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琳珊
(南京工业大学,江苏 南京 210000)
由于佛教涵盖了多种教派且吸收了其他的文化和思想,所以在其传布的过程中,它的建筑风格往往会融入本地的建构特色。例如,在中国,佛教和儒家及道家的理念相互交融,同时又与其日常生活的环境紧密相连,这导致了汉朝时期出现的“舍宅为寺”等寺庙建筑形制。在中国传统的佛教建筑的大殿里,主要的功能是为了安放需要祭祀的佛像雕塑,同时满足相关的礼拜仪式、交流互动的需求。依据此种需求,可以把大殿内部的空间分成3 个部分:圣域空间、前部礼拜活动空间及交通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期又出现了在山墙、后壁局部及佛墙上绘制有关宗教故事及靠山墙安置罗汉或菩萨像的做法。因此,在某些大型寺庙中,壁画、罗汉和菩萨所在的前方空间得到了扩大。
原始佛教时期的礼拜空间,起源于印度佛教建筑中的“绕拜”。窣堵坡(stupa)如印度桑奇的佛祖大塔(The Sanchi Stupa),其空间结构与绕拜原型十分相似,塔为绕拜对象,内含舍利,是实体构筑物,不可进入;绕拜路径是环绕塔身外部的闭合空间。窣堵坡是佛教绕拜空间的建筑起源,也是朝不同形态分化的起点。伴随着佛教影响力的逐渐加大,窣堵坡已经不能够完全符合大众对于宗教地点的需求[1]。除了在心理层面,信仰者有需求通过雕像来表达他们的感情以外,窣堵坡主要是一个户外环境,容易受到气候因素的影响。因此,不论是对信仰者或是他们尊崇的神祇来说,都需要获得建筑物的保护。所以,佛教的环绕祈祷区域迅速转向内部化、复杂化且更具世俗化的方向发展。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环绕祈祷区域产生了差异,形成了两类基本的佛教建筑模式。第一种类型:保持着“窣堵坡”的外观特征,但将其围绕的路径转移到祈祷目标之内的,就是佛塔。塔内或者地下墓穴存放着舍利子、经典文书及佛像等珍贵物品,同时塔体也划分出了可以让人们攀爬或步入的空间。例如,早期的斯里兰卡的萨特马哈尔塔,其环绕路线分为几层向上延伸,塔体部分是可以攀爬的;晚期的西藏白居寺塔,其环绕路线已深入至塔体内,既能攀爬也能步行进去。第二种类型:将整个窣堵坡视为一体,并将祈祷目标与围绕路径一同置于室内的,则是佛殿。殿堂内摆放着窣堵坡或佛像,除了环绕路线上还可能包括一些辅助性的空间,如入口大厅等。随后,佛殿的形式逐渐增多并进行了各种变革,都是基于上述元素的基础之上。例如,拉萨的小昭寺,从它的空间构造来看,只是将窣堵坡替换为佛像,并且增加了其他的一些辅助空间罢了。当佛塔和佛殿的区别产生以后,佛教祭祀空间就按照这两个方式同步发展和进化。
东汉时期,佛教建筑传入中国,其殿堂布局比较简单,通常是一座座独立的佛堂或佛寺。初始的宗教祭祀活动中,存在着一定的“绕拜”形式。因此,可以猜想,当佛教寺庙刚刚形成时,人们仅把其视为一座大佛雕塑的外壳,用以维护和安放巨大的佛像,而内部几乎全为佛像所占据,只留有极小的区域让皇室成员或高阶官员入内,大部分朝圣者的敬拜行为都是在户外举行的。在这个时期,如同其他类型的建筑如塔一般,寺庙也成为一种对佛像的象征性的崇拜对象。佛殿的空间观念没有被强调,只能从石窟及其石窟壁画上略知一二。
在三国两晋南北朝的时代,佛教建筑得到了飞速的进步,直至唐朝,出现了大量的佛教寺庙和佛塔。这些建筑的殿堂布局也逐渐复杂和完善,形成了中轴线对称的布局方式,以主要礼拜殿堂为核心,两侧配以辅助性建筑[2]。我国保存最古老的一座木结构建筑——南禅寺大殿(建造时间位于公元857 年),已然成为佛教建筑的成熟形制。佛光寺大殿及辽代早期的薄伽教藏殿都是采用回字形的平面空间形式,用金厢斗底槽的柱网,使得大殿室内平面空间形成内外槽的回字形空间,外槽是绕佛的礼拜空间,内槽为佛域空间及叩拜礼佛空间。这种空间形式是中国当时的复合礼拜仪式影响下的直接产物。
自辽金至宋元时期,中国佛教经历了一段显著的发展期,信仰者数量逐步上升。同时,伴随着对佛教礼仪汉化的深入和其独特性的塑造,跪拜式敬佛变得越来越重要。许多信徒选择在寺庙的大殿中,对着佛像念经、焚香并下跪来完成他们的祈祷。为满足更多人能在大殿中心的佛像面前进行祭祀活动的需求,人们持续探索扩大这一区域的可能性,以消除如柱子或横梁等实体结构的影响,确保观看佛像时视野畅通。
明朝和清朝以来,中国对宗教仪式已达到完善且标准化的阶段,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日常祈祷、敬拜、焚香献祭等一系列的宗教行为与生活习惯。主要的大厅中的宗教活动包括早中晚的祈祷、敬拜、焚香献祭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围绕着寺庙里的塑像展开的。尽管此时的寺庙内部开始出现更多塑像分布的情况,如在正门两边和佛龛后面放置了许多菩萨、罗汉等各种神祇雕像,但是中心的主尊及其前面区域仍然是重点所在,而其侧翼和背面的空间则有所缩小或削弱。同时,在中国古代的佛教和道教中也出现了向世俗转变的现象,任何信仰的人都能进入寺庙进行祈祷,即使没有信仰也能参观,这无疑使寺庙变得更加开放,从而推动了扩大寺庙空间的理念,引导寺庙建筑走向更广阔的发展道路。
主殿内的支撑结构起着隔离和隐藏视野的关键作用。优化柱子的布局被视为扩展前端祈祷区域的主要手段,这通常借助减少支柱数量、移动现有柱子或使用各种架构模式来达成。“减柱法”“移柱法”始于辽代[3],许多辽金时代的建筑遗址都有所体现。古时的工匠们最初选择在前金柱上做文章,这是由于它是最能妨碍人观察佛像神态和限制祭祀活动的巨大屏障。位于山西省朔州市的崇福寺的大殿就去掉了两个前金柱,并把剩下的两个柱子挪到了侧边中间的位置,这种做法既降低了对观赏佛像视觉上的干扰,也适度提升了前部的祈祷场所的空间感。
通过移动后金柱的位置可以进一步扩展前方的祈祷区域。由于在中国信仰者中已不再实行环绕式敬拜的方式,他们主要在前方区域进行常规的祭祀活动,因此后金柱后的空间重要性逐渐降低[4]。如此一来,把后金柱向后推移便成为一种有效的策略,既能提升前端的宗教场所的使用率和容量,也能增加大殿内的实际可用面积。位于河南省登封市的少林寺初祖庵就是采用此种手段以增大其前侧的祈祷区空间。
随着技术的发展与应用于纵梁、大横梁等结构部件,柱子的布局变得更加多变且富有弹性。例如,金朝时期修建的佛光寺文殊殿利用了由阑额和额构成的纵梁设计,从而在一座宽达7 间的殿堂中仅使用了4 根内部柱子。太原市的晋祠圣母殿则展现出了对减少柱子的创新尝试,整个殿堂没有留下任何柱子,这不仅让室内的空间显得格外高阔明亮,还为安置众多精致的彩绘圣母像和随从提供了理想的环境。到了元代,大量建筑因其广泛使用的横梁构造进一步增强了室内柱子布局的多样性和可调性。例如,位于永乐宫的三清殿里只有8 根内部柱子用于构建围绕神圣区域的空间框架。而在广胜寺后的主殿中,前面部分仅仅设置了2 个前金柱和4 个环绕神圣区域的后金柱,打造了一个开放式的祈祷区。
在前部的敬拜区域扩大的同时,对于主堂内部纵深方向的高度提升的需求也同时被重视。利用更改顶层架构的方式以提高该部分的高程和宽度感,使得它显得更为宏伟且开阔。例如,山西大同善化寺大雄宝殿及上华严寺大雄宝殿。大同下华严寺薄伽教藏殿的前部礼拜空间高度超过5.5m(地面至最低梁架底皮),而梁架的本身高度只有4m。此外,朔州崇福寺弥陀殿、为增加前部礼拜空间的垂直高度,将梁袱之下的联系枋木构件去掉,既增加了前部礼拜空间的整体性,也增大了其相对高度。
早期的佛教祭坛通常位于主殿的核心区域,例如唐朝的南禅寺和佛光寺的大殿。随着塑像数量和类型的转变,祭坛开始缩小,并常常靠近后面的金色立柱排列,从而使正前的祈祷区显得更加宽敞。在中国传统的许多建筑里,它们都采用了穿堂式的建筑形式,后方的金色立柱线是中心祭坛在整个大殿内的最后位置。然而,在少数不是穿堂式形式的建筑里面,我们可以看到祭坛被更往后面移动,以留出更多的空间用于前部的祈祷活动。例如,山西洪洞县的广胜下寺的后方大殿里的祭坛就被放置在了后部的空间,上面摆放着3 个佛像和两个菩萨。另外,一些明清时代的附属建筑也将祭坛安置到了后侧墙壁的位置。因此,这样的设计方式使得祭坛仅占用了室内的极小一部分空间,而把大量的空间留给了前部的祈祷区域。
早期的寺庙中堂布局通常遵循一种模式:前部的两个侧室相对较窄,中间的几间则较为平均分布。这不仅符合一般的实用需求,也与合理的建筑结构相吻合。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大型寺庙开始按照实际的空间需求来调整其深度大小。例如,位于水乐宫的纯阳殿的大堂有3 个房间,其中每个房间的长度逐渐减少,分别是6.08m、5.03m 和3.24m。这一规划显然是为了适应大堂内部的需求,也就是为祈祷者创造尽可能宽敞的前厅区域,同时压缩通道部分的空间。
北宋开始,寺庙建筑进深略大于面阔的趋势逐渐显现出来,尤其是在元代更为显著。例如,北宋时宁波保国寺的大殿其深度达到13.360m,而宽度仅有11.90m,这意味着深度比宽度多出约1.5m。同样地,在元代的浙江武义延福寺大殿中,也出现了进深大于面阔的现象。
明清时期,寺庙建筑最后的一间的进深通常有所减少。例如,位于承德的普乐寺中的宗印殿的最末一间房深度仅与其首间相同,约为1m 左右,这已足够狭窄以至于只允许两个人勉强通过。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一些明代建造的寺庙中,如殊像寺的文殊殿和大罗喉寺的大雄宝殿等。许多明清时代的配殿设计通常具有3 个房间的深度,其中两侧两个房间的尺寸非常小,且与中间的一个房间相比差距明显。这种对最末一间房深度的压缩显然有助于增加前面祈祷区域的空间大小,这是当时的工匠们为了扩展前面的祈祷区所做的尝试。
中国古代寺庙建筑还以通过改变藻井位置以及其他室内装饰等手段,强调了前方礼拜空间的独特性。
中国古代传统的木结构装饰中的重要组成元素就是“藻井”,它的核心目的是凸显出室内正中间区域的重要性。它通常被用于佛教圣地来突出神祇上方的空间感并展示他们的庄严和威仪。早期的藻井位置往往位于屋顶下层横向支撑之间的两个地方,例如,蓟州地区的独乐寺内的菩萨楼和大同城里的善化寺的大堂都是这样建造的,它们都在最核心的部位设置了一个藻井,以此突出了最重要的祭祀对象的高贵身份。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类型的寺庙里,例如,辽代建造的薄伽教藏殿就有着这样的设计理念,殿内中央放置着凹形佛坛,上供奉三世佛,在三尊主佛上部分别施一口藻井,只是中央一口藻井形式更加华丽,体量更大以示等级之别。尽管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藻井的使用地点开始发生转变。例如,金代建造的净土寺大殿除了在佛教区域布置3 个藻井外,还在其前面设立了3 个藻井。而宋代的宁波保国寺大殿则只在前面的祈祷区放置了3 个藻井。这显示出不同的大殿内部有多个藻井的存在,并且它们之间的规模和样式存在着显著的差别,这也揭示出了这些空间的层级关系。通常情况下,早期的寺庙建筑里,位于主要神像正上的藻井是最精美的,以此来突显该中心神像的高贵身份。但是,在元朝修筑的永乐宫的三清殿中,不但在它的前方设定了3 个藻井,同时,其中央的一个藻井也是所有7 个藻井中最宽敞、最为精致的,甚至超过了它所在的前面祈祷区的藻井级别[5]。这种藻井的位置变动与层次比较展示了后期对于前方祈祷区域更加注重的态度,且其逐步成为最重要的空间。
建筑形制变化的基本驱动因素在于满足特定用途需求的变化与发展。而对于中国的寺庙建筑来说,这种驱动力主要来自于祭祀仪式及其相关活动的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期佛教圣殿的前端祈祷区域逐渐演变以适应日益增长的功能要求:不仅要摆放佛祖塑像以便举行相应的敬仰之举,还要为众多朝拜者提供足够的场所用于诵读经典或做日常修行等。在这样的功能需求下,中国古代匠师利用木构建筑的特点,通过移柱造、减柱造、应用纵向梁架等系列措施在拓展前部礼拜空间方面进行了不断的探索和实践,在中国古代建筑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时代更迭发展,我国宗教建筑始终属于古代建筑中的重要类型。人们对宗神信奉的不断加深,促使了宗教建筑礼拜空间的演变。在这个过程中,以增加进深、扩大面阔、挑高竖向空间等手段不断增大礼拜空间的面积,提高礼拜空间在空间组成中的地位,以突显神明的伟大神圣,也展现了百姓对宗教建筑的重视程度。通过对礼拜空间变化的分析,可知建筑形制的改变,实际上是佛教建筑在适应社会文化需求中的发展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