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或此在 [组诗]

杨梓

鎏金銅牛

这只通体鎏金的铜牛

四肢屈曲而卧，身体健壮

牛角对称，如一对月牙

椭圆形的双耳精美而且可爱

鼻孔似乎还有青草的气息

眼睛望着前方，充满坚定

好像随时都会站起，奔向

几百年前的贺兰山麓

琉璃瓦

上世纪90年代，我住在新市区

曾在西夏陵捡到半块琉璃瓦

擦去浮土，有几道菊花纹

水洗之后，色彩碧绿

放在书柜上，为朴素的书籍

增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息

周末与朋友喝了一场酒

半夜起来喝水，却见琉璃瓦

闪着绿光，像夜光表那样

我睡意全无，没有找到原因

天亮之后，我骑上自行车

把琉璃瓦还到原来的地方

灵武恐龙

叉背龙体形巨大，体长十二至二十米

生活于侏罗纪时期，距今约一亿多年

化石最早出现于非洲坦桑尼亚

叉背龙化石首现于赤道以北的亚洲

中国西北，成为北半球第一龙

两地相距遥远，却被化石相连

叉背龙是食草恐龙，却不咀嚼

直接将草叶吞下，几乎全天都在进食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越过赤道

是大陆漂移，还是地球被行星撞击

只是猜想。在亿万年的时间长河

一代一代的人，犹如浪花绽放

梦 海

宜居之城最大的湖，依山偎桥

西部最大的城市湿地，河道蜿蜒

百荷映日，千顷苇荡，万鸟翔集

爬犁绕着陀螺，冰雪写着童话

伫立览山，灯火点缀四野

月光与湖水互相濯洗，轻波荡着宁静

可总觉得缺点什么，犹如一座大庙

已经建成，灯火辉煌，神却尚未降临

贺兰晴雪

霜降与立冬之间，鹅毛雪花纷纷扬扬

天空一片纯白，地上雨水轻轻汇集

孩子的欢呼声不断传来，中午放学

遇上天赐的节日，仰着小脸承接清凉

太阳偏西，风云散去，天空湛蓝

越过灰黄色的山麓，贺兰山轮廓清晰

与天相接之处是一抹耀眼的皑皑白雪

该是神灵创建的宫殿，天使唱着喜悦的歌

云朵相聚也会饮酒？夕阳醉卧山后

山巅竟然喷出火山？把众云烧得通红

罕见的冬季晚霞，还有一匹腾飞的天马

风梳长鬃，双翼闪光，四蹄没入深蓝之后

黄河金岸

逐水草而居，是为小溪不竭、草原不枯

沿江河而居，源于母亲的乳汁而生生不息

白云远处，天上之水状若长龙飞舞

冲出黑山峡，突然变成一群转场的牛羊

秦渠汉渠唐徕渠，将荒地变成沃野

两千年引黄灌区，新天府记录沧桑

牛羊塞道，稻浪翻滚，瓜果映红脸庞

渔歌对唱，月沉湖底，蓝宝石仰望星空

十颗明珠镶嵌河边，一道银河蜿蜒南北

长河落日，水韵吴忠，塞上湖城，山水园林

滨河大道守护波涛，座座鹊桥架通东西

喜鹊河流过银川，也流过千金时光

长城无泪

秦长城，由甘肃而来又向甘肃而去

坍塌之顶被踩出一条小径，白得刺眼

还有羊群游荡。凸出墙外的墩台

已被蚕食，一大片玉米即将漫上城头

明长城，宁夏境内相对完整的一段

沿清水河而筑，紫塞蜿蜒于冈峦层叠

城内水草丰茂，城外布满品字深坑

墙台与敌台，一双鹰眼日夜巡视漠北

三关口长城，沙土石块夯筑于贺兰山间

所有险峻都在其中，所有敌台至今寸草不生

采凿山体外侧的岩石，使烽火台高耸山脊

采石场里，玉石皆碎，被岁月掩埋

食 物

不管是肉蛋，还是蔬果，它们都有细胞

在被杀死或被烹饪或被咀嚼时

都会感到惊恐，甚至非常愤怒

尤其是肉类细胞，从生到死到熟

已经发生本质的变化，转化为能量

即使蔬菜，细胞也会经历生死之苦

即使生食，它们也会被胃液烧死

分布到全身的每一个地方

可人生在世，又不能不吃不喝

尽管我从不吃奇怪的东西

也要乞求被我伤害的所有生物原谅

包括一切维系我生命的食物

尤其是被我杀死的动物，比如钓过的鱼

还有我爱吃的白菜、土豆和羊肉

我愿意转世为土豆被埋在土里

也愿意成为一只羊，偿还今生的债

墩 台

从武威到山丹的高速公路

在一个名叫边外的地方切开长城

人们把车停在巨大的墩台下

饭馆、商店和汽修铺沿路排开

电线横跨城墙，水泥栅栏隔开草滩

三角形的小彩旗格外醒目

我换了几个角度

也没有拍到一张原始的长城墩台

长城断断续续地走到嘉峪关

高速公路却一直向西

抵达伊犁河畔

还会抵达更远的远方

广宗寺

贺兰山后的广宗寺，俗称南寺

传说是仓央嘉措的圆寂之处

就在见与不见之间

从山前到山后，我来过多次

默念六字真言，转动时间的经筒

我是俗人，只为缘分修个来世再见

家 门

家门从一推即开的篱笆

到装有三保险暗锁的木板

再到镶有猫眼的钢铁防盗门

还会换上指纹锁或者扫脸机

但我依然想着：夜不闭户

福因寺

福因寺也在贺兰山后，俗称北寺

二十年前来过，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建筑还算气派，可殿门紧闭

一秒一个台阶，我一直登上

最高的亭閣。透过缠绕的五彩经幡

蓝天白云与山溪松林之间，香炉高矗

长城内外

此刻，我蹲在一口古井旁

开掘于明嘉靖年间的古井

是筑城和守卫的生命之源

也是最深刻的疼痛

此刻，我站在金子山烽火台旁

注视着长城内外

祁连山下旋起一阵匈奴的风

点燃一堆干透的狼粪

此刻，我登上烽火台的废墟

汉明长城向南蜿蜒而去

我看疼了眼睛

也没有看出一条长龙

析 支

途经兰州、合作到达玛曲

就是要看一眼党项族发祥地

析支的天空和大地

我十八岁前生活在固原

之后在银川

出差去过的地方几乎都是城市

当山坡和草甸无边无际

小溪牛羊散落其间

第一次看见蓝天的蓝和白云的白

还有天地间徐徐穿行的风

又不仅仅是风

是我用所有语言都难以说清的风

我只有沉默，沉在酒中

望着星空，为什么要离开

这么壮美的故乡

我写下：

一只大地上爬行的蚂蚁

穿越着陨石如瀑的时间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