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化品毒害再认知

非田

2017年，加拿大安大略省，一头熊坐在烟雾缭绕的垃圾堆里

日前，由挪威科技大学等组成的团队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相关论文，认为已知的1.6万种塑料化学品中，有超过4000种存在危险性，而其中仅有约1000种受到了世界各地监督机构的监管。

有学者也就此提出警告，称“塑料在其生命周期的每一个阶段，都对人类健康造成危害”。

近年来，关于塑化品危害健康的研究，频频见诸各大顶尖期刊—不久前曾有论文指出，人体内微/纳米塑料（简称“MNPs”）含量上升，会增加动脉粥样硬化和心血管事件风险。在这一背景下，在学界的不断呼吁下，规范塑料使用也越发成为国际热议的话题，联合国环境署（UNEP）也为此做出过不少努力，4月会对限塑相关法令草案进行讨论和审阅。

从阻力来看，塑料化学品生产量极大，大型石油等塑化产品相关企业也在试图游说和左右有关政策的制定。同时，人类目前也没有找到可大规模生产且廉价的塑化物替代品。对于普通人而言，关注塑化品危害，尽可能少用一次性塑化品，或许是对健康更有益的生活方式。

最详尽的塑化物数据库

塑料几乎贯穿了现代生活每一个角落。UNEP曾成立过一个由各国科学家、医生和政策分析师组成的“塑料与人类健康委员会”，该委员会于去年的一项报告中指出，在塑料制品的生产中，为了有更好的柔韧、稳定、拒水、阻燃等特性，会添加诸如鄰苯二甲酸盐、双酚类化合物、全氟和多氟物质、溴化阻燃剂等，这其中不乏致癌物、神经毒物和内分泌干扰化学物质（简称“EDCs”）。

2022年12月8日，芬兰瓦萨，冰冻水中的塑料微粒

几乎每种主要塑料中，都可能含有400多种令人担忧的化学物质。

在该报告的基础上，各国团队也都加紧了相关研究。本次引发热议的研究是由挪威研究理事会资助，团队从各国公开的数据库和近年的实验、论文中，整合出了详细的塑料化学品数据库，包括所有在塑料中的化学品，如添加剂、加工助剂和杂质的资料。波士顿学院生物学教授菲利普·兰德里根博士认为，这或许是相关目录中最为详尽的一个。

研究中，该团队发现，现存已知的塑料化学品数量已超过1.6万种，而不是UNEP去年宣布的1.3万余种，在全部塑料化学品中，有26%（约4200种）对人类健康和环境有高危害性，它们的“持久性、生物蓄积性、流动性、毒性”等特性值得长期关注—即不少塑料化学品本身含有毒性，且在环境中不容易降解，所以会在人和动物体内长期累积，也容易在水生环境中传播。

论文第一作者、挪威科技大学教授马丁·瓦格纳向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透露，该团队对于危害的判断不仅基于文献中的科学证据，也参考了主流监管机构的观点，综合认定几乎每种主要塑料中，都可能含有400多种令人担忧的化学物质。

UNEP此前另一项研究也指出，塑料对健康的影响尚未得到足够重视，认为妇女和儿童特别容易受到塑化物中有害的EDCs影响。胎儿发育期间和儿童接触，可导致神经发育或神经行为相关疾病，而男性如果暴露在与塑料有关的危险化学品环境下，其生育能力也会受影响。

遗憾的是，对于塑料长期安全性的相关研究，都没有足够一锤定音的说法，目前学界还缺乏统一意见，甚至连可降解塑料是否意味着环境安全都缺乏定论，这也给了相关利益方不少反驳和游说的空间。

普通人难逃接触

对于塑化物的危害，或许很难用“抛开剂量谈毒性”来辩护，毕竟塑料实在过于普及。

按照塑料与人类健康委员会的统计，二战后全球塑料产量呈指数级增长，年产量从1950年的不到200万吨，增长到2019年的4.6亿吨。而这超过8300兆吨的塑料制品中，有超过一半是2002年后生产的。

2023年4月30日，巴基斯坦一家塑料回收工厂里，工人正在整理空瓶子

其中，一次性塑料占目前塑料产量的35%～40%，是塑料制造中增长最快的部分。半岛电视台统计，目前，全球每年约产生4亿吨塑料废物，只有不到20%得到妥善处理，这对环境和人类健康都构成了威胁。

早在2018年就有研究发现，在9个国家11个品牌的瓶装水中，有93%检测出了MNPs，而美国内分泌学会发布的一本指南曾总结塑料中有害物质进入人体内的方式，最常见的就是渗透进入水、食物、土壤，或是通过呼吸和皮肤接触，还可以和PM2.5结合。

这也就意味着，生活在现代都市里，普通人几乎无法避免与塑料打交道。而综合近来的研究看，塑料化学品的危害不仅来源于化学物质本身的毒性，长期接触塑料本身就可能存在风险。

2022年3月，荷兰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团队研究了22名健康志愿者的血液样本后，首次在人血中发现微塑料，有80%的样本中出现了直径小于5毫米的微小塑料碎片（即“微塑料”）成分，一些样本甚至存在多种不同的塑料成分。

其中出现最频繁的，是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PET），这种材质常被用于水饮的瓶身和瓶盖，其次是常用于一次性餐盒如外卖包装等的聚苯乙烯（PS）。

今年3月，一篇发表在顶尖期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论文首次认定，MNPs对心血管疾病存在实际影响，而非仅仅是潜在风险。

该团队在对257名患者进行了长达34个月的随访后发现，那些体内含有MNPs的动脉粥样硬化患者发生心肌梗死、中风或死亡的综合风险，是未检出MNPs患者的4.53倍。

塑料与人类健康委员会也认为，塑料对人类健康、经济和地球环境造成的影响发生在塑料生命周期的每一个阶段，其危害程度没有得到系统评估和充分量化。

致力推动监管

监管的缺失，是挪威科技大学团队此次研究发现的第二个风险点：在已知的1.6万种塑化物中，目前仅有约1000种塑料化学品受到《关于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的斯德哥尔摩公约》监管，有大约1万种并未公布详细的危害信息。

瓦格纳认为，如果没有这些信息，监管机构和公众无法评估其对人体、动物或环境带来的危害。对此，环境科学家塔莎·斯托伊伯在接受CNN采访時也表示了认同：“人们每天都接触到这些化学物质，而绝大多数竟然从未经过危害或安全评估。”

迪拜推出可种植餐具，餐具由麦秆制成的，植入湿润的土壤中，15-20天后就会发芽

目前，全球每年约产生4亿吨塑料废物，只有不到20%得到妥善处理。

谈及研究的目的时，瓦格纳坦陈，全球各国政府都希望解决塑料问题，但只有妥善处理有问题的塑料化学品，才能实现这一目标，报告提供了切实的科学数据，这是人类解决塑料问题的必备工具。

报告不仅呼吁政策制定者采用新的方法来监管塑料化学品，还提供了切实可行的思路—如根据危害、法规和市场数据等，对塑料化学品进行排序，此前提及的邻苯二甲酸盐、双酚类化合物等，均被列入需优先处理的清单。

去年底，联合国秘书处负责人公开表示，世界需要一项“强大、雄心勃勃和公正”的条约，以减少大规模生产的塑料，预计在今年年底前通过一项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关于塑料污染的国际文书。

目前相关草案正在起草，内容包括微塑料到非塑料替代品的激励等，涉及塑料整个生命周期，草案将于4月提交联合国政府间谈判委员会审议。

不少媒体认为，挪威科技大学的研究在这一时间点发布，能让决策者尽可能多地了解塑料中的化学物质，并在做出决定时将其考虑在内。

限制塑料并不容易，按照塑料与人类健康委员会统计，塑料生产约占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的3.7%，如果把这些生产商视为一个国家，那将是全球第六大碳排放国（欧盟被作为整体统计），碳排放量甚至高于巴西。

如此庞大的产业链，不适合也不该“一禁了之”，对于学界的指责，塑料行业也有所反击。美国塑料工业协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西霍尔姆表示，塑料行业正在自我革新，已经在生产更多可循环利用而非一次性的产品，认为应该制定适用于所有化学品的政策，“如果只盯着塑料化学品，可能会导致政策上的冗余和狭隘”。

而瓦格纳则坚称，报告呈现的证据已非常清楚，各国政府须团结起来，避免来自相关利益集团的游说—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