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总督（下）

梨布

宴会厅里的气氛极其热烈，在蓝小宇和橘猫的带动下，船员们全都敞开肚皮，大吃大喝，而受命监视他们的月球巡逻队也忍不住吃吃喝喝起来。

月球总督祝酒词还没说完，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在一旁侍立的老管家立时跨步过来，帮总督擦去洒落在衣袍上的月桂酒。

“看样子，饿了好一阵子了吧？”总督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宇。

小宇点点头，他嘴里塞满食物，呜里呜噜地说：“自从踏上那艘飞船，我一口东西都没吃过……”

总督的目光移向小宇的飞船。它静静地伫立在主席台中央，清冷莹亮，像一颗在坠落中完美凝结的水滴。

老管家绕着主餐桌走了一圈，为总督和几位月球高级官员的杯子加满酒，同时还端来两杯水，一杯给小宇，一杯倒进橘猫面前的空碗里。

橘猫的脑袋凑到碗边，伸出粉色的舌头，吧嗒吧嗒猛舔了几口水，然后抬头，看看老管家，发出一阵感激的喵呜声。

小宇咽下最后一块黑森林蛋糕，又吮掉指尖上残留的巧克力屑，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嗝。

“厨师的手艺可真不错！”他端起水杯，咕咚喝了一大口。

“厨师？”总督微微扬起眉毛，“我可没有那么奢华，今天所有的菜肴都是机器人做的。”

“据我所知，即便在地球上，现在请得起人类厨师的恐怕也只有少数超级富豪了。”老管家弯下腰，轻声在小宇耳边补充。

“当然，我的烹饪机器人是私人订制的，比一般人家的口味要好那么一点点。”总督小小地炫耀了一下。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人类厨师。每一位厨师都有各自的风格，即便是同样的菜谱、同样的原料，最终入口的菜肴带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这就像探索宇宙的过程，即便是同一个星球、同一条航线，也常常会有新的发现。”

小宇使劲地点点头，他对总督的观点完全赞同。十几年来，小宇吃过成千上万个罐头和预制菜，看起来种类繁多、菜肴丰富，可是吃进嘴里，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种调料酱的味道——糖醋、烧烤、麻辣。小宇不止一次向白猫楚楚提出要求，能不能改换一些其他口味的菜肴，可最终得到的是一一超级糖醋、超级烧烤和超级麻辣。运气好的时候，可能会有糖醋烧烤，或者麻辣烧烤。

“你说得太对了！口味的单调，说明创新能力的枯竭。”小宇感慨。

总督惊讶地看了小宇一眼，他没想到，一个半大孩子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里昂的项链

在赴宴之前，橘猫舰长和AI公爵对宴会上可能发生的情形进行了100万次模拟运算。

他们沮丧地发现，不管怎么修改参数，最终都是月球总督一方获胜。

“也就是说，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最后都会失败？”小宇难以置信。

“既然这样……”橘猫捋了捋脸颊两侧的胡须，“不如就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小宇很迷惑，“那我们跑这一趟为了什么？”

“吃饭呀。”橘猫抬起前肢，像人一样竖直站起，用爪子按了按小宇的肚子，“难道你不饿吗？”

小宇早就餓得前胸贴后背了，要不是这一身光子宇航服可以随时为他补充水分和微量元素，他这会儿恐怕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什么都别操心，敞开肚皮，大吃一顿。”离开飞船前，AI公爵认真叮嘱道。

此刻，橘猫已将两大盘生鱼片吃得干干净净，正叼着一根鸡腿骨，侧着脑袋磨牙。它对围坐在主餐桌边的人没有丝毫兴趣，只是懒洋洋地将瞳孔收缩成一对窄窄的竖线，远远地盯着宴会厅的一个角落。

角落里的一张圆桌旁，船员里昂瞪着红红的眼睛：“今天那个家伙太过分了，硬是把我的项链抢走。那可是我妻子留下的唯一纪念物……”

“火航3707”同坐一桌的警司大卫语气沉重，“我女儿也在那艘飞船上。真是奇怪，那么大的一艘飞船竟然凭空消失了，连残骸都找不到。”

里昂的眼角落下泪来：“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火星，那趟旅程只是为了去看我……”

“世事难料啊！”大卫劝慰里昂，“兄弟，不要总想着那些伤心事了。”

大卫的脸颊泛出红晕，他打开了话匣子：“其实阿献那孩子也不容易，刚入巡逻队不到两年，还拿着实习期的工资，家里的负担却很大，揩点油水也情有可原。”

“给我一个面子吧。”大卫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去让阿献把项链还回来，再给你赔个不是，然后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没等里昂回应，大卫就站起身，晃晃悠悠地绕过几张圆桌，揪起正在啃猪蹄的阿献。

阿献满心的不情愿，嘟囔道：“大卫叔，我不去。”

大卫却不由分说，掐着阿献的脖颈，推着他就走。

“快给里昂大哥赔个不是。”大卫催促着阿献。

阿献眼皮都不抬，有气无力地哼哼：“里昂大哥……不好意思……”

里昂的火气腾的一下蹿上来，“你这是来赔不是？还哭丧个脸！”

阿献也犟起了脾气，把桌子一推：“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哎呀！”大卫赶忙来圆场，“可不能这么任性。大好的机会，把矛盾解决了，以后还是好兄弟。

阿献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谁和海盗是兄弟！”

“你说谁呢？”里昂噌地站起来，一把揪住阿献的衣领。

“嗐，真是越帮越忙！”大卫懊悔不已，赶紧伸手来拉架。

两人拉扯了一阵，阿献从里昂手里挣脱，衣领却被扯烂。

里昂如同遭受电击一般，愣愣地盯着阿献的脖子——一条黄灿灿的蛇纹金链分外显眼，吊坠上几百枚微小水钻闪烁着绚丽的光。

“你这个强盗！”里昂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快还我项链！”

阿献伸手捂住项链，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结结巴巴地辩解：“这是我的……祖传的……不是你的……”

周围几桌的人们纷纷起身围观，还有好事者拉开了几张餐桌，空出一块拳击场大小的地方，将阿献和里昂围在里面。

“按照老规矩，一对一，谁也不许插手！”眼见拉架无望，又担心事态变得更严重，大卫只好赶紧声明。

胖脸杰克

整个宴会厅里，橘猫第一个看见杰克的那张胖脸。准确地说，橘猫只是在验证模拟运算的准确性。

“8点45分，”橘猫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比20万次中的哪一次出现的时间都要早。”

半小时前，在飞船上看到模拟运算结果的小宇大声惊呼：“赶紧告诉彼得，让他加强守卫，别放跑了杰克！”

然而橘猫摇摇头：“除了多牺牲几个船员兄弟，对结局没有任何影响。”

宴会厅里，每一个看见杰克的船员都如中了魔咒一般，瞬时呆立。

静默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汹涌扩散，只有角落里展开决斗的里昂和阿献还在肆意地吵嚷着。

大副彼得如同见了鬼一般：“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将他关在幻影号最隐秘、最坚固的囚室里，还派了重兵把守。”

杰克晃动着肥硕的身躯，从主席台旁的暗门钻出，缓缓走上主席台。他的目光如阴郁的毒鞭，在台下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很快，那“鞭梢”就定格在彼得身上。

杰克的胖手一指，巡逻队便如恶狼般朝彼得扑了过去。

“彼得快跑！”小宇放声大叫。

然而，彼得已无路可逃。他附近的巡逻队员都拔出武器，堵死了每一条通道。虽然船员们也摆开了搏击的架势，随时准备拼命，可是，赤手空拳怎么敌得过激光枪和电击棍？

彼得做了个手势，示意船员们不要轻举妄动。

“主席台周围还有8门激光炮。”彼得绝望地想，“在这样的火力下，任何抵抗都是飞蛾扑火。”

彼得非常顺从，在被扭住胳膊押着向前走的时候，他甚至连挣都没有挣一下。

彼得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杰克到底是怎么逃出幻影号的？

杰克发出号令后，像是立刻就忘了彼得，兴趣都转移到餐桌上来了。

“菲力牛排啊！”杰克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舅舅，不会又是人造肉吧？”

“现在改用保育箱，味道好多了。”总督回答，“真的牛肉就别想了。”

杰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拉开一把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浇上一层烧烤酱，味道其实都差不多。”

眼看着彼得被抓，小宇急得满头是汗。“快想想办法啊！”他冲着橘猫喊。

橘猫却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慢条斯理地用爪子沾了唾液，在脸颊上来回涂抹。

杰克抬眼看了看小宇：“你真的相信它是舰长？”

小宇一脸错愕地盯着杰克，不知如何回答。

“都是彼得搞的鬼！”杰克用餐刀切割盘子里的牛排，“从哪儿搞来一只肥猫演戏？我才不信呢，舰长的那只猫被我关在囚室里，早就连渣都没了。”

“不就是想搞政变嘛，”杰克用叉子将一大块肉送进嘴里，“非要装神弄鬼，什么脑电波，什么猫舰长，真是笑死人了！”

橘猫的爪子停顿了一下，睁开一只眼打量了杰克片刻，又继续洗脸。

总督倒是一副关切的神情：“你没受苦吧？舅舅可是一接到消息就派人行动了。

“消息？”小宇困惑地看着杰克，“你被关在里面，怎么发消息？”

“诀窍就在这里。”杰克的脸上浮起一层狡黠的油光，“我们早就设定了一套单线联系的密码。任何以我的名义发出的消息，只要没有使用这套密码，就说明出了状况。”

“还真是狡猾！”橘猫在心里暗暗咒骂。

“彼得这家伙，一直就暗藏野心。”杰克索性扔下刀叉，用手抓起剩下的半块牛排，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表面上唯命是从、小心谨慎，实际上阳奉阴违、拉帮结派，还当我看不出来。”

这时候，巡逻队已将彼得押到主席台上。一名队员朝彼得的腿弯处踹了一脚，另一名队员用力按下彼得的肩膀，让他跪倒在地。

此时，杰克专注地大嚼牛排，看都不看彼得一眼。

杰克说的每一个字，彼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不免产生了疑惑，心中暗暗地想：“面前的这只猫，真的拥有老舰长的记忆和智慧吗？如果有，为什么它现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在走出水滴飛船之前，小宇打算带上脑电波帽，可橘猫舰长坚决反对。

“在一个模拟了100万次都失败的场景里，我还是做一只猫比较好。”橘猫淡定地对小宇说。

光子门和激光炮

虽然杰克和橘猫分坐在长条餐桌的两头，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10米，杰克完全可以看清橘猫脸上的每一根须毛。然而，他的目光一刻也没在橘猫身上停留过，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它脚下的那对高跷了。

“今天的重头戏原本是它。”总督指了指餐桌前方的水滴飞船，语气间满是遗憾，“本想看个稀罕的景观，没想到，这小子自己就出来了。”

“我出不出来有什么差别？”小宇问道。

“据说这飞船的光子门非同一般，它开启的时候，如果遇上其他强烈光源，会产生极为壮丽的景象。”总督压低了声音。

“我现在就可以打开光子门，给你试试啊。”小宇满不在乎地说。

“呃……使不得，使不得！”总督赶忙摆手，“据说光子门还配备了保护和自毁功能。只要飞船里面有乘客，它就一定处于自保护状态，只出景观，没有危害；可要是飞船里面没有乘客，万一进入自毁状态，那可就……”

“哈哈哈哈！”小宇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我家的飞船，你可比我还了解啊！”

小宇身上的光子宇航服忽然呜呜振动了两下，手腕处的显示屏上跳出一条来自AI公爵的消息：“总督所言属实，借机返回飞船。”

小宇止住了笑：“您说得没错。那我们就先回飞船，让您看个大烟花，也算是对这顿饭的答谢。”

总督心里盘算了一阵，又和杰克交换了几回眼色，才谨慎地点点头：“你进去，猫留下。”

小宇皱起了眉：“猫留在外面会害怕的。”

“万一你又不出来了呢？”总督坚持，“留它在外面，权当个人质吧。”

主餐桌旁的宾客都起身，跟随总督走下主席台。两名巡逻队员一左一右扭着彼得的胳膊，将他押送下去。

有名巡逻队员去抓橘猫，橘猫却一扭身，用高跷在地面一点，一个跟头翻下主席台，落在一张餐桌上。人还未扑到，橘猫已如蜻蜓点水般，踏着一张张桌面，奔向宴会厅正发生争端的那个角落。

台上只剩下小宇一人，他抬起胳膊，按下手腕控制器上的按钮。

台下的总督也抬起手臂：“激光炮预备——”

一道浅蓝色的光雾从飞船底部喷出，瞬间覆盖了小宇全身。那光雾的亮度越来越高，而小宇的身形却越来越模糊。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就只剩一片莹莹的白光，完全不见小宇的踪影了。

总督向下挥动手臂：“发射！”

主席台周围的8门激光炮同时开火，8条耀眼的光柱猛烈地注入那片莹莹的白光。

人们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然而，什么波澜都没激起。

那一小片白光竟似黑洞般，将激光炮的光柱消解得无影无踪。

在水滴飞船里，小宇兴奋地直搓手：“总督肯定不知道，光子门还有个充电的本事。”

激光炮的光能被光子门源源不断地吸收，存入飞船的动力舱。120秒之后，AI公爵提示：“夠了，给他们一点儿甜头吧。”

小宇按下操控台上的“景观”键。光子门骤然闭合。那莹白的光团倏忽收缩，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球形光壳。失去了向内的通道，激光炮的光束猛烈地撞击在光壳上，8条光柱宛如8条奔泻的瀑布，霎时间拍得粉碎，溅出漫天的七彩光晕。

“停！”总督举起手臂，激光炮的发射戛然而止。然而，那些四散的光芒并未消失。

巡逻队已绕着主席台围出一圈圈的密匝阵型。此刻，他们同时举起一面面透明的强力磁场盾牌，将主席台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磁场黑盒。那些折射、反射、散射出来的光子无处逃逸，只能在磁场中冲撞激荡，激发出艳丽诡谲的色彩。

而光子门闭合后遗留的光壳，也不是一块单纯用来击碎光束的顽石，其中发射的各种离子和随机闪现的超高电压，更为那艳丽的色彩增添了无穷丰富的层次，为那幻化的光影创设了出人意料的轨迹。

这是一个如同宇宙诞生般恢宏的场景，这是一场看过后就可以无憾离世的绝美奇景。

总督如痴如醉地点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效果！”

橘猫的高跷

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里昂觉得自己并没有使多大力气，可阿献的身体竟像炮弹一样飞出去，越过大半个宴会厅，一头扎进那道举着磁场盾牌的人墙。几名巡逻队员连同盾牌被撞得东倒西歪，那封闭的磁场黑盒立时出现了一个窟窿。

一道七彩光芒笔直射入窟窿，同样在球形光壳上撞散，与那旋转振荡的激光炮光粒混合在一起。

“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总督紧张地询问随从。一阵隐隐的雷声在磁场黑盒里响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快撤！”巡逻队队长意识到危险临近，高声下令。

然而，为时已晚。混杂的光粒中忽然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冲破磁场盾牌的束缚。盾牌瞬间变成看不见的微尘，猛烈的冲击波将周围站立的人全部掀翻在地。

主席台周边，总督、杰克以及举着盾牌的巡逻队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直到距离主席台20米外，才有勉强能够站起来的人。

彼得因为一直跪在地上，被巡逻队员的身体遮挡，反倒受冲击波影响较小。他晃动肩膀，挤开身上压着的昏厥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在距离主席台较远的地方，没有受伤的人们面面相觑，惊恐万分。

里昂讶异不已，自己只不过扔了一下阿献，怎么就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橘猫得意扬扬地收回右腿，稳稳地站住。脚下那支“高跷”的尖端，残留的光晕仍在回环闪耀。

原来这是太空舰队最高指挥官的权杖！橘猫竟然将权杖伪装成高跷，踩在脚下。

光子门再次开启，小宇提着脑电波帽现身在宴会厅中央。他大步走向橘猫，将脑电波帽扣在它的头顶。

“你成功了！”小宇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100万次的模拟运算都错了？”

“关键的变量在于你。”橘猫回答，“在所有的模拟运算中，你都是积极参与的一分子，而现实中，你认为结果必然失败，不抱任何希望，没有任何计划。正因如此，总督才会相信你，真的用激光炮去轰击光子门。”

“难道总督能看穿我内心的想法？”小宇很疑惑。

“你以为只有你们家会检测脑电波？”橘猫冲着天花板努努嘴，“这里每平方米有5个摄像头，每个摄像头都配备着不同频段的脑电波探测芯片，任何人的任何一点微小的谋反之心、杀伐之念，都能立刻分辨出来。”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橘猫弓起背，伸了个懒腰，然后将前脚搭在桌上，抬起后脚，伸到小字面前。

小宇麻利地解开系带，握住权杖，高高举起。

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在宴会厅里回荡：“我是幻影号的舰长，权杖的法定拥有者。太空舰队和月球巡逻队，追随权杖、服从权杖是你们的基本职责。我命令你们，立刻逮捕杰克和伪总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