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总督（上）

梨布

看到橘猫获得船员们的拥戴，赢得了幻影号星舰的指挥权，蓝小宇长长出了一口气：“既然你的事情搞定了，我就回去了。”

“别急着走呀！”橘猫仰起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小宇，那模样怪可爱的，“你走了，谁来帮我拿权杖呢？”

“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副，你还担心什么呢！”小宇瞥了一眼正大步走来的彼得。

彼得听出小宇话中的嘲讽，赶忙将手中拖拽的杰克扔在橘猫面前，单膝跪地，用无比真诚的语气忏悔：“都是我的错！当年杰克哗变的时候，我不该支持他，也不该愚蠢到辨不出权杖的真假……”

橘猫静静地凝视彼得，叹了口气：“谁没犯错的时候呢？”

罩在橘猫头上的脑电波帽发出一束束无线信号，传入水滴飞船内的解码器，经过飞速的转换与合成，男性低沉的嗓音从扬声器里飘出来。那富有磁性的音色，那句末微微上扬的语调，以及淡淡的约克郡口音，都和老舰长沙利文上校一模一样。

此刻，聚集在货舱里的船员们都已亲耳所闻，老舰长在遇害前将自己的所有记忆都复制下来，而橘猫恰好获得了那些记忆。可他们万万料想不到，橘猫所拥有的远不止老舰长的记忆，那数以亿兆字节的人类脑电波信息，竟还激发出橘猫脑神经的某些潜在功能，生成了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AI舰长。

每一名船员都被深深地震撼了，他们甚至有些战栗。耳中回响的每一字、每一句，活脱脱就像是高大威严的沙利文上校说出來的——而站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只胡须颤动、滔滔不绝的肥猫。如果不是出现了伟大的奇迹，就一定是长期封闭的舰船生活损害了神经。

“当然，哗变的责任主要在杰克。”橘猫舔湿爪背，揉搓两颊的胡须。周遭密匝聚集的人群，令它感到一丝燥热。

“表面上看，你的确是为虎作伥，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也做了一些好事。每一次抬高一寸的枪口，每一枚有意射偏的导弹，都是你自我救赎的证明。”

彼得心中不免一惊：“老舰长的记忆里怎么会有这些内容？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遇害之后啊。”

彼得的心理活动所产生的脑电波，仿佛也被橘猫的脑电波帽捕获，在橘猫的大脑和水滴飞船的解码器之间来回振荡。

橘猫缩回爪子，坐直了身体，胡须一上一下地颤动：“别忘了，我现在拥有猫的身体，还曾在老鼠的体内待过，钻墙打洞、窃听窥探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橘猫的情绪渐渐高昂，它纵身跃上小宇的肩头，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态。

然而众人只听到一阵细弱的猫叫声，“啊呜——嗷呜——啊啊呜……”

小宇赶紧抬起手臂，将脑电波帽给橘猫罩上，那个充满磁性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又通过扬声器传出。

“从做海盗的那一刻起，你们每一个人都违背了《太空舰队入伍誓词》。我能够理解，在当时的特殊情势下，生存是首要问题，采取特殊手段来获取必需的生存资料，勉强可以原谅，但是——”舰长的音量陡然提高，“做出那些危及他人性命的事，我断然不能接受！”

货舱里立时鸦雀无声。

不管手上有没有沾染过鲜血，船员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脑电波审判

“这倒是老舰长的风格，果敢犀利，爱憎分明。”大副彼得仿佛又看到了沙利文上校那坚毅的面容。

“这些年来，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幻影号，”那个酷似沙利文上校的声音坚定且不容置疑，“哪些人做了善事，哪些人欠了血债，我全都一清二楚！”

蓝小宇的脚旁，被光电锁链缚成球形的杰克冒出一身冷汗。他的几名追随者在人群中缩着脖子，面如死灰。

“既然是债，就要还！”蹲在小宇肩头的橘猫眼神犀利，扫过那一张张心虚的面孔。

橘猫伸出一只爪子，在小宇的额头上轻轻一拍。

小宇抬起手中握着的权杖，用杖头向半空中一指。杖头雕着一只倨傲的鹰，鹰头中央镶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在小宇挥动权杖的同时，橘猫的口中念念有词，从那宝石中瞬时射出一道莹白的光柱来。

光柱从舱壁上反射回来，碰上舱壁，再反射。刹那间，光柱在众人的头顶铺展成了一片光斑。这光斑中，夹杂着无数散射出来的七彩光线，一根根彼此交织，宛如绚烂的锦缎。

“十年前，我自掏腰包，为这根权杖定制了一项额外的功能。现在看来，这笔钱花得太值了！”舰长的声音中是满满的得意。

“大家不要惊慌，现在我们头顶上的光斑，只相当于一台脑电波感应仪，对人体完全无害。”橘猫晃动了一下爪子，示意小宇收回权杖。

宝石中射出的光柱突然消失，那片光斑随即暗淡下来。这注入的光源撤离后，仿佛瞬间产生了一个强大的离心力，带动着整个光斑旋转起来。光斑越转越快，像是银河中即将寂灭的星系，将所有的光线都拉向光斑的中心位置。

那中心愈来愈模糊，愈来愈暗淡，仿佛一个正在成形的黑洞。

“不用担心，这只是一个搜集脑电波的小程序。”为避免引起恐慌，橘猫向大家解释。

然而，有些船员听后，却忙不迭地翻出连帽衫上的帽子，遮住脑袋；还有人弯曲了膝盖，缩低了身子，想用别人的胸膛做屏障。

“别挡、别躲，都没用！”橘猫提醒，“如果被认定为恶意阻止读取脑电波，结果只会更糟糕！”

脑电波的读取很快结束。光斑中的所有光线都旋转着缩入中心的“黑洞”，而“黑洞”本身，也在不停地缩小，直到最后，成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

那黑点中传出一阵咔哒咔哒的声响，仿佛计算机硬盘在读写数据。

船员们的脸上密布着焦灼。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接受命运审判的时刻。

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船员们却感觉好似等待了漫漫半生。

所有的声响都停止了，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那个黑点仿佛在重演宇宙诞生的瞬间。坍缩，坍缩，至无穷小的奇点，之后，是骤然的爆发。

一枚枚亮度各异、大小不等的光球迸发出来，如满天的烟火一般，四散射入人群。

有人惊叫，有人躲避，有人抱着脑袋满地翻滚。

“权杖的这项功能叫作——”橘猫踌躇满志地扫视着现场，“脑电波审判！”

“你们额上烙下的印记，标示着各自所犯下的罪行。罪行越重，印记便越深。”

小宇盯着手中这根精雕细刻的硬木棍，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哪里是指挥官的权杖？这简直是一件神奇的法器！”

好半天，小宇才将目光从权杖上挪开。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杰克，吓了一大跳。

杰克那肉墩墩的额上现出一个黑黢黢的印记。

环顾四周，额头上留下印记的船员不到总人数的十分之一。而作为前海盗船的二号人物，大副彼得的额头居然干干净净，一点印痕都没有。

“真是厉害！”小宇忍不住赞叹，“看来你这么多年一定忍辱负重，偷偷做了不少好事。”

彼得的话语中却满是忏悔：“形势所逼，有时候人不得不低头，但是，在内心里，总要尽力保留底线。”

橘猫似乎对这一审判结果颇为满意，尾巴尖儿轻快地左摆一下，右晃一下，“兄弟们，是时候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了！”

“您是说一一月球？”彼得的脸上也绽出笑容，心领神会地抬起手臂，向舷窗外一指。

“没错儿。”橘猫点头。

重返月球

船员们迅速散去，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货舱里只剩下小宇、橘猫和大副彼得。

“真想美美地大吃一顿！”橘猫在小宇肩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些年，我可一顿好的都没吃过。”

“别光想着吃啊！”彼得一脸的焦虑，“不得先制订作战计划吗？”

橘猫放低前爪，在小宇胳膊上搭了个脚，咕咚一声跳落在地。

“喵喵喵——”橘猫发出一阵婉转的叫声。

小宇赶忙跨步上前，为它罩上脑电波帽。

“作啥战呀？月球总督不是杰克的舅舅吗？”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响了起来。

“可是，杰克他舅舅不得找我们算账吗？”彼得睁圆了眼睛。

“别告诉他呗。”橘猫满不在乎地摆摆脑袋。

彼得哭笑不得。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会儿，老舰长的脑电波是不是正在打盹儿，任由这只肥猫瞎胡闹？”

“别担心。我的AI伙计以杰克的口吻给总督发了信息，说抓到逃犯蓝小宇了，马上给他送去。总督非常高兴，准备设宴款待全体船员。你就留着肚皮，好好地打顿牙祭吧！”橘猫转过身，领着小宇向水滴飞船走去。

“舰长……”彼得有些头皮发麻，从前的老舰长可不会这样马虎。

橘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彼得一眼：“要不摔杯为号吧。”

“摔杯？”彼得非常诧异。

“嗯哼，鉴于月球的重力环境，杯子不一定砸得响，要不——”橘猫晃了几下耳朵，似乎有些犯难，“还是以权杖为号吧。嗯，只要一看到权杖发光，你们就一拥而上，一举拿下总督。”

此刻，空荡荡的飞船停靠场里一片漆黑，只有月球车的几对前灯冷冰冰地亮着。

彼得板着脸，对前来迎接的巡逻队队长说：“何必这么麻烦，派车来接？明明基地旁边就有一个停靠场。”

队长马修立即堆出一脸笑容：“最近有些不法分子捣乱，那个停靠场受到损坏，正在检修。”

彼得敏锐地察觉到，马修的眼角不仅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充溢着肃杀之气。他再瞥一眼前来迎接的车辆，清一色装甲坚实的巴士，跟车的巡逻人员还配备了防暴服和激光枪。

彼得的心里不免咯噔一下：“難道计划泄露，总督已有准备？”他也迅即换上一脸笑容，热情地拍了拍马修的肩膀：“原来如此，真是给兄弟们添麻烦了。”

巡逻队的工作人员同时配备了手持式安检仪，将幻影号的船员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才放行。

船员里昂身旁的安检仪嘟嘟叫个不停。里昂屏住一口气，把宇航服的头罩掀开一条缝，伸手探进胸口，掏出一枚吊坠。

“就是一根项链。”里昂愤愤地嘟囔。

“凡是金属，都不许带！”一名巡逻队队员蛮横地夺过项链。

“这可是我妻子留下的！”里昂抬手一拳，砸在那人的头盔上。

那人扑通倒地。

刹那间，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里昂的胸膛。

“冷静！冷静！”彼得大步跳跃过来，“咱们只是去吃顿饭，要听指挥，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里昂听罢，只得服从安排。

几辆载满船员的巴士绝尘而去。

此时，彼得仍站在幻影号的货舱门口，和巡逻队队长僵持不下。

“总督吩咐，必须把小宇弄出来，单独押送。”队长马修态度坚决。

“可是，您也看到了，这孩子很倔，就是不肯出来。”彼得一脸无奈，“水滴飞船那么小，直接拖去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他人在里面，随时都有可能开着飞船逃跑。”马修不停地摇头。

彼得拍着胸脯保证：“用我们的火星碳钢缆拴住飞船，多大马力的发动机都挣不脱。”

“我倒是相信你们的高科技。”马修也很无奈，“可是，你知道的，总督向来说一不二，我可不想惹麻烦。”

“你我这个位子，就是最大的麻烦。”彼得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知道我给这小子折腾得多惨吗？我和兄弟们整整一宿都没合眼。电锯、电镐、激光切割机……什么工具都用上了，飞船上连个划痕都没整出来。”

“有这么结实？！”马修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你自己试试呗。”彼得冲着水滴飞船努努嘴。

马修摘下腰间的多功能激光枪，调出激光钻头，对着水滴飞船的底部一顿猛凿，直到枪身烫得无法握持，才松开扳机。

“居然连个白点都没有！”马修愣愣地盯着水滴飞船。

“老哥，快拿个主意吧。再耗下去，汤都没得喝了。”彼得催促道。

马修踌躇再三，终于打开对讲机：“总部、总部，派一辆装甲货柜车过来。”

盛大宴会

总督府位于一座大环形山的中心地带。沿着布满摄像头和电网的围墙，是一条宽阔的环形护城河，将总督府和月球基地的其他区域分割开来。通连护城河两岸的，只有一座小小的吊桥。

此刻，吊桥正缓缓地放下，准备让载着水滴飞船的货柜车通过。

“车里装的什么？”卫兵无精打采地问道。

“小型飞船。”司机回答，同时递上一小片液晶纸，上面显示着货柜车的通行信息。

“确定没有任何武器？”卫兵接过液晶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继续询问。

“没有。”司机回答，“用安检仪扫描过了，是民用飞船。”“确定没有任何金属部件？”桥头的卫兵仍然机械地询问。

“你有没有认真听？”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巡逻队队长等得不耐烦，呵斥起来，“说了是飞船，飞船还能是塑料做的？”

卫兵吓了一跳，立时双脚并拢，抬起右手敬了一个礼：“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您也在车上。”

卫兵手脚麻利地闪到一旁，打开闸门，给货柜车放行。

一同坐在驾驶舱内的彼得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是队长威武！”

此时，总督府内已是张灯结彩，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先行到达的船员们，已在宴会厅里的一张张圆桌旁就座，喝着月桂啤酒，嚼着月壤树莓干。

总督的管家迎上前来：“到得真及时，就要上头道菜了。”

“飞船放置的位置是总督亲自挑选的，”管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了一起，“将它竖在主席台中央，方便大家观赏。”

“方便观赏？”彼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大副您有所不知。”管家神秘兮兮地说，“这水滴飞船实是一件宝贝。它的外壳乃人马座钻石钢铸就，没有任何人类工具可以凿破。但是，据行家消息，它也有一个薄弱点——”

“在哪儿？”彼得充满好奇。

然而，管家却卖起了关子：“待会儿总督就打算验证一下。据说，那个薄弱点被攻破的场面，比最绚烂的烟花还要壮丽哦！”

在管家的引导下，彼得和马修在靠近主席台的一张餐桌就座。不经意间，彼得眼角的余光扫见，马修悄悄将激光枪调成了自动模式，而且枪口正对着自己。

彼得知道，在此模式下，一旦枪身探测到快速靠近的物体，便会自动发射激光。

彼得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做出寻找熟人的姿态，一边和临近桌上巡逻队的队员打招呼，一边机警地观察四周。

很快，彼得就陷入了绝望。在每一张有船员就座的餐桌上，都有同样数量的巡逻队队员就座。不要说激光枪，光是巡逻队队员腰间的电棍和光子手铐，就足以碾压手无寸铁的船员了。

另外，在主席台四周，还布置了8门小型激光炮，它们大概是用来攻击水滴飞船薄弱点的。它们还都配备了角度可调的炮台，随时可以轉换方向，对准宴会厅里的任何一张餐桌。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一举拿下总督，无异于痴人说梦。

“老舰长可不会平白让船员们去送死。”虽然明白这一点，彼得的心里仍打起鼓来，“那只肥猫的话，到底哪些才是真正来自老舰长的脑电波？”

主席台上，穿一身素色长衫的总督端着酒杯站起身：“首先，要感谢幻影号的朋友们，为我送来了这么好的礼物……”

总督话还没说完，竖在主席台中央的水滴飞船就射出一道白光。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响彻宴会厅：“这么好的礼物，还不请我出来？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总督吓得手腕一抖，月桂酒洒了一身。

白光消散，众人才看清，总督面前的餐桌上，站着兴高采烈的蓝小宇。

“不——不是我不请，是——是你不出来。”这一场景完全出乎总督的预料，他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摆上好吃的，我不就出来了？”小宇大大咧咧地跳下桌，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抓起盘子里的烤牛排、炸鸡腿，左右开弓地大嚼起来。

同时出现在餐桌上的，还有一只踩着高跷的大橘猫。橘猫肥硕的腰肢一拧，灵活地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面。高跷恰好比餐桌略高，橘猫微微俯身，就能够到桌上的菜肴。

它就近钩来一盘三文鱼刺身，一头扎进去，呼呼吞吃。

宴会厅里如同爆发了一座活火山，哄笑声、喝彩声、欢呼声喷薄而出，几乎将宴会厅的顶棚掀翻。

小宇和橘猫却不理会，头也不抬地大吃特吃，就像是挨了半辈子的饿。

船员们放松了心情，敞开肚皮喝酒、吃肉。更有性情豪放的船员，拉起身旁的人，载歌载舞。

巡逻队的人虽然肩负警戒职责，却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忍不住多吃两口。

“总督大人实在太多虑了。这么小的毛孩子，这么可爱的肥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