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王来春

周慧娴

1994年，深圳，富士康厂区，郭台铭站在台上，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对着员工说：“没有人是天生穷命！”

电风扇吱嘎作响，流动的热气让员工对老板的日常“画饼”有些不耐烦。偏偏台下的一位年轻女工却跟着心潮澎湃起来。身处寸土寸金、日新月异的深圳，她同样不相信“穷命”会跟随自己一辈子。这个女工长相普通，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她眸子里闪烁的希冀让人过目不忘。

30年后，这名女工成了《福布斯》全球科技界100位富豪排行榜上仅有的六位女性之一，排名甚至超过了老东家郭台铭。

王来春就像一根在寒风中飘逸的蒲苇，柔韧的枝条在世间悠然起舞，用柔软的身段在天地间，与山水、与风浪共舞，也与时代共舞，勾勒出一幅向上生长的画卷。

一面坚定

王来春身上有种魄力，是即使在男性企业家身上也少见的坚定和决断力。

当初有149名员工成为了富士康在大陆的第一批员工，厂里经常停电，为了抢工期，只能“来电上工，停电下工”，员工时不时会在睡梦中被叫起来工作。身边陆陆续续有工友离开，唯独王来春坚持了下来。

彼时，她对郭台铭的“迷信”令很多工友不解。

在王来春眼里，郭台铭就是人生路上的导师，郭台铭演讲时说的话，她都记在小本子上，反复研读，激励自己，就算被工友们视为“异类”，她也毫不在乎。为了提高收入，她经常半夜起来偷偷加班。

王来春的韧性与早年艰苦的家庭环境有关。出生在汕头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她从小就帮着父母做农活、干家务，不敢奢望遥不可及的风花雪月，只寄望于守住生活的“面包”。而富士康的这份工作，在王来春眼里，意味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牢牢握住“六便士”的她在富士康从小组长升到了流水线工长，再到当时大陆员工能够升到的最高职位——课长。

潮汕人是天生的商人，“饿死不打工”的口头禅在他们中间流传。在自己的老领导郭台强（郭台铭二弟）的鼓励下，王来春下定了创业的决心。

辞职创业并不顺风顺水，只是她也没有料到阻碍会来得这么快——这一决定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只有二哥王来胜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后，并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支持自己。哥哥的支持让王来春十分感动，并承诺若是以后赚钱，会和哥哥对半分。

1997年，王来春低价收购了受亚洲金融风暴影响的香港立讯公司，立讯精密就此诞生。

富士康是立讯精密初期快速发展的重要推手。立讯公司最初便是靠代加工生产连接器，之后将产品卖给富士康起家的。“导师”郭台铭也乐于把做不完的订单转手交给立讯，短短几年，王来春拿到的富士康订单就超过10亿元。

2007-2009年，富士康分别贡献了公司47.43%、56.46%、45.38%的销售收入，是立讯精密的第一大客户。

在经营管理上，王来春坚持使用在富士康学到的管理模式，完全运用富士康的军事化管理，厂区车间贴满了郭台铭的经典语录。

但仅靠代工，最多让王来春成为深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立讯精密后来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成为苹果供应链的一环。

王来春说：“我觉得代工是没有灵魂的，只有给客户提供解决方案才是有灵魂的。”

但要给苹果提供解决方案，绝非易事。苹果对产品的要求极其严格，当时与其合作的工厂达不到苹果无线耳机的生产要求，王来春就带着研发团队不断改进，直到耳机的良品率达到百分之百，才成功获得苹果的青睐。

2017年12月，王来春在工厂接待了苹果总裁库克，实地考察后的库克对立讯精密女工们的技术连连称赞。以这份信任为基础，立讯精密不断扩大苹果订单量，直到2020年，苹果成为立讯最大的客户，并为立讯创造高达364亿元的营收。

一面柔软

作为女性企业家，王来春又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

柔软的蒲苇像一条柔软的绳索，将冰冷的数据目标与人文的热切关怀缝纫起来。

她的柔软体现在能屈能伸上，一边独立，一边依附于富士康。

在战略布局上，立讯始终紧密围绕富士康发展。为了方便承接富士康的订单，富士康开到哪，王来春就把自己的立讯精密开到哪，为富士康提供贴身优质服务。

而郭台铭能允许王来春的依附，完全是因为王来春一开始就将公司定位为富士康的配套服务商。

郭台铭要利润最大化，想脱离一些利润少的订单。但王来春觉得创业要踏实，有钱就要赚，只要是富士康需要又不愿意做的，她通通接过来并出色地完成。

王来春的前半生与郭台铭深度捆绑，事业如此，生活亦是如此。就连她的丈夫易光辉都是郭台铭介绍的，对此，她总是坦率地承认：“郭总见多识广，他信任的人，自然错不了。”

她的柔软还体现在她如沐春风的为人处世上，她就像一汪春水，总能浸润身边人的内心。

最开始创业时，为了感谢二哥王来胜的帮扶，她可以隐去自己的名字，将厂子取名为“全胜”；在事业做大做强后，也能信守承诺，将赚到的1 800亿元分给哥哥900亿元。

厂区的员工都喜欢称王来春为大姐，她懂得倾听员工的心声，把同事当家人，员工急病，就跟随救护车到医院，垫付医药费。

而女性的柔，帮助她延展出后半生的精彩。此时的王来春在国内科技界已然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并用女性独有的柔软与专一，演绎着有别于郭台铭的人生剧本。

她说：“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能吃苦耐劳。别人说‘立讯用中国刺绣般的精湛手艺和零残次率征服了要求严苛的库克，成为苹果公司的重要合作伙伴。我和我的团队始终保持清醒认真，精益求精，因为魔鬼藏在细节里。经营事业和家庭，女人要用柔性的力量。”

王来春的柔软还体现在慈善上，2005年王来春陪丈夫回老家，见其母校条件很简陋，就鼓励他为学校捐建教学楼、科技楼和将操场硬底化。王来春还支持易光辉在母校与人合作成立“光辉黎明奖励基金”，惠及广大教师和优秀学生。

商業世界很残酷，但她仍持有柔软的心胸，拥抱粗粝的现实。

有人如是评价她——“深圳的上市公司已有一两百家，打造出的深圳富豪不可胜数，但是正宗打工妹出身而创业成功却极为罕见。”

王来春的成功离不开她蒲苇一般的坚定与柔韧，一刚一柔，编织了她辉煌的生命华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