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穗琦,明淑萍,2,董欢欢,2,刘玲,2
1 湖北中医药大学 湖北武汉 430061
2 湖北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湖北省中医院 湖北武汉 430061
缺血性中风又称脑梗死,目前已成为全球重大公共卫生问题之一[1],也是目前我国成年人死亡和残疾的首要病因[2-3]。临床以缺血性中风急性期发病后2周至6个月为恢复期,是言语、认知、运动等功能恢复的关键时期。缺血性中风的核心病机为本虚标实,具体而言,急性期以风火、痰热、血瘀等实证多见,经过积极治疗后,邪之大势已去,恢复期常表现出气虚血瘀、阴虚阳亢等本虚征象,可见从急性期到恢复期呈现出由实转虚的病理变化过程,而其病机演变与脾密切相关,治疗应着重调理脾胃。本文依据中医学相关理论,结合缺血性中风恢复期证候特点,探讨从脾论治缺血性脑卒中恢复期的理论依据和临床运用,并结合验案进行阐述。
脾为后天之本,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脾胃,脾气健运,能化生充足的精、气、血、津液,营养脏腑、经络、四肢百骸等,髓海依赖于脾胃所运化的水谷精微而得以充盈。缺血性中风患者多为中老年人,年高体弱,正气本就不足,然急性期用药多遵循“实则泻之”的原则,平肝潜阳药寒凉碍胃,或破血逐瘀药攻伐气血,使中焦正气进一步受损。脾虚则脏腑亏虚,髓海空虚,元神受损。张锡纯曾在《医学衷中参西录·论脑贫血的治法》提出:“人之脑髓空者,必头重目眩,甚或猝然昏厥,知觉运动俱废,因脑髓之质,原为神经之本源也”。
缺血性中风恢复期的一系列临床表现皆与脾虚有关。脾藏意、在志为思,具有掌管思维、记忆的功能,脾失健运则出现健忘、呆钝;脾在窍为口,其华在唇,在液为涎,脾气亏损可出现口眼歪斜、吞咽障碍、流涎、失语;脾在体合肉,主四肢,“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主润宗筋”,中焦虚弱则宗筋不能“主束骨而利机关”,故出现半身不遂、肢体肌肉萎缩等[4]。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脾为气血生化之源,脾气健旺可资新血化生,脾气不足则推动无力,血流缓慢,最终形成血瘀,闭阻脑窍脉络。除气虚导致血瘀外,气虚还会引发络脉空虚,致邪客于络,又因络主血,血行其中,络脉不利与瘀血内停互为因果[5]。清代王清任曾明确指出中风后遗症由气虚血瘀所致,在《医林改错·论抽风不是风》记载“元气既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留而瘀”[6]。瘀血既是病因,又是病理产物,中风日久,瘀血的形成也会对新血的生成产生影响,使中风恢复期的预后变差。
久病多虚,久病多瘀,缺血性中风属慢性疾病,除气虚外也易出现血虚。张景岳认为中风出现的肢麻、偏枯、痿废等应归结为气血虚弱,并在《景岳全书》中记载“中风麻木不仁等证,因其血气不至,所以不知痛痒,盖气虚则麻,血虚则木,麻木不已,偏枯痿废,渐至日增”[7]。
李东垣有云:“中风为百病之长,乃气血闭而不行,此最重痰”。可见痰浊是中风病的重要致病因素之一。随着当代生活水平的提高和饮食结构的改变,形盛体实、痰湿郁积之人日益增多。脾为生痰之源,为全身水液输布代谢之枢纽,脾气虚衰则无力运化水液,痰饮内生,其黏滞顽固非一日能祛除,导致病情迁延日久不愈。如《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所言“正气引邪,㖞僻不遂”、“邪在于络,肌肤不仁;邪在于经……邪入于脏,舌即难言,口吐涎”,患者常遗留半身不遂、肌肤不仁、言语不利、吞咽困难等后遗症。痰邪阻滞气机,碍于血行,加重瘀血的形成,血瘀则气机不畅,郁而生痰,痰瘀之间相互转化,互为因果,最终痰瘀互结,进一步阻碍气机的升降,形成气滞血瘀痰阻,蒙蔽脑窍,即出现眩晕、头痛、言语不利、肢体不遂等症状,如朱丹溪《明医杂著》所云:“所以古人论中风偏枯麻木、酸痛、不举诸证,以气虚死血痰饮为言。言论其病根源,以血病痰病为本也”[8]。除此之外,痰浊亦可夹风、化热,久而成瘀,阻滞脑络,形成更为复杂的病理变化。
“补土派”代表医家李东垣认为“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素问·玉机真脏论篇》有“脾胃虚则九窍不通”之说,脾虚是缺血性中风恢复期的关键病机。治病必求于本,首先应当健脾培土,清升浊降,使水谷津液得以运化,既可滋养四肢关节肌肉,又能保持脑络气血生化有源,则髓海得养,气旺血行,痰浊、瘀血无以为生,即所谓“气顺则痰消,气畅则瘀化”。临床中常用补中益气汤化裁,补中寓升,多用黄芪、党参、白术、茯苓以益气健脾,可另随证加减化痰、补益气血之品。
现代研究表明,补中益气汤可抗氧化、增强免疫功能,减少脑部的耗氧量,增强脑组织对缺氧的耐受能力,同时促进机体的代谢功能,达到消除虚证的治疗效果[9-10]。
虽缺血性中风恢复期病位在脑,但其主要病因为脾胃正气亏损,气血瘀滞,脉络瘀阻。故以补气为主,辅以活血通络,气行则血行,血行则脉络通。临床中可使用补阳还五汤加减。清代王清任所著《医林改错·下卷·瘫痿论》首次记载中药复方补阳还五汤,自古以来是治疗中风气虚血瘀证的代表方剂,将补益元气与活血行血有机结合,并一直沿用至今。王清任提出“此方治半身不遂,口眼㖞斜,语言謇涩,口角流涎,下肢痿废,小便频数,遗尿不禁”。补阳还五汤由黄芪、当归、赤芍、红花、地龙、桃仁、川芎组成,重用黄芪补益元气为君药;当归活血通络为臣药;赤芍、川芎、红花、桃仁协助当归,增强活血化瘀的功效;地龙通经活络,性善走窜,功转行散,周行全身,以行药力,同为佐药[11]。全方用药主次分明,补气而不壅滞,活血而不伤正。除此之外,还可随证加减全蝎、蜈蚣、地龙、水蛭等走窜入络之虫类药物,及鸡血藤、丝瓜络、伸筋草等舒筋通络类药物。
现代研究表明,补阳还五汤有助于减少机体分泌促炎性因子,减轻炎症反应;调节血液流变学,改善血液高凝状态;改善神经缺损情况,提升生活能力[12-14]。
“痰”贯穿中风病的始终。朱丹溪认为痰邪是中风发病的关键因素,“半身不遂,大率多痰”,且痰浊易发生化热、夹风的病理变化,即“湿生痰,痰生热,热生风也”,并在治疗上强调“治痰为先”。实际运用时,应明确患者的本质证候,判断痰的性质及兼夹证,有是证用是药。
3.1 痰湿内蕴——益气健脾,燥湿化痰 以痰湿为主者,证见肢体麻木、半身不遂、口角歪斜、言语謇涩、脘痞、纳呆、泛恶、呕吐痰涎,舌质暗淡,苔白腻,脉滑。治以益气健脾,燥湿化痰,方用涤痰汤加减。涤痰汤出自《奇效良方》“治一切中风痰迷,舌强不语”,由二陈汤化裁而成,方中姜半夏燥湿化痰,散结消痞,《本草从新》言其为“治湿痰之主药”;橘红助半夏理气行滞,燥湿化痰,乃“治痰先治气,气顺则痰消”之意;胆南星助半夏清热化痰,又可息风定惊;茯苓淡渗利湿健脾,与半夏配伍以杜生痰之源,与人参、甘草合用有健脾补气之意;再配伍石菖蒲涤痰开窍,竹茹清热化痰。可随证加减泽泻、桂枝利湿化饮。
3.2 风痰阻络——息风化痰,健脾祛湿 痰湿内盛,引动肝风,肝风挟痰湿上扰清窍,故还可见头目昏眩、头痛等症。治以息风化痰,健脾祛湿,方用半夏白术天麻汤加减。半夏“辛温善散,辛能理气开郁,温能攻表和中,所以风、寒、暑、湿四气相搏,郁滞不清,非半夏不能和,七情、六郁、九气所为,结塞于中,非半夏不能散”;天麻平肝息风,与半夏配伍可息风化痰;白术、茯苓健脾燥湿;橘红理气化痰;甘草、生姜、大枣调和脾胃。可随证加减钩藤、石决明以平肝熄风;桑枝清热祛风除湿,通利关节;地龙、僵蚕清热息风,通经行络;“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息风化痰法可与活血化瘀法并用而取效,故可配伍红花、桃仁以活血化瘀,丹参以清热凉血,散瘀止痛。
3.3 痰热上扰——健脾理气,清热化痰 痰热症状明显者,见虚烦躁扰不宁,惊悸呕恶,失眠多梦,口苦,大便秘结,苔黄腻,脉滑数。治以健脾理气,清热化痰,方用温胆汤加减。温胆汤出自于《备急千金要方》,主治“大病后虚烦不得眠”,因其具有理气化痰、和胃利胆之功效,故后世将其划分为祛痰剂[15]。半夏为化痰圣药,陈皮理气化痰,二者合用燥湿化痰;竹茹甘凉,清热化痰,枳实微寒,理气化痰,二者合用清热化痰;石菖蒲宣气豁痰、化湿和胃,远志祛痰开窍、安神益智,此为化痰开窍的经典药对;另加茯苓、甘草健脾利湿、益气和中。痰热壅盛者,可再添清热除烦之黄连则为黄连温胆汤,具有泻热化痰、宁心安神之效。另可随证添加胆南星、川贝母以清热化痰;川牛膝活血通络,引火下行,补肾强筋骨。
3.4 痰瘀互结——活血祛瘀,化痰通络 痰瘀互结者,证见口舌歪斜,舌强语謇或失语,半身不遂,肢体麻木,舌紫暗或有瘀斑,苔滑腻,脉弦滑或涩。在治疗时需细化痰和瘀的比例,孰重孰轻,决定化痰和通络的药物构成比,同时遵循“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则痰消”及“治瘀先治气,气顺则瘀自清”的原则[16]。朱丹溪提出:“中风大率主血虚有痰,治痰为先,次养血行血”,可选四物汤合温胆汤加减,温胆汤理气化痰去上扰之痰浊,四物汤补血调血治血家百病。另可配伍桃仁、红花活血化瘀;蜈蚣、全蝎、僵蚕搜风通络;水蛭、虻虫、斑蝥破血逐瘀。
在现代药理研究中,涤痰汤可降低血小板膜蛋白-140(GMP-140)表达,阻断血小板聚集途径,抑制血小板活性,减少炎性因子的黏附数量,抵抗血栓形成[17];温胆汤、半夏白术天麻汤有稳定神经元内环境、提高抗氧化酶活性、抑制自由基反应、维护神经元细胞膜系统等作用[18-19];黄连温胆汤能加速侧支循环的建立,促进病灶周围脑细胞的代偿,恢复神经细胞的功能[20]。
涂某,男,67岁,2023年5月9日初诊。因“左侧肢体乏力半年”就诊。患者2022年11月突发左侧肢体无力,于外院住院,行头部MRI提示:右侧额顶叶、基底节区多发腔隙性脑梗死。住院期间予抗血小板聚集、降压、调脂稳斑、降糖等对症治疗,病情好转后出院。既往有高血压病、高脂血症和糖尿病史。现症见:左侧肢体乏力,时有头部昏沉感,口苦,睡眠欠安,多梦易醒,白天精神差,纳一般,大便干结,2~3d一行。查体:肌张力可,左上肢及左下肢肌力Ⅳ级,右上肢及右下肢肌力Ⅴ级。舌质红,稍暗,苔淡黄厚腻,脉弦滑。
中医诊断:中风-中经络,痰热上扰证。治则:健脾理气,清热化痰,兼以益气活血。拟方黄连温胆汤加减:黄连6g,法半夏10g,陈皮10g,麸炒枳实10g,竹茹10g,茯苓15g,黄芪15g,当归10g,赤芍10g,川芎6g,丹参15g,天麻10g,钩藤10g,石菖蒲6g,火麻仁10g,郁李仁10g。14付,水煎服,1剂/d,2次/d。服上方21d后头部昏沉感较前明显缓解,睡眠改善,觉醒次数减少,白天精神可,大便正常,1次/d,舌淡红,稍暗,苔薄黄,脉弦。故原方黄芪加量至20g,去火麻仁、郁李仁、竹茹、钩藤、黄连,再加桃仁10g、红花10g、地龙10g、桑枝10g、桑寄生10g、怀牛膝10g。后随访三月,患者病情平稳,未诉特殊不适。
按:本例患者脑梗死发病后半年就诊,处于脑梗死恢复期。头部昏沉感、口苦、多梦易醒、大便干结及舌脉均为痰瘀化热,上扰脑神之象,故用黄连温胆汤清热健脾化痰,辅以清热凉血之丹参、豁痰开窍之石菖蒲、平肝息风之天麻钩藤及润肠通便之火麻仁郁李仁。服药后痰热得去,患者仍有气虚血瘀之象,故加以补阳还五汤化瘀通络,益气养血,辅以牛膝、桑寄生补肝肾强筋骨,桑枝通利关节。
综上所述,缺血性中风恢复期与脾的关系密切,在临床治疗过程中可从补气健脾、益气活血、祛除痰邪的角度着手,应当着重调理脾胃,准确地辨证分型,抓住主症,切中病机,平衡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