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万里行思

2024-05-22 09:32:23李恒昌
天津文学 2024年5期
关键词:星星

发源地

时光,已有一百五十万年的苍茫与玄幻。亚洲之心伟岸、奇崛。巴颜喀拉山神,像他的先人盘古,抑或新生的安泰,悄然站立在大地之上,站立在喜马拉雅大山的身边,昂首向着云端,向着九天之外。他的目光似雷电,双手像利斧。他的眼睛,悄然眺望北斗七星的方向,试图以一颗雄心,去开辟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

当诸神窥见了端倪,一切都将改变最初的形态。狂风来了,要摧垮,摧垮意欲捅破九天的天柱;暴雪来了,要覆盖,覆盖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他挥舞着巨大的双臂,迎接挑战。他的伟力,最终被无边的风雪所遮蔽。彻头彻尾的冰冷,冻透地心的极寒,万劫不复的地狱,天地陷入一片黑暗。黑暗,黑暗,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等待,等待,等待,漫长的等待,足足等待一万年。

一颗启明星,从天际升起,闪着微弱的光亮;一道霞光,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绽放。天地,突然被一把大火,烧成一片赤红。大地回暖,回暖,回暖。在如蔽的长夜里,巴颜喀拉山神,那个伟岸的男子陷入了沉睡,所有歌声,都在大雪的覆盖中消融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谁也不曾想到,他又苏醒了,苏醒了,苏醒了。他的血脉,慢慢流淌;他的眉须,微微松动;他的骨骼,嘎嘎作声;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在太阳的抚慰中,在地热的升腾中,两个巨大的心房,终于慢慢打开。心灵之泉,亮晶晶的音符,缓缓流淌。面朝东方,面朝大海的方向,舞动两条天河——长江与黄河,一条如黛,一条赤金;两大诗行,一行婉约,一行豪放。起舞,奔腾,流淌,对天地诉说着什么,滔滔不绝。

你是无垠的处女之地,没有一丝人间烟火。你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约古宗列。不知是哪一位神秘的天外来客相中了你,在这里坠落,溅起一片冲天的星火。

西部大山旁的盆地,青藏高原上的盆地。一万种鲜花,静静地盛开;一千种溪流,纵横交错。万千蜜蜂和蝴蝶,扇动翅膀;数不尽的诗情画意,往外流淌。

不错,你是盆地,却是高原上的盆地,海拔最高的盆地,接近天堂的地方。在高处守望,一如更高处的雪莲。最高处的生命之水,在这里集聚,汇聚一条条小溪,一眼眼清泉,一口口龙眼,一尾尾小鱼。从最高处出发,从四千五百米的海拔出发,向着最遥远的目的地,向着五千六百公里处的大海。你有七个泉眼,有的碗口那么大,有的拇指那么小。幸福大家庭里的七个姐妹,或许也是七仙女下凡,抑或北斗七星,投影在这片大地上。

我们是一群特殊的生命个体,一种集体性的无意识。曾经是云,化作了雨;曾经是水,化作了雾,是流动的固体,晶莹洁白,是山神涵养千年的昆仑宝玉。上天的使者,雪山的儿女,曾披在山神的身上,代表着神灵的荣光。曾香睡在山神的心房,宁静又安详。原本就是生命,也能滋生养育新的生命。就栖息在这里,享受山神的爱抚;就生活在这里,沾染一身的芬芳。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也不知听从了谁的召唤,我们——亿万个分子,亿万个雪滴,亿万个生命,在这里集合,从这里出发,从这里启航。我们唱着歌,我们跳着舞,经过三山五岳,向东方奔涌而去,似乎只有一个目的,拥吻最广袤的大地,到蔚蓝色大海的母腹里——受孕。

我们从远古的家园开拔,可以认为,我们是一群出逃者抑或流浪汉,也可以把我们当作,夸父和愚公的追随者。我们深知,从此后将遭遇无边的磨难。我们将遇到大山的阻拦,这没有什么,我们可以绕过;我们也可能再次被化为云烟,这也没有什么,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如同日出月落的变换,春夏秋冬四季的更迭。在我们的词典里,从来没有放弃的概念。努力,或许会功败垂成。一路的洒脱和一路的狼狈,或许会创造丢盔弃甲的纪录,默默牺牲的纪录。我们只在乎,精神的价值和她附加的价值,一个更粗犷的民族和一个更广阔的平原。

山神、盆地和雪泉,射手、巨弓和利箭。一个图景,一个意象,一个新的纪元。不是射线,不是曲线,也不是抛物线。不是诗人笔下“一笔狂草,从天边写到大海”。千年不老的大树,茂密的树冠、苍老的树干,盘根错节硕大无比的根须。没有人,能够真正参透这个图谱,即便懂得周易八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深悟全息理论、量子纠缠,甚至会运用AI算法。除非,除非,除非,血液里澎湃着她的血液,动脉里跳动着她永不停歇的魂魄,灵魂里蕴含着蓝眼睛黄皮肤的底色。

星宿海

鲸落沧溟,一只九天之外星坠的巨鲸。时光,漫长的时光,风化成一颗硕大的翡翠;慈眉善目的大佛,卧居,隐匿于西部高原;也有不一样的风景,孔雀开屏一般,透着翠绿,闪着星辉。

一个曾经的梦幻错觉,在这里引发。多少人曾来到这里,试图将你的神秘之美呈现出来。觅渡,覓渡,总会陷入谜一般的渡口。既忘却了归程,又忘记了来路。

大唐英雄李靖,脚踏战马,次星宿川,同行的缺了一个叫红拂的女子,也缺了些许收获;一代名臣侯君集,含辛茹苦,达柏海上,未能窥一斑而知一二;道宗是一代猛将,芒戈草鞋,望积石山,也只能粗览河源,望山兴叹;元代都实,怀一颗好奇之心,站在高山之巅,看到了“灿若星列”;母亲河的第一个七彩斑斓的句读,中华文学第一部诗歌总集,三条流着不同风韵的支流,是风,是雅,是颂,另一个版本的《吉祥三宝》,总在不停地歌唱——太阳、星星和月亮。

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花海子。在水一方,青草葳蕤,花开如海。风儿降落和栖息的地方,神龙卷起的风圈,将花的种子带来。高原上的所有花朵,都来这里约会,一簇簇,一丛丛,漫山遍野。也有许多花儿,任谁也叫不上名字,大如银盆,小若苔米。春天,花开芬芳;夏天,激情怒放;秋天,花开金黄;冬天,冰清玉洁。盛开着,摇曳着,歌吟着,各美其美。

西王母娘娘曾经来过,驾一片祥云,赶一辆花车。神鹿拉车,凤凰伴飞。千年之后,有人前来考证,可是西王母的瑶池?可有西王母的神药?可有西王母养育的水母?大地无言,河水静默。高山顶上,是闪耀光芒的白雪;双脚底下,是无边无际的花朵。

飞鸟在大树头上做窝,宝剑在刀鞘里过夜。白天的星星,也有隐身栖息的地方。众神曾经相中一个去处,泰山脚下,一个叫七星台的山岗,那里有清清的山风,有碧绿的大树,七颗星星赶来,在那里安营扎寨,而更多的星星,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她的名字叫——星宿海。

天狼星来了,织女星来了,牛郎星来了。玉衡、遥光、开阳、轩辕、参宿、心宿,鲜为人知的星星,也来了。也有一两颗星星迷路,跑到大山背面去了,太阳将他们喊了回来。

星星们栖息在这里,度过漫长的白夜,享受初雪的滋味和爱怜,有花儿陪伴,有游鱼陪伴,小狐狸一般盘起柔软的身子,眯上了柔美的眼睛,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梦境。纯净、纯粹、美丽、恬静、安详、悠然。诗仙李白,曾到水中捞月,如果知道,这里是星星休息的地方,该不会也要沉到水底,把一颗颗星星捞起来?

星星们睡了,安静地睡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悠长的梦。梦里,咯咯地笑了,风一样跑了。不知不觉中,顺着大河,一路漂流。一觉醒来,已经置身万里之外的大海。

塞上江南

西北大地的一颗芳心,回族姑娘的眼睛,瓦蓝、清澈、深邃,文静中透着热情。

一幅静谧怡人的中国画卷,山水互映,波光潋滟,水是山的倒影,山是水的眷恋,名字叫《岁月静好》。

一位当代歌手,轻声吟唱,转回头,迎着你的笑颜,心事全被你发现。你的心事,又有几人能够猜出?

不是把江南搬到了北国,也不是南方的美景在北方的折射,是“母亲河”与子孙携手,“天人合一”的清新创造。

是天上来的水,激活生命的心脏,灌溉万顷良田。大漠之上,草木青青;荷塘之上,鸥鹭争渡。所有的努力沿一个方向,“黄泛”更名“黄灌”。

秦代的明月,汉代的水渠,有时光一半古老。当年也曾背负骂名,依然汩汩,利了千秋。

时代,总有属于自己的风流,有人听从了阳光的教诲,大兴水利,赶走猛兽,建造家园,嫁娶富庶。

有一种水稻,从南国引进,在这里繁衍子孙,粒粒饱满,香飘万家,玉娃娃一般,讨人喜欢。

水艳稻绿,林翠花红,多么富有诗意,多么鲜明的对照。美好的诗句,并非来自一代才女的笔下,天然不雕。

长长的贺兰山,起伏连绵,像一个巨大的心壁,坚如青铜。长城般守护家园热土,守护黎民百姓,也守护自己。

守护这里的,还有一道高高的长城,像一把巨大的弓箭。引箭上弦,如九天满月,轻易不肯出手,必等一声令下。

战事早已结束,一切均已偃旗息鼓,依然在此值守。不知是哪位英雄的灵魂,寄身、寄情于不倒的身躯。

曾有裹挟沙尘的罡风,万马嘶鸣,黑云压城,英雄的气概昭示坚贞的力量,天地终将归于宁静。

曾经残阳如血,血染战袍,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四野茫茫,雁阵惊寒,化剑为犁是最终的选项。

曾有过失败的战局,一度被荒芜占领。纵然失败,也败得潇洒,沙坡头最终学了大山的形象。

西夏王陵,闪闪发光的金星,照射历史的幽暗。风中矗立,不许任何人侵犯和亵渎的雕像。

总有不乏艺术的色泽,熠熠生辉,山上的岩画,一个个栩栩如生,好似出自天神之手。

须弥山上的石窟,成于何时,谁人建造?当代匠人见了,为何总会自愧弗如?

一个和美家园,兄弟姐妹亲如一家,比拟天上的太阳、星星和月亮,还有环绕月亮的云朵。

诗人曾如斯命名——宁夏,一个刚刚揭开面纱的少女;吴忠,何尝不是其风华正茂、情深意浓的伉俪?

有人在沙漠里开着装甲突飞猛进,拖起阵阵狼烟;也有人热衷盛装舞步,追一个和平年代的铁血美梦。

有人在沙湖里荡舟,看芦苇荡里天鹅如何下蛋,听渔歌唱晚,体验人与自然的共生共情。

有人穿上金黄马甲,沿大河漂流而下,一路尖叫。漂流再远,也不肯脱离家园,脱离灵魂的躯壳。

有人来到森林公园,追着麋鹿和岩羊奔跑,一路惊呼,心再狂跳,难以真正体验异化了的丛林法则。

有人喜欢骑着骆驼,在沙漠里行走,排成龙一样的队形。夕阳之下,一步一摇,驼铃声声,取景框里的一道至美风景。

有人脑洞大开,筑起影视基地,古朴、原始、粗犷、荒凉,恍若穿越了时光,《黄河绝恋》《新龙门客栈》红遍江南江北。

有人躲进避暑山庄,专门享受难得的清福,夜色之中,不肯入梦。

也有人向往八个车道的城市,快如闪电的高铁。他们的子女,一旦离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大哲无言,“无言的史书”,站在贺兰山岩画面前,只看到了她的美,很朦胧,其他什么也没有看懂。

读她,是那么丰富,自己又是那么贫乏。一个木瓜,怎么会读懂一颗真正的大心臟?

告别的时候,想在草地上打个滚儿,也想把黄沙带走一把,最终还是喝了枸杞红酒,喝了许多,不知身在何处。

壶口瀑布

一把巨壶,立于高处,玄幻,空幽。天上之水,源源不绝,浇灌干渴的大地,滋润枯竭的生命。是谁看见,华佗、扁鹊、李时珍再世,演绎济世安民、救死扶伤的不老传奇?

一位叫李白的诗仙,周游天下。风卷长安三万里,饮尽天下一杯酒,吐锦绣华章,才华横溢,誉满华夏大地。

谁在向大地不停地表白,滔滔不绝,像直落九天的银河,泛着迷人的光波。连绵不绝的情话,彻夜不息地诉说,感动了上苍,直击大地的心窝,大地接受爱意,情感之水恣意流过。

谁发疯一般,追求一见钟情的女神?彗星脱离原有的轨道,冲破所有阻隔,信号弹划过天际,燃烧着,呼啸着扑向大地。爱,用生命真实演绎。

是谁,把生命之线拉得长之又长?喇叭花一样,越过篱笆,越过高墙,藤蔓弯曲,叶儿青青,鲜花怒放。阳光下,有一道闪电抑或光芒。

为什么如此荡气回肠,如此让人热血沸腾,又如此令人肃然起敬,难道是祖国母亲擂响了复兴的战鼓?

音乐一起,所有人的血液都升腾了。千军万马,瞬间奔腾,沿着大河开辟的道路,将敌人赶下悬崖。一开口,其他声音都消融了,万千民众一起歌唱,沿着水开辟的道路。

就这样观瀑,观看穿越万年的飞瀑。不同时节有不同意境,不同时节有不同的意象,不同人心里有不同念想,不同角度有不同的想象。

不雨时节,为何却有钢铁彩虹,坚硬,清脆,可亲,举手可摘?洁白的飞瀑,为何一如母亲的长发,未老,却先披上满头的风霜?坠落悬崖的水沫,可曾是千万老农,滴到地下的汗珠?

花园口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说不尽的惬意风情。早春二月,桃花姑娘悄然懷春;金秋十月,天地结出月亮般果实。春风桃花加一杯美酒,人面桃花相映红。陶渊明来了,想在此安家。诗仙来了,万般豪情,一醉方休。

逆境中的反抗,重建家园的梦想。滚龙栖息的地方,再弹新曲。大河上的渡口,折射历史的光影。渡人,渡粮,渡车,渡驹马牛羊,渡南来北往的秋风、天空飞翔的大雁,也渡雁背上的太阳和月亮。

一九三八年六月,倭寇的鬼影,乌鸦一般乌压压侵入中华。危机中当局者竟以为可以求助于“水攻”!于是火光冲天,炸裂华夏大地的胸膛。洪水滔滔,雁阵惊寒,哀鸿遍野,中原大地,一片水深火热,数万民众丧生水中。花园口,泣血,泣血,滴成一个民族巨大的伤口。

觉醒的民众,携带大刀和长枪,拳头、高粱和大豆,齐声高歌,风云激荡。天地之间,震彻天下最高亢的声音——《黄河大合唱》,黄河的力量,母亲的力量,泰山的力量,长城的力量,将不可一世的敌人赶下大海,如同滔滔大水冲走上亿吨泥沙。

天空闪过火红的信号,照亮荒芜已久的河道。是谁,一手拿锨,一手拿枪?冒着枪林弹雨,冒着敌机的轰炸,清理河道,加固堤坝,让苍龙乖乖驯服,游走于定义域之内。

一九五八年八月,花园口与时光共同铭记。千年一遇的洪水,像流星撞击地球。连续四十多天的大雨,每秒两千二百立方米的流量。越来越厚的乌云,暗示大地上移动的村庄;一波又一波的洪峰,昭告又一次生死攸关。整个华北大地,都在风雨飘摇。一个巨大的难题,是开口泄洪,还是继续坚守?历史和人民,选择了最该选择的方向。一场新的淮海战役,就此打响。千里长堤,左岸敲锣,右岸敲鼓。锣声清澈,声声入耳;鼓声激荡,响彻云霄。

一九五八年,花园口郑重记录,百万民众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李恒昌,男,1963年生,山东肥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济南市首批签约作家、2021年度泉城实力作家。曾获山东省精神文明建设“精品工程”奖、中国铁路文学奖、刘勰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等。先后出版《大地上的血粮——莫言创作评传》等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15部。其中包括诗集《复兴号奔驰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中国高铁组诗》(主创)。作品散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解放军文艺》《清明》《时代文学》《山东文学》《今古传奇》《评论》《百家评论》《东吴学术》《王蒙研究》《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王震海

猜你喜欢
星星
来自星星的你
世界博览(2022年8期)2022-04-23 13:37:26
落在草丛里的星星
为什么天上的星星不会相撞
星星
两颗星星
大灰狼(2018年7期)2018-08-30 18:51:08
On Syntactical Features of John F. Kennedy’s Inaugural Speech
串星星
星星洗澡
来自星星的玩笑
互动星星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