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
正在练气功的马司洋。(江白 / 摄)
资深对外汉语教师,自媒体人,专业和老外打交道20年。现定居澳门。
我娃天生好动,所以她时不时在家学YouTube上的“五只猴子在床上跳”,我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但有一天她从幼儿园回家,煞有介事地拉着我和她爸在客厅站好,说要教我们打太极。我还真没想到,这又是从哪儿学的?佩奇、芭比和爱莎公主都没这个技能,总不是上学路上在晨练公园看会的吧?
“是在学校学的,今天我们有太极课!”
“哦,你们体能课老师还会打太极呢?”我知道这天下午有体能活动。
“不,不是,今天来了一个教太极的老师,他的衣服好酷!”我娃一副“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去接娃放学,远远看到一个粘上胡子能扮圣诞老人的老爷爷,穿着一身亮蓝色中式练功服,正乐呵呵地跟孩子们击掌说再见。他应该就是太极老师了。现在在中国,会说中文的老外遍地都是,会打太极的老外可没那么多。我想,这老头,有眼光,懂得学我中华文明的精粹,还学到能来教小朋友了,真不容易。而且行头确实很酷,对襟盘扣,纹松绣鹤的,细节好评。
马司洋在澳门教外国人练气功。
接了娃,免不了和老师聊上两句:“你看起来真精神,这套衣服很好看!”老爷爷笑起來高兴得像个小孩:“啊,谢谢,我也很喜欢这套衣服,我练气功的时候穿着它。”“哇,你还会气功啊!”“是的,我教好几种课,除了气功,我还教跆拳道。”“哇,你可真厉害啊!”礼节性吹捧结束。
这天晚上回到家,凭着了解任课老师的“家长本能”,我翻了翻老爷爷的社媒主页。不翻不知道,翻完了我真想给自己来一句:“唉,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是的,老爷爷不是什么来中国喜欢上太极的业余爱好者,而是各种冠军奖牌数不过来的气功大师,教了近40年中国气功的资深教练——克罗地亚人尼古拉·马里西奇!在中国,他“行走江湖”的名字叫“马司洋”。
后来,马司洋给我讲了好多他的事情。他和气功的故事简直可以用传奇来形容。
马司洋1969年出生在南斯拉夫,父母都是普通人,为生计奔波,没有一个人在乎除每天的天气、电视上的新闻以外的事情,遥远东方的中国更是和他们没有一丝关系。马司洋只是这个普通底层家庭的普通孩子,4岁开始就在旅游旺季帮家里摆摊赚钱贴补家用。放养长大的他没让家里操太多心,除了一件事——五六岁了还是尿床,陆续看了几年医生快10岁了,还是没有好转。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大火的谍战剧《追风者》里的魏若来也是7岁了还尿床,照样没耽误他成为“金融奶鳄”。只不过家有10岁还尿床的小子,父母着实比较闹心。
偶然的一天,在书店还是旧书摊——马司洋已经记不清了——一本关于八段锦的英文书出现在他面前。他把这本书买回了家。那时马司洋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气功这个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是八段锦。就像和“女神”一见钟情一样,没有道理可言,他把这本书带回了家。
难道八段锦是气功界的“出圈”担当?总能在不同的年代吸引不同世代的年轻人。今天B站的八段锦跟练视频被学生党和职场新人点出千万播放,40多年前马司洋的跟练版只有文字描述和8个招式的图片。但毛主席不是说过吗,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马司洋对着文字和图片,愣是一字一句地抠出了八段锦的一套打法。仅仅练习了一个星期,他就不再尿床了。
这也太神奇了吧?这到底是什么神技?有什么原理?马司洋怀着巨大的好奇心,却找不到任何“师父”能解答。不过,按照现在的话来说,马司洋是个不折不扣的i人(内向的人),就算在他那个时代有师父、有同好,他也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探索:买书。当然都是英文书,不是外国人写的就是从中文翻译的。不过,这些非一手材料在成为二手的时候天然会损失一些细节和准确性,小小的马司洋没有这种做研究的认知,但他直观地感受到了不同的书之间表述的差异。不会中文,他就只能买更多书来互相印证,慢慢建立起一套相对准确的理解。
很多人小时候都有过痴迷并投入的东西,像秘境花园吸引着他们,说起来滔滔不绝,研究起来废寝忘食,一头扎进去,乐不思蜀。这些秘境可能是漫画、机器人,可能是飞机、游戏卡,而马司洋的秘境,是中国气功。自接触八段锦后,马司洋一发不可收拾,太极、南拳、长拳他也看,少林五祖、《道德经》、《黄帝内经》他也看。因摆摊攒下的小金库在他10岁的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支撑他一头钻进了偶然发现的秘境,书买了一本又一本,对气功的研究和练习也贯穿于他的整个青少年时代。
气功教练马司洋教过5000 多个学生,有的人,他帮他们强身健体,摆脱病痛;有的人,他带着他们提高专业水平,获得国家级乃至世界级比赛的奖牌。
1988年,一艘从南斯拉夫出发的远洋商船正在大洋上航行,一个瘦瘦的小伙子每天爬上甲板,练习半个小时气功。这是高中毕业后的马司洋,他没去读大学,而是去跑船,因为这条航线能去亚洲。船靠香港,他上岸买了台小电视,还有很多关于气功、太极的录像带,回来在船上跟着练;船靠上海,他去公园里溜达,看那里的老人打太极,他也跟在后面练。
如果不是跑了两年船回来读大学期间摔伤了头,气功可能至今也只是马司洋的一个业余爱好而已。那次受伤差点要了马司洋的命,还留下了脑震荡后遗症,整天恶心、头痛,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在练习气功之后,症状才会有所缓解。因为身体状况差,学是上不下去了,马司洋干脆正经开始练气功,学更多的理论,把自己当个运动员一样练。他发现,只要持续练习,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头痛和恶心的症状就能被控制住。气功像10岁那年一样,又一次提高了马司洋的生活质量。
一晃到了1998年,有一天马司洋接到一通警察打来的电话。
“尼古拉是吗? 街上那些小广告是你贴的吗?健身运动……”警官听起来好像在读一张纸上的内容。
“哦,是我。哦,不不,不是我贴的。”马司洋有点害怕,“您是说那些传单吗?贴在大街上?哦,不,这可能是我的学生们干的,我告诉过他们拿给朋友看就好,不要贴到街上……”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把你的广告都撕掉了,下不为例,下次就要罚款了!”警官不想听解释。
“好的,当然,谢谢您,我会跟学生们说的,下次不会了,谢谢您,再见!”马司洋赶紧见好就收。
跟我讲这段陈年往事的时候,马司洋已过知天命之年,但神情仍像一个孩子,透出把戏得逞的小狡黠。我问他,到底多少人帮你把小广告贴了满大街,把警察都招来了?他仿佛仍处在当年的得意心情中,说哪有什么学生,都是他自己,小广告是他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图是他自己剪下来贴纸上的,复印社是他自己去谈的,墙上的浆糊也是他自己刷的。原来文案是您,美工是您,外勤也是您,末了老师还是您啊!
马司洋的传单后来当然还是偷偷贴,因为,“气功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再后来他的故事就是他的脸书、YouTube的个人主页上能看到的了。从那时起至今,气功教练马司洋教过5000多个学生,有的人,他帮他们强身健体,摆脱病痛;有的人,他带着他们提高专业水平,获得国家级乃至世界级比赛的奖牌。
他受邀到克罗地亚国家电视台介绍气功,为糖尿病人协会病患们义务教课,在克罗地亚孔子学院教太极,把武术引入克罗地亚,并帮助克罗地亚成为国际武术联合会正式成员。他10年前移居澳门,继续在澳门的大中小学、企业、机构做教学工作。
他自己也在这数十年中获得无数各种比赛的奖牌,但他不喜欢把冠军头衔顶在头上,对他来说,奖牌的意义只不过是让人们能看到他在做什么:这个叫马司洋的人,在克罗地亚,在澳门,教气功,教得很好,不是花架子。
“气功是帮我们连接天地的”“太极不是把手腳动作摆对就可以,你需要感觉身体里的能量在流动”“大多数人低估了站桩的作用”“真正的太极会激发你头脑中创造性的那一部分”。
论起对中国气功、武术、哲学的理解,马司洋可能比绝大部分中国人都要深刻,深刻到普通人可能一时无法理解,我自然就问起他有没有打算写一本书来让世界更好地认识气功。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这样的书了,不缺我一本,你看这本,多好,还双语。”马司洋给我展示一本他新买的书,“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做。有很多人可以写书,写了书你不能保证那些练习的人一定会看,但是你手把手去教,他们就一定会做。”
“你已经帮助别人‘做了快40年,从来没有感到厌倦吗?”
“当然没有,我做得越多,一切就越美好,当我停下来,我就感觉不到这个循环了。那可不行,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马司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的回答。
编辑 毛予菲 / 美编 徐雪梅 / 编审 张建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