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阳方言副词“硬”“专”“生”语义对比研究

林会童

【摘 要】文章通过对揭阳方言中容易混淆的三个副词“硬”“专”“生”进行句法分析和语义特征对比，总结出三者在使用上的差异，并得出三者的语义特征分别为：“硬”：[+持续][+超出限度][+客观违背][—后果]；“专”具有[+主观违背][+态度][—后果]；“生”：[+速度快][+客观违背][+用力][—后果]。

【关键词】揭阳；方言；副词；语义分析

【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3—220—03

引言

揭阳市位于广东省东南部的潮汕平原。揭阳方言是潮汕方言中的一个次方言点，属于闽南方言的独立次方言。本文选取揭阳方言中“硬”“专”“生”三个副词进行分析，三者都能用于动词前表示“动作发出者违背客观事实执意做某事”。如。

（1）伊硬去许块。（他非要去那里）（2）伊生去许块。（他赶紧去了那里）（3）伊专去许块。（他就是要去那里）。

除此之外，揭阳方言中还存在其他能够表达该语义的副词，但通过对比分析，本文选取的三个副词较为常用，也最具有比对价值。

一、“硬”“生”“专”句法分布

“硬”“专”“生”三个副词的意义及用法在下表中有所记录，不仅明晰了三者在揭阳方言中释义上的区别，同时也将其与普通话进行了大致的对比。

硬：本义：形声。从石，更声；《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副词用法释义：①坚决或执拗地（做某事）：不让他去，他～要去；《新潮汕字典》中副词用法释义：①固执地（多指不顾实际的）：～不承认|他干不了～干。②强横地：～抢|生拉～拽2、勉强的（做某事）：～撑|他一发狠，～爬上去了|专：本义：坚硬本义：纺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光；只；专门：他～爱挑别人毛病|王大夫～治皮肤病；《新潮汕字典》：①故意，执意：～旦（故意说）|～爱（偏要）②特地：～来看吕（特意来看你）。|生：本义：草木从土里生长出来；《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①生硬、勉强：～凑（勉强凑成）|～搬硬套|～编硬造；②很（用在少数表示感情、感觉的词前面）：～怕|～恐|手碰得～疼；《新潮汕字典》：表示动作或状态发展快，凶猛：～踢（猛踢）|～食（猛吃）|～大（长得快）。

就副词“硬”“专”“生”而言，以下各句中可以用“硬”“生”，也可用“专”，但是三者的表达功能和意义不同。例如。

（4）个伊旦迈物，伊还硬/生/專物。（跟他说不要弄，他还偏要使劲弄。）

该例中，三个副词虽都可以用来修饰谓语动词，但三个句子的语义并非完全一致。在该句中，使用“硬”这一副词表示行为人的动作还在持续，并且可能对动作对象产生一定程度的破坏，使用“生”时语义和前者较为相似，但有所区分；而当使用“专”时，主要为强调动作行为人的主观故意。

以下为三者不可替换的情况，如。

（5）阿明掠伊来硬/生拍。（专*）（阿明把他抓来使劲打。）

（6）个吕呾脚疼住迈硬/生走。（专*）（跟你说了你的脚疼就不要使劲走。）

（7）莫硬/生物！（专*）（不能使劲弄！）

（8）瓦专唔听吕（呾）个。（硬/生*）（我就不听你说的。）

（9）伊唔合瓦也硬/专爱买。（生*）（他不喜欢我也一定要买。）

（10）瓦硬/专爱。（生*）（我就要（这样）。）

（11）奴仔莫硬骂。（专/生*）（小孩不能使劲骂的。）

（12）瓦爱个伊硬想出来。（专/生*）（我一定要把它想出来。）

（13）领仔紫两年生大啦。（硬/专*）（你儿子这两年高好快啊。）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归纳出三者的句法特征。

①“硬”“专”“生”三者都常用于谓语动词前作状语，且谓语动词后都可带表动作承受者的宾语。

②都可用于第一、二、三人称之后，但使用的频率不同。“硬”“生”多用于第二、三人称之后，“专”多用于第一人称之后。

③位置固定于谓语动词之前，不随意变动，不使用于句首，部分用于小句之前；且施事主语常常不能够省略。

其中，“硬”和“专”可以以其重叠形式“硬硬”“专专”作状语修饰谓语，语义和句法功能与单用形式有所区分，而“生”则不存在“生生”这一重叠式用法；“硬”“专”都可修饰能愿动词“爱（要）”，且使用频率较高，“生”不能与“爱（要）”组合。

二、“硬”“生”“专”语义分析

（一）“硬”的语义特征

本文认为，虽“硬”在不同语境下意义各有不同，但共同的特征可归纳为“违背客观规律地坚持做某事，且达到一定程度”，其语义特征可以分析为[+持续][+超出限度][+客观违背][—后果]。如“硬吃”一词，“吃”这一行为受到该副词修饰，说明动作行为人在无法完成该动作的情况下（即动作超出一定限度），仍然继续保持这个动作，因此该动作持续累计，最终可能产生如“吃不消”的一系列后果。在此基础上，“硬”其他的语义特征及褒贬语义常由特定的语境激活，除去说话人主观意志不谈，“硬”实际上仅仅为修饰动作行为情状的一个副词，其褒贬义主要取决于语境。“硬”修饰的动词从形式上看一般为及物动词，从意义上看一般为动作动词，如“打”“骂”等，具有[+强动作行]和[+持续]这一特点，并且动词往往可能在经过持续量的累计之后，对动作的发出者或者承受者可能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状态动词如“休息”在特定语境中也能受该副词修饰。

1.用力地做某事

（14）个门迈硬开。（门不能用力开）

（15）粒[tiao5]得等伊自己熟，莫硬抠。（痘痘要等它自己成熟，不能使劲抠）

（16）瓦硬掰掰唔开。（我用力掰也掰不开）

（17）瓦硬追追唔得。（我使劲追也追不上）

（18）袋物得硬[gnua6]再□[gnua6]会得起。（那袋东西得很用力才能提起来）

以上例子符合“硬”的核心语义，单纯描述动作行为使用的力度，凸出[+用力]特征，为“硬”最基础的语义类型，说话者并没有加入过多的情感意志。当语境赋予其其他信息时，语义特征才会出现其他变化。

2.坚持做某事

该语义类型包括态度坚决地做某事和勉强地做某事，两者都能凸显[+坚持]这一语义特征。在前文提及的[+持续][+超出限度][+客观违背][—后果]四个语义特征的基础上，以下语境使得其语义更加丰富，试看以下例句。

第一，[+坚决][+褒义]。

（19）瓦爱□[kai55]伊硬想出来。（我一定要把它想出来）（20）条题明明是超纲个，□[suan3]还给伊硬做出来。（这道题明明都超纲了，居然还被他给做出来了）

第二，[+勉强][+努力][+中性]。

（21）条灯色掉，伊还硬掠本书看到了再睡。（灯坏了，他还坚持把书看完才睡）（22）只阵是了早，但是铁迈目涩哆还是得硬睡，无明日六点起唔来。（现在是早了点儿，但是再不困也得努力睡，不然明天六点起不来）

以上“硬”在这里形容的努力，有不顾后果、孤注一掷，定要实现某一结果的意味，但同时可能产生其他无法预测的损失，即[—后果]，如例（21）中，由于“灯坏”，读书的主体才需要更努力地盯着书看。即“超出用眼限度”，该行为可能产生的损失为“视力受损”。

3.执拗地做某事

上下文中往往有与动作行为做法相反的劝阻，反应该行为及行为人的意志与他人意志或者客观事实背道而驰。语义为：[+贬义][+主观违背][+坚持]，试看以下例句：

（23）拢叫伊返来老，伊还硬蹲来许块。（都叫他回家了，他还非要继续在那蹲着）

（24）无变，伊还是硬爱嫁给许个老酒鬼。（没办法，她还是一定要嫁给那个老酒鬼）

以上三句都是动作行为人不顾反对坚持做某事，可见说话人强烈的不满情绪。例（23）中，“伊”违背了说话人“让他回家”的意志；例（24）中，虽上文没有提及相关的背景，但一句“没办法”可以推测出在该女子坚持嫁给老酒鬼这件事上，家人或者亲戚朋友进行过多次劝阻，但“伊”依旧一意孤行。

4.强迫他人做某事

若当前的行为强度无法实现某一结果时，他人强行要求其做出超过一定限度的努力以实现该结果，语义特征归纳为：[+主观违背][+强迫][+贬义]，如：

（25）食唔落也得硬食！（吃不下也得使劲吃）

（26）唔吕就个伊硬抢过来。（不行你就使劲抢过来）

例（25）中，吃饭的主体已经达到一定限度，无法继续进食而被他们强行要求继续进食，其可能产生的结果为“肠胃负担过重”甚至“呕吐”，但说话人并不考虑以下可能结果的发生，为主观违背动作行为人的意志与客观事实，具有强迫性。另一句同理。

5.被动产生某结果

该语境中，动作的发出者可分为人和物。其中，动作主体为人时，无意做出该行为，更无意导致该结果的发生；物多指具有不可抗力的主体，如大自然的气象灾害等。动作行为者具有“非强意愿性”，仅仅为话语中被描述的对象，而非动作的主观/恶意发出者。

由语境凸显的语义为[—可控]。同时也包含上文提及的[+持续][+超出限度][+客观违背][—后果]。

（27）天时过寒，条蛇给硬寒死去。（天气冷，蛇被活活冻死了）

（28）伊人太重，只椅哩小，给伊硬压弯去。（他人太重，椅子又太小了，被他硬生生坐坏了）

（29）条雨遮给阵风硬拗折去。（雨伞被风硬生生吹断了）

以上三句，都符合“硬”一词的语义核心，但多了语义“不可控”。如例（27）中，“天气”并不能控制“冻死蛇”这一结果的发生，无法自主控制气温的高低（即冻这一行为的强度）以避免产生负面结果。同时以“硬”修饰“冻”一词符合[+持续]的特点，气温低需是持续的累积过程，才会对生物的生命产生威胁；[+超出限度]则为气温低至生物所能御寒的生理机制限度，客观违背了生物存活的最佳温度，产生了与“生存”相悖的后果（[—后果]）。

（二）“专”的语义特征

本文讲副词“专”分为两个用法，即专1（特地义）、专2（故意义），不可归为一谈。本文不涉及专1的分析，主要着墨于专2的描写，当与专1出现语义混淆时，会指出两者的区别。专2语义可归纳为“故意违背客观规律或他人意志做某事”，核心语义特征为[+主观违背][+态度][—后果]，与“硬”的语义在部分语境中有所重合，如“硬”表执拗做某事时，可与“专”进行替换。当“坚持做某事”的“硬”句中副词替换为“专”时，则语义发生变化，个人主观色彩浓烈，具有极强的主观违背性。“专”不具备[+持续][+超出限度][+客观违背]三个特征，“专”并无法凸出动作的持续性，行为产生的负面影响并非由于动作持续累积，超过一定限度，而是主观违背客观现实，可能产生无法预估的后果；且“专”在任何语境中都为主观违背，而不用于客观违背，因此多用于消极语境中，这一点与“硬”区别甚大，虽产生的结果可能一致，但说话人对于两种行为评价不一，如：

（30）天时照寒，伊专穿减减。（天气很冷，他就是要穿很少）

（31）伊明日考试，瓦今夜专来去除伊。（他明天考试，我今晚偏要去闹他）

（三）“生”的语义特征

本文认为“生”的语义可归纳为“违背客观规律并迅速、持续做某事”，核心语义特征可归纳为[+速度快][+客观违背][+用力][—后果]，如：

（32）伊挈得包糖就生食。

（33）伊睇着男个就生凑过去。

（34）瓦还未曾呾伊就生詏。（我还没开始讲呢他就开始狡辩了）

例（32）的“生食”并非“没有煮熟”，而是表示“拿到糖”的动作刚实现，紧接着就出现“食用”这一行为，体现两个动作之间无缝衔接，同时在该动作的进行过程中，行为人毫无节制，无法意识到该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有“生猛”意味。

“生”多用于連谓句，当有两个动作共现与一个句子中时，“生”修饰的动作常发生于另一个动作刚结束或者还未结束时。凸出“反应迅速”一义，但具有贬义评价色彩，常用于消极语境。对比，“硬”句为明知不可为而为止，“生”句为不假思索立即做出行动，虽都一定程度违背客观现实，但“硬”句无法体现“反应快”这一语义。

“生”也常常可以与具有动态性的形容词搭配，可将其视为形—动兼类词，如“瘦、胖、红、高”，常用于体现某一性状产生变化。性状的变化并不具备主观性，因此该用法仅突出客观的、不可控的“速度快”。

三、结语

“硬”“专”“生”三者都能用于动词前表示“动作发出者违背客观事实执意做某事，并产生一定后果”，但在语义特征的凸显及入句选择上各有不同。通过上文的分析，本文明确“硬”凸显动作在进行的过程中超出一定限度客观违背客观规律或主观意愿，在特定语境中可激活“强迫”“被迫”“主观违背”等语义特征；“专”重在突出“主观违背说话人意志”，一般情况话并不用以描述动作的具体情态；而“生”凸显动作迅速，这一特征“硬”和“专”无法通过具体语境中获得，三者在表义功能上各有千秋，虽有语义上的重叠但使用时不可混淆，否则无法精确传递说话人对某行为的描述或评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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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殷思源，袁毓林.“偏”和“偏偏”的语义分工探究[J].汉语学习，2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