年不断晋封泰山神及增修岱庙的经过。
封禅是国家大事,却也耗费银两。有人为此算了一笔账,封禅泰山耗资八百余万贯,加上各地所建宫观,加上三年后去山西汾阳“祭祀后土”,总费用该有数千万贯。当时宋朝每年财政收入约一点六亿,加上以前的库存,看来足够真宗使用。但就此大规模的行事,还是得到了后世批评。
宋真宗的泰山封禅,也有绘制封禅图的记录。据《玉海》记载:祥符元年十月,五色云覆于岱岳之顶,直史馆张知白请以泰山祥瑞绘图,传示不朽。
事实上,大臣王钦若、丁谓、李宗谔、刘承珪等人都献有与封禅有关的各种图画。真宗将这些图画藏于皇宫秘阁之中,即使是朝延重臣也难得一见。后来这些画传到宋徽宗手中,酷爱书画的徽宗更是视若珍宝。
直到崇宁三年(1104年),从深宫拿出来晾晒时,被书画家董逌窥见秘藏的《封禅图》,见出这绝不是一般的图画,而是大宋皇帝十分珍重的鸿篇巨制,展示出真宗封禅的壮阔场景。他在绘画论著《广川画跋》中写到了当时的观感,那种“龙旌千节,豹尾万纛”的盛大景象,让他恨不生于当时,与诸儒参定大典。
五、真诚有加,贡献最大
乾兴元年二月十九日(1022年3月23日),真宗于东京延庆殿驾崩,享年五十五岁。
真宗的永定陵位于河南巩义市蔡庄东北岭上,墓已被多次盗掘,陵区今存神台、神墙和神门,神道两旁的二十三对石雕,是宋代遗留下来的最完整珍品。章献明肃皇后刘氏、章惠皇后杨氏、章懿皇后李氏合葬,章怀皇后潘氏附葬,章穆皇后郭氏陪葬。
大家一定注意到,与其合葬的第一位章献明肃皇后刘氏,就是民间津津乐道的真宗爱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刘娥,并且因为这位刘娥,才有了“狸猫换太子”的桥段。
历代帝王中,真宗一朝产生的故事可谓不少,甚至爱情故事,也少不了有他一笔。
刘娥为四川成都人,出身贫寒,自幼丧父,后跟随外祖母家亲戚四处流浪,十几岁便嫁给银匠龚美为妻。龚美带着刘娥来到宋都开封,遇生意不顺,就想把刘娥卖掉。时为襄王赵恒的幕僚张旻(张耆)见过刘娥,想起赵恒曾说想纳一四川女子为侍妾,这个刘娥,应该中赵恒的意。
果然赵恒一见刘娥就满意地做出了决定。聪慧貌美的刘娥到了赵家,颇得赵恒的欢心。但此事不久被太宗知道,恼怒地勒令赵恒立即将刘娥逐出襄王府。父命难违,赶走刘娥又实在不忍,赵恒便让刘娥躲到了张旻家,张旻自然安排家人悉心照顾。
赵恒后来顺利即位,做了皇帝待遇就不一样了,后宫佳丽三千,挑一两个可心美女应该不费劲。但是赵恒有情有义,很快就把刘娥接入宫中,恩爱如前。
刘娥不仅温柔美丽,且生性机敏,在宫中渐渐增长见识,通晓书史。真宗批阅文件,刘娥常伴左右,有疑难随口而问,刘娥的话总会让皇上点头赞许,更是深得信任。刘娥的前夫龚美也被安排在真宗身边为其效力,龚美改姓为刘,与刘娥以兄妹相称。
虽受真宗宠爱,刘娥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刘娥房内有个侍女李宸妃,被真宗看上,李氏于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产下一子,取名赵受益。
当时刘娥还没有被册封皇后,年近四旬的刘娥意识到自己不会再有孩子,便接受了李氏的孩子,由她和另一个嫔妃杨氏,也就是章惠皇后共同抚养,严禁宫人向孩子吐露实情。
真宗宠爱刘娥,也就默许她抱养。刘娥细心地抚育赵受益,母子感情十分融洽。这位皇子从小就叫刘娥大娘娘,叫杨氏小娘娘,一直认为刘娥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直到刘娥去世后,才知道真相。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刘娥已是德妃。时郭皇后已经去世,真宗有意立刘娥为后,向众大臣征询意见。一国之君,也够谦逊。宫中大臣都知道刘娥的出身,王钦若一贯懂真宗,自然支持。宰相王旦却在关键时候称病请假,意思自明。
刘娥为人谨慎,怕因为此事受人非议,便劝真宗以后再议。王旦必然有所耳闻,也是感染其间,便上疏表示同意。这样,刘娥被册立为皇后。
刘娥沉稳精明,逐渐赢得了大臣的认可,她把后宫也处理得恰当得体,真宗晚年精神出现了问题,健康状况日趋恶化,朝政大事多由皇后决断,决断但不专断,上下反应良好。由于刘娥的关系,前夫刘美也就是龚美,也逐渐掌握了京城军权,成为刘娥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
天禧二年(1018年)中秋节,真宗下诏册立八岁的赵受益为皇太子,改名为赵祯,后来继位,便是宋仁宗。
在《狸猫换太子》这出久唱不衰的戏剧中,刘娥却不是一个好角色,说她与内监郭槐合谋,以一只剥了皮的狸猫,调换了李宸妃所生的婴儿,李宸妃被打入了冷宫。仁宗赵祯即位后,包拯奉旨赴陈州勘察国舅放赈舞弊案。中途,包拯受理了李宸妃冤案并为其平冤,迎李氏还朝。
有的版本,是刘妃狸猫换太子后,李氏受冤被打入冷宫而亡,仁宗即位后,刘被封为章献太后垂帘听政,把握朝政,刘氏掌权十几年后安然死去。
据《宋史》记载,李宸妃先于刘太后逝世,至刘太后死后赵祯方知真相,追尊李氏为皇太后。
还是回到真宗的话题上。宋真宗于至道三年(997年)即帝位,到乾兴元年(1022年)逝世,在位二十五年。事实上,真宗无论是封禅泰山还是治理国家,都不是如有些人说的那么不堪。
真宗赵恒登上皇位之前做过开封府尹,而且做得很用心,尤其注重狱讼,公正裁决,使得监狱多次空闲,太宗也多次下诏褒奖。前面提到的减免所辖县区百姓田税,也是当政时所为,是为百姓着想。
真宗为人真实,平易谦和。成为了皇太子,按照惯例,上殿时的位次在宰相之上。而东宫僚属称臣,他都推让不受。看到自己的老师李至、李沆,也一定先行拜礼,迎来送往到宫门外。由此颇得人们尊敬。
即皇帝位后,任用李沆为宰相,李沆旰食宵衣,勤勉敬慎,上下赞誉。而且真宗注重节俭,勤于政事,广开言路,体恤民情,不仅减免五代十国以来的税赋,且逢民间有灾,及时解决,让百姓渡过难关。这一点可见以下记载:
咸平元年(998年)四月,发生较大旱灾。四月初四,真宗在白鹿山祈雨。四月二十一日,派使臣检查全国吏民拖欠钱物,全部免除。
咸平元年(998年),定州降冰雹伤害庄稼,真宗派使臣赈济抚恤,免除当年租税。
咸平二年(999年)十月初四,真宗免除澧州蛮境内归业百姓租税。初九,设置福建路惠民仓。
咸平五年(1002年)四月初七,真宗下诏陕西百姓运送北方边境粮草者,免税一半。二十一日,免深州、霸州等九州百姓租税。
景德元年(1004年)四月,由于溪蛮战祸平息,百姓正恢复生产,真宗免除澧州石门县二年租税。
真宗重视土地耕种,关注国民经济,土地耕作面积由太宗至道二年(996年)时的三亿多亩增至五亿多亩。纺织、造纸、制瓷及商贸在真宗当朝期间都得到了空前发展,使北宋迅速进入经济繁荣期。
真宗对于边事谨慎稳妥,防御积极,“凡边事,必手诏诘难至十数反”。为了抵御辽朝骑兵南下,真宗采用太宗的办法:多开沟渠,多种水田。咸平四年(1001年),又在今天的徐水周边,引鲍河水“隔限敌骑”。
景德元年(1004年),以定州为中心,开挖了连接唐河、沙河、界河的运河。除开河渠外,还大力推广“方田”,就是在田地内开挖方格式的水渠网。有的水渠达五尺宽、七尺深。这些措施,当时都有效地限制了辽国骑兵。
除此之外,真宗大面积屯田,积粮备战,他还亲自选拔精兵强将,起用老将曹彬,内振军威,外慑强敌。对火兵器的制造与配备也十分重视。在军队的建设上有一个数字:太祖末期的宋军人数是六十六万,到了真宗末期,已经扩展到九十一万。
真宗积极推进吏治改革,提倡廉政,惩治贪腐。他有一個《文武七条》,告诫百官——清心,奉公,修德,务实,明察,勤课,革弊,实在是值得传诸后世的良好理念。
真宗有一整套严谨有效的官员选拔任用制度,定“州县三课”法:“公勤廉干惠及民者为上,干事而无廉誉、清白而无治身者为次,畏懦贪猥为下。”严明赏罚,官员有试用期,试用官员转正要有若干正式官员保举。之所以叫保举,那就是有了连带责任。
对法司之官,既有明确的转官年限,也有严格的考课与回避制度。对于失察失德的监察官,必行严厉处罚。如此,自然减少了贪污腐败案件的发生。这在历代皇帝中实为样板。今天还有学者以《反腐皇帝——宋真宗赵恒》为题,给予肯定。
真宗时期政治环境宽松,注重增进君臣关系,与知识分子关系和谐,这一点前面已有叙述。这里再谈一些细节,真宗作为一朝皇帝,关心或者说笼络身边的工作人员,每到年节,都会摆酒赐宴。赐宴官员的范围不断扩大,从内朝高官扩大到外朝一般官员。而且节日里朝臣还会收到皇上馈送的节物,包括端午粽子、重阳糕,包括年节的羊、酒和米面。三伏天,皇上还会五日一赐冰。
除了传统的节假,三伏天也会增加官员的休假,对官员节日之外的事假包括祭奠亡亲等都给假。此等待遇,不仅是大小官员,即使为官府服役的工匠也可享受。
如此,充分体现了真宗皇帝的细致用心,在他当政期间,宫廷里几乎没有出现过重大事件。所任用的十二位宰相,也都较为尽职尽责。
再说一个数字,真宗在位二十五年,户口增加四百一十六万户,达到八百六十七万户,超过了唐朝贞观二十三年(649年)的四倍。国家财政收入由两千二百二十四万增加到一万五千零八十五万,人均财富增加了三倍多。宋朝对世界财富的占有率从百分之二十提升到百分之六十以上,真宗一朝的努力,为仁宗时代达到封建社会的巅峰奠定了基础。
不仅是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真宗也有好的带领。他有《御制集》三百卷,今存《玉京集》六卷,《全宋诗》录其诗有二十二首。说起别的可能不大熟悉,《励学篇》大家都不陌生: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这是当时真宗为广招贤士,治理天下,鼓励人们读书科举、参政治国而作。由此可见,那个几乎家喻户晓的名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就是从真宗这里来的。
真宗还擅长书法,他的草书用笔劲挺,形意兼得,楷书端庄谨严,俊逸雍容。“岳麓书院”的匾额据说出自他的手笔。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评说他“甚得晋人风度,评者以为妙在全备八法”。《宋史》载,景德四年(1007年),真宗入洛阳拜先皇陵,游幸龙门,并赐书刻碑,碑称“伊阙铭碑”,与褚遂良所书的“伊阙佛龛之碑”并称龙门书法艺术“双璧”。
真宗同后来的徽宗有些相似,不仅自己喜欢文学书画,而且极力发展文化教育、文学艺术事业,且崇道重儒,中国四大书院之一的应天府书院,就是真宗赐名并给予支持。同时他还追封孔子弟子颜回等十人公爵、曾参等六十二人侯爵、先儒左丘明等十九人伯爵。命王钦若、曹谷、张君房整理增补新道藏《大宋天宫宝藏》计四千五百六十五卷,并对《老子》《庄子》《列子》等道家核心经典进行了大规模的校勘与雕印颁行。
纵观历史,历代帝王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明君也有昏庸时,评价都有褒贬。宋真宗也是一样,总体上看,对他的评价还是中肯的。南宋史学家王称致力于北宋历史研究,其与父亲两代编撰的《东都事略》,对太祖赵匡胤到钦宗赵桓共九朝历史都做了详尽的研究和评说。他对于真宗持绝对的肯定态度:
“宋兴,承五季之佘,天下得离兵革之苦,至真宗之世,太平之治,洽如也。咸平以来,君明臣良,家给人足,刑措不用,契丹请和,示以休息,德明纳款,抚以恩信,于是朝帝陵、封岱宗、祀汾睢、谒亳社,绝代旷典莫不具举,礼乐明备,颂声洋溢,崇本报功以告神明,千载一时,岂不休哉。噫!守成之贤,致治之盛,周成康、汉文景可以比德矣。”
另一位南宋政治家王十朋评价也非常高:“我太祖太宗,肇造我宋之家法者也。真宗仁宗至于列圣,守我宋之家法者也。” 华夏几千年,宋朝真宗、仁宗时代可谓是中国的黄金时代。
后来的有些评论,虽也有肯定,但出现了批评,主要是因为“祥瑞之事”。
譬如元时钦察汗国君主脱脱,既肯定真宗是“英悟之主”,又觉得封禅事件搞得不可思议,“一国君臣如病狂然”。
朱元璋也有评论说:“真宗亦号贤君,初相李沆,日闻灾异,其心犹存警惕,厥后澶渊郎盟,大臣首启天书以侈其心,群臣曲意迎合,苟图媚悦,致使言祥瑞者相继于途,献芝草者三万余本。”
说实话,宋真宗确实把泰山崇拜推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也将祥瑞天书迷到了风魔九伯的程度。
宋真宗墓中,估计让盗墓贼都感到不可思议,几乎全都是与封禅有关的实物,或者说,陪葬的大都是与“祥瑞”有关的物品:大中祥符年间的各类天书;以嘉禾为首的各类植物;生有吉祥文的瑞鹿、瑞龟为代表的各种动物;带有吉祥文字的各种奇石。
这些东西,都会让那些贼人感到莫名的失望,那么,还有一百多口箱子,总该是金银珠宝了吧?一个个打开来,却是三万多颗灵芝,也就是东封泰山时人们不断敬献的紫芝草。这个真宗,还真把这些东西当作了宝贝,死了都舍不得丢弃,要全部带走。
由此看来,在他的心中,这些东西就是无价之宝,比任何金銀财宝都珍贵。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封禅,因为泰山。那些灵芝,都是泰山所产,沾染着泰山的气息,他要守着这些气息。
一位大宋皇帝,可谓是将泰山封禅的痴心与回味全都带走了。
毫无疑问,祥瑞及天书,都是为了封禅这个最终目的进行的铺垫,只是这铺的垫子太大太虚。以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像汉武帝时期的麒麟什么,只是皇上别亲自上阵,让王钦若之类演演就算了。真宗也是实诚到滑稽,这让再去封禅的情何以堪?借“祥瑞”而去是否都有嫌疑?此或是后世不敢再有封禅的原因之一。
还有就是,真宗这次封禅玩得太大,基本上把什么都整完了,建了一座坛又一座坛,刻了一块石又一块石,修了一座庙又一座庙,封了一个神又一个神,玉牒文、玉册文都用上,文辞也是登峰造极。戏都演得差不多了,后来的帝王也就没有什么可唱了。
然而真宗也不是玩疯了,汉武帝一次次赴泰山,宋真宗尽管为封禅花了不少心思,却并未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他的心思还是花在了国家大事上。
真宗的封禅不被世人看好,还在打了胜仗订立澶渊之盟的问题,认为是一种屈辱之盟。从实际说,不打胜仗就不可能掌握话语权,也就不可能有澶渊之盟。辽国正是看到宋朝上自皇帝下到百姓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一时不能取胜,方妥协签约。前面已经就澶渊之盟专门讲过,向辽国纳银输绢三十万两,换来长期的边境和平,与穷兵黩武纷争不断相比,仍是明智之举,早有各种数字为证。
有人说封禅泰山是为了洗涤澶渊之盟的耻辱,说盛大规模的封禅为的是证明赵宋皇权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实际上,当时宋朝已经存在近五十年,真宗登基也十年有余,这个合法合理性“证”得似乎没大必要,澶渊之盟后经济发展,国家稳定,百姓安心,基本上没有内忧外患,未搞封禅之前,已经有了“咸平之治”的大好局面,“洗辱”似无从说起。
总的来看,真宗的封禅泰山,应该还是出于对泰山的崇敬及对以往帝王封禅的追慕。至于迷信色彩,在中国古代始终是存在的。即使到了今天,也没有完全消失。还是那句话,史书是后人写的,就像著作者对秦始皇、对曹操的反感,带有个人的偏见。对于宋真宗的认识评价,尤其对其封禅之事,或也带有个人色彩。
有人将宋真宗同唐玄宗做比较:两人都为太平盛世做出了积极贡献,玄宗后期骄奢淫逸,后宫混乱,致使“渔阳鼙鼓动地来”,三千万生灵丧生;宋真宗却是慎始敬终,三千万人远离了战火纷扰,国家得到长期的平和安宁。然而史上对唐玄宗和宋真宗的评判标准却有不同。
从另外的角度说,对于泰山,宋真宗应该是真诚有加,贡献最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都会愈发地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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