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新年之际,曾经以风格独特的“冯氏喜剧”在内地开创“贺岁档”与“贺岁片”概念的导演冯小刚携新作《非诚勿扰3》(2023)回归,率先开启了2024年春节档的激烈竞争。从商业表现来看,《非诚勿扰》系列有着较为辉煌的“前史”:《非诚勿扰》(冯小刚,2008)曾经以3.25亿元票房拿到国产电影票房影史第一成绩,《非诚勿扰2》(冯小刚,2010)也是当年贺岁档备受观众欢迎的“爆款”[1],中年海归秦奋与梁笑笑的爱情故事在无数都市男女间引发广泛讨论与共鸣。
从作为“跨年电影”的宣发角度来说,《非诚勿扰3》只要凭借演员、导演与都市爱情故事的轻松基调便可在票房上占据一定的优势;但事实上,《非诚勿扰3》在延续基本角色关系的同时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探索,不仅在故事内容上将当下的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命题融入秦奋与梁笑笑的愛情故事中,让原本的都市爱情类型转向科幻类型,还在发行策略上采取分线发行的方式——后者意味着这部影片无法作为一部面向最广大观众的“大片”铺满院线,只有那些想看某类特定电影的观众才能在特定的影院中看到。那么,冯小刚这一“贺岁商业片鼻祖”不惜直接牺牲票房也要进行的尝试究竟有何意义?《非诚勿扰3》中的科幻类型是如何与冯小刚擅长的都市爱情类型融合在一起的?本文将从《非诚勿扰3》在故事叙述与人物塑造上的后人类主义视角说起,分析这一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创作尝试。
一、后人类主义叙事对都市爱情类型的改写
《非诚勿扰3》的两部前作以都市男女秦奋和梁笑笑从相亲到结婚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在串联起各种社会现象的同时又表达了都市中产人群对于爱情与生活的探讨。《非诚勿扰》中,归国中年男性秦奋在征婚旅程中见证了各色男女,最后在一场北海道之行后确认了自己对梁笑笑的心意;而《非诚勿扰2》延续了上一部的剧情,被秦奋打动的笑笑对恋慕已久的方先生死心,在三亚一栋别墅中尝试和秦奋生活在一起,二人保持着时分时合的关系。在两部前作的故事中,生活富裕情感却贫乏迷茫的秦奋与笑笑在相互试探中体会着彼此的心意,尽管最终决定在2031年结婚却未能给爱情交出一份满分的答卷。忠贞不渝的爱情是都市电影中珍贵的情感,也是《非诚勿扰》系列电影长久以来能触动人心的核心。但随着科技的进步,智能仿生机器人是否真的能替代我们的生活伴侣,满足我们对情感的需求呢?这是导演冯小刚在《非诚勿扰3》中深入探讨的主题。
《非诚勿扰3》在延续爱情与婚姻之间男女双方拉扯这一“主题”的基础上,以鲜明的色彩和荒诞的氛围构建了一个未来世界,让观众置身于一个充满奇幻和想象的空间,大胆地将故事背景安排在2031年。此时,年近七旬的秦奋在近半个世纪的等待后等来了正式结婚的日子,但笑笑加入全球环保组织后离家十年,两人的婚姻和爱情重新进入了悬而未决的状态中。此时,《非诚勿扰》中曾出现的企业家老范作为秦奋的好友赠送了秦奋一台与笑笑一模一样的智能仿生机器人,饱受相思之苦的秦奋很快在机器人笑笑身上感到了久违的安慰和温暖——直到真正的笑笑以环保组织代表的身份回归后,原本一男一女之间的情感困局由于仿真机器人的加入更加陷入了千头万绪无处可解的迷局中,《非诚勿扰3》由此展开了一场关于真实与虚假、人类与“后人类”之间身份与情感的探索之旅。
从类型电影角度看,《非诚勿扰3》探讨了后人类主义中一个经典的问题:人类究竟何以成为其自身?《非诚勿扰3》中的智能仿生笑笑和真人笑笑虽然具有相同的容貌与“语汇库”,智能仿生笑笑外表甚至更为年轻、脾气也更加温和,它甚至能够还原出秦奋与笑笑过去相处的经历,甚至在家庭场景中说出真人笑笑曾对秦奋说过的“你还真当自己是末代皇帝啊”。相似的场景让秦奋仿佛重温了与笑笑的爱情,尽管是模拟,但也给他带来了久违的温暖。在科技与科学不断发展的背景下,从人类中心主义向后人类中心主义向的转变①,引发了人们对人文主义下人的主体性的质疑和反思。越来越多的问题困扰着人们:“人”的属性发生了哪些变化、如何面对与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之间的新型社会关系,以及怎样处理好技术发展与道德伦理的平衡问题,都是“后人类主义”想要探讨的问题,也是《非诚勿扰3》中困扰主人公的重要谜团。在真人笑笑回归后,秦奋与观众都陷入了困惑:真假笑笑,哪个才是真正的笑笑?“当事人”——十年未归的笑笑由于担心秦奋对自己的态度,于是悄然与智能仿生笑笑互换身份,想要了解和确认秦奋对她的心意是否改变。笑笑的初衷在于通过让智能仿生笑笑模仿自己的喜好和行为试图证明仿生人与真实的人无异,但陷入了自我身份认同的困境。她吃“自己”的醋,生“自己”的气,甚至对“自己”的情感产生依恋。《非诚勿扰3》中机器人角色的加入与主人公的混淆不仅影响了“人”作为物质基础的身体的变化,也深刻影响了表现为辨识方式与自我认同的改变,这种双重影响使得人们对“人”的定义和认知变得模糊和复杂。在《非诚勿扰3》描绘的未来世界里,不仅作为人工智能产物的仿生机器人是新形式的“人类”,就连人类本身也陷入了难以自证与自觉的身份漩涡之中,如何确认人类的身份和爱情将如何定义成为新的问题。
人类面临的核心问题在于如何界定和重新思考人类的生物特性,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生理构造的问题,而是涉及对文化延续性、技术边界等诸多层面的深入思考。20世纪90年代末,美国人类学者凯瑟琳·海勒指出“后人类”阐释的共同主题是人类与智能机器的结合,并总结了“后人类”的四个特征:“后人类”重视信息化的数据形式,而轻视物质性的事实例证;他们认为意识/观念只是偶然现象,并非人类身份的起源;“后人类”认为人的身体是可以被操控的假体,随时可以被其他假体扩展或代替;“后人类”认为身体性存在与计算机仿真、人机关系结构与生物组织、机器人科技与人类目标之间没有本质差异或绝对界限。[2]这些关于“后人类”的特征在《非诚勿扰3》的各个方面得到体现。电影中的智能仿生笑笑和真人笑笑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人类的身体和机器之间的差异也逐渐消失,就连自诩只爱笑笑一个人的秦奋都在与智能仿生笑笑的相处中逐渐产生了感情。在《非诚勿扰3》中,“后人类”这一概念充分展示了信息技术的巨大潜力。齐格蒙特·鲍曼曾表示“人类”这一概念其实是一种“幻象”,一个“难以捉摸的存在”[3]。当仿生人偶“笑笑”在人工智能下被赋予人格化特质,而真人笑笑与秦奋共同经历的事情即“记忆”被转化为信息数据,曾经用来传情达意的语言则成为一种算法逻辑时,仿生学物理结构与智能信息技术的紧密结合就形成了人类到后人类的本质转变。在这一背景下,科幻电影为观众提供了直观的后人类体验,让观众思考现实社会语境中后人类的想象。这种体验不仅让观众思考影视作品中的后人类形象与人类自身,更促使人们反思现代社会的理性本身。
二、异质情景中的情感描绘
尽管“机器人”要素与浓烈色彩等科幻片中的类型元素在《非诚勿扰3》首次正式出现,但《非诚勿扰》系列对都市思想潮流与生活方式的展现其实一直是具有“后人类”性的。在《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一书中,凯瑟琳将后人类的“主体”定义为“一种混合物,各种异质、异源成分的集合,一个物质一信息的独立实体,持续不断地建构并且重建自己的边界。”[4]在这一意义上,早在《非诚勿扰》中秦奋遇到的各种身份与爱好各异的相亲对象,本质上都是在异化的情景中获得其奇异的“主体性”:无论是言谈举止女性化的男性前同事、在相亲过程中推销墓地的销售还是找人给孩子上户口的未婚妈妈、极端理性到要将夫妻资产分来计算的炒股人等等,都能从他们身上看出“类似的,关于自我(人本身)拥有某种力量、愿望或者意志,并且明显区别于‘他人意志的假设”[5]。在2008年上映时,这些观点或生活方式新颖的角色引起了观众讨论;而在近20年后再次回首,他们的选择已经不再显得新颖或小众。“后人类”的主观选择让许多在“前人类”时代被普遍认可的观念也在新的生活方式中失去基础,因为后人类的集体异源性特征隐含着一种分散的认知。在这一意义上,《非诚勿扰》中的角色预言和前瞻了之后社会思想发展的潮流和方向,其中的人类角色也因此蕴含着某种超越的“后人类”性质。
在这个技术飞速发展并将人们不断代入真正“机械智能”的时代,人们不得不在思考爱情等日常命题的同时思考人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应该如何平衡技术的发展与道德伦理的关系?在追求技术进步的同时,是否应该保持对人类情感和价值的尊重?这些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进入“后人类”景况并不意味着人类原本的情感和人性会消失。相反,关键在于如何在这样一个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重新定义人类,重新认识人们的感情,以及与人之间的关联与关系。这也是为何许多爱情主题的科幻片都以与女机器人或仿生人、人工智能恋爱的男主人公视角出发:《银翼杀手》(雷德利·斯科特,1982)中的刀锋跑者霍顿爱上女复制人瑞秋;《她》(斯派克·琼斯,2013)中的人工智能伴侣莎曼萨仅凭声音便改变了撰稿人西奥多的整个世界;《银翼杀手2049》(丹尼斯·维伦纽瓦,2017)中的复制人K则彻底陷入与人工智能投影“乔伊”的恋爱当中——这些电影中的情感大多是有始无终的,女性机器人在故事上很难成为男性主人公的归属,却不可或缺地承载着他们难以安放的情感。《非诚勿扰3》同样以男主人公秦奋的视角展开了一个充满“自怜”意味的故事,在绚烂的科幻类型外表下也包裹着秦奋内心的孤独。从中年相亲到老年仍处于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由于难以忍受孤独从老范那里获得一个仿生机器人,甚至在给机器人充电补充能量的过程中明知对方仅仅是机器人,还对它产生了奇异的依恋感……而智能仿生技术已经能够满足许多任务的需求,影片中的智能仿生笑笑就是满足秦奋情绪价值的产物。秦奋家里的乌龟象征着年龄,暗示人的寿命有限;而那只色彩缤纷的鹦鹉则尽管外表看似充满活力,但被困在牢籠之中,这两只动物仿佛秦奋的镜像一般,与年老的他一起被困在孤独的牢笼里;影片中秦奋被困孤岛的情节也加深了对他生活状态的暗示,尽管经济富裕却情感困顿,因此即使明知是机器人也会不顾一切地投入感情。
这一点早在后人类研究者唐娜·哈拉维论述“伙伴物种”时就曾经阐明。哈拉维以人类对狗类无条件忠诚的情感话语为例,阐述了作为“自然文化合成物”的宠物狗是如何展现出人类在当下的情感问题中的。与科幻电影中陪伴男主人公的“女性”人工智能或机器人一样,宠物狗要“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以社会的形式建构起来,不仅通过基因筛选,还要经过健康和卫生监管以及各种各样的培训……就像技术科学的其他产品一样——是一个激进的他者,即一个富有意义的他者。”[6]这些叙述充分阐明人类与各种形式的“他者”间建立跨种族的情感关系的事实,以及这些“他者”在本质功能上的统一性。就像《非诚勿扰3》中的机器人笑笑能够以长久的陪伴与正向的情感反馈满足秦奋对爱情的期望,随时调整自己的情绪以满足秦奋的想象。然而,传统意义上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双向反馈的情感之上的,就像真正的笑笑不仅会撒娇,还会若即若离、耍小性子,而这些情绪反馈并非全部正向的,爱情的意义本身也不仅仅是满足情感需求。如果只关注对方能否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而忽略了情感的真挚性,本身无疑是在人工智能或其他生命形式对于人类的亲密性相匹配的表征体系下,将人视为可被算法控制计算的机器,而将机器人或动物视为“支撑人类的自我投射和道德希望的象征系统”[7]。
在迷宫般拉扯缠绕的情感谜团中,“后人类”的情感模式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与大多数涉及爱情主题的科幻电影一样,《非诚勿扰3》中的情感指向呈现出单向回环的特征,秦奋作为情感的生发点可能也是这段自怜感情的落脚点,一些观众在走出影院后不禁猜测整部电影实际上是秦奋的一场梦,在这个梦中他与笑笑相遇并经历了一系列奇妙的冒险;而在影片最后,导演在放飞风筝的场景中也留下了一个伏笔:秦奋每次收到笑笑寄回的明信片时都会放一次风筝,而笑笑回归之后他依然放着风筝——这一细节可能暗示陪伴在秦奋身边的仿生笑笑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笑笑,而真正的笑笑在经历了《非诚勿扰》三部曲中来回拉扯的感情冲突已经厌倦,因此,回到了故事开始的2008年与仿生秦奋相遇。在《后人类》中,罗西·布拉伊多蒂指出当代“后人类”思想存在,其中第三派主张对欧洲中心主义、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性思考。他们认为当代科学和生物技术的发展已经改变了人们对人类基本参照系的理解,这使得人类与智能机器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引发了关于人的主体性、人的属性在科学与科技发展中的变化以及如何处理技术与道德伦理之间平衡等问题的思考。[8]人类情感的变幻莫测与以假乱真的仿生技术,使得观众和角色本身对真假笑笑都难以分辨;更重要的在于判断真假笑笑对于年逾七旬的秦奋,以及“旁观”这场爱情的观众而言是否存在必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后留在秦奋身边的女性是否是真的笑笑已经不再重要,观众只需要从电影中确认秦奋——以及他们自身的情感得到一个确定的、安全的归属即可,承载这份情感的是真人还是仿生机器人都不再重要。
三、人工智能时代社会技术转变下的主体重构
冯氏喜剧在贺岁档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冯小刚准确地捕捉到都市人在社会转折时期内心深刻的困惑。在人工智能时代,膨胀的技术对人类身体乃至情感的侵入,以及社会对人工智能的普遍关注再度引起了冯小刚的危机意识——即使改变《非诚勿扰》前两部作品奠定的成功现实主义喜剧基调,也要以更为“小众”的喜剧科幻片方式分线发行,正是基于技术催化下人类加速向“后人类”变化的危机意识。
对于这一历史性的转变,全球各个领域中的学者们的看法不尽相同:上文中引用的部分学者多持乐观态度,但也有学者对人类向后人类的转向持悲观立场。在《非诚勿扰3》中,冯小刚并未直接阐明自身对这一变化的态度,而是通过观众们熟悉的喜剧配方,试图在一场跨度30年的恋爱经历中侧面展现相关问题。从《银翼杀手》系列到《她》《超能查派》(尼尔·布洛姆坎普,2015)《机械姬》(亚力克斯·嘉兰,2015)等,探究情感的恋爱故事与科幻电影中的非常规情景是天然的同盟,而后人类可以“从对确切性别的否定中超越性别规范与规范性别的约束,在局部性、流动性和间或性的‘性别中自我定义为一个并不稳定的、非本质的多元化主体……”[9]例如,《她》中的女主人公“莎曼萨”在出厂时仅仅具有简单的对话功能,其认知水平与对人类社会的了解也局限在儿童般的有限认知中;但伴随着人工智能快速读取数据并学习的过程,莎曼萨迅速改变着自身以及对男主人公西奥多的看法,甚至写了很多关于物理学或者人类遗传学的著作,其中一本根据自身恋爱经历写就到《我的641个人类情人》甚至在人工智能世界中大获好评。在最后,莎曼萨与其他人工智能系统(即“操作系统OS”)在升级到了哲学思考的范畴后最终决定集体离去,从人类可感知的世界中消失——而这场分别的导火索在于人类与人工智能的世界观无法调和。与《非诚勿扰3》相比,秦奋无法把握对面的人是真的笑笑还是仿生机器人,而《她》中的萨曼莎则在与西奥多恋爱的过程中海量学习并广为交际,学习更多的知识并自我进化,她们都是男主人公无法彻底把握或理解的对象,她們本身就是无法被定义或规范的后人类主体。
在一段无法完全掌握的非稳定关系下,“后人类”的存在最终带来的是“人类”本身存在的问题。科幻电影中的人类可能会生活在人工智能主导的虚拟空间中,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仿生机器人相爱;但一旦失去与自然界、现实空间与真实人类的联系之后,这些生活在“后人类情景”中的角色可能也会失去身为“人类”的主体性身份。这一点在他们面对人类存在的终极信仰等问题时尤为明显:在《她》中,完全由声音构建的莎曼萨凸显出西奥多在本质上的孤独;在《银翼杀手2049》中,乔伊的投影每次在眼前熄灭,长期离群索居的K都要不可避免地遭遇一次“失恋”;在《非诚勿扰3》中,古稀之年的秦奋生活优渥,基本称得上是无忧无虑,但在流落孤岛时却陷入了彻底孤独无根的境地。尽管科幻电影提供了大量对人工智能陪伴生活的场景描述,但孤独才是人的基本属性和最终归属;越是孤独越想与其他形式的“他者”产生亲密关系与情感羁绊,而与“后人类”的非稳定关系则反而加重了孤独之情。
人工智能时代,我们都需要认真思考技术的发展对人类社会和个体带来的影响,并努力寻找平衡点,以确保人类的尊严和价值得到维护。在爱情主题之外,《非诚勿扰》系列也关注着人类情感交流的本质:早在《非诚勿扰》第一部中,为择偶相亲而焦头烂额的秦奋就曾经说过“钱不是问题,真正缺的是朋友。最近这些年我经常感到非常孤独,那个时刻就很想念你们”。而《非诚勿扰2》中在挚友李香山死后,秦奋遵从他的意愿将骨灰的一部分埋在绿萝盆中;《非诚勿扰3》中二十年后的秦奋居住的养老院里,绿萝已经郁郁葱葱——在悬而未决的恋爱关系下,这份忠贞不渝的友情显得更为圆满。秦奋对于友情的渴求与对于爱情的渴求一样,与其说是寻找一个具体的欲望载体,不如说是寻求一种人与人之间真诚的情感连接,或者一段亲密关系带来的附加物:被尊重、被珍视、被需要、归属感、灵魂的契合等等。笑笑对秦奋的若即若离也源于此:在多数现代人的婚姻与生活观念中更加重视自身能从对方那里得到的情绪价值,而很少考虑自己能给予对方什么。然而笑笑即使摒弃表面上的关系也要坚持追求内心的真实感受,始终忠于被尊重、被爱、被需要的内心感受。与交友一样,与人相爱也是为自身被需要的需求寻找到一个载体的方式,因此,爱情电影当中“被爱”的对象本身是可以被泛化和广义化的。
结语
在后人类主义视角下的《非诚勿扰3》中可以发现,“后人类”在叙事中并非异化的形象,而是对现代生活现状下的一次陌生化的摹写,“后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爱情叙事具有比单纯都市爱情叙事更为成熟、镇定和具有哲学思辨的情感回归。在某种程度上,异质性的情感表达与形象刻画恰恰是被工具理性放逐的人类情感重新找回自身特质的方式;而“后人类”的形象和体验则包含着对现代社会和理性主义的反思。这些“异质的真相”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后人类的本质和发展,并以超越性的视角重新审视人类的价值观和道德伦理观念。
【作者简介】 岳文立,女,河北石家庄人,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影视编剧研究。
①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以人类为核心的哲学观念,其核心在于将人类利益视为价值判断的起点和道德评价的依据,人类是唯一的价值判断主体。后人类中心主义则旨在批判并超越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其质疑人类所持有的至高无上、中心化的地位,提倡一种更加包容、平等的视角来审视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与角色。
参考文献:
[1]中国历史票房红榜|中国票房|中国电影票房排行榜[EB/OL].(2024-01-07)[2024-01-07].http://www.boxofficecn.com/the-red-box-office.
[2][4][5]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M].刘宇清,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15,15,16.
[3][英]齐格蒙特·鲍曼.怀旧乌托邦[M].姚伟,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115.
[6][7][8][美]罗西·布拉伊多蒂.后人类[M].宋根成,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55,16,40.
[9]张美晴.“人类”何以想象未来[D].太原:山西大学,2021: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