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耳夜书

己卯①上元②，余在儋耳③，有老书生数人来过④，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⑤杂揉，屠酤⑥呦然，归舍已三鼓⑦矣。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⑧钓鱼，无得更欲远去⑨。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

（选自《东坡志林》，中华书局1981年版，标点有改动）

【注释】

①己卯：干支纪年，文中指1099年。②上元：元宵节。③儋耳：古地名，辖境相当于今海南省西部地区。④过：拜访。⑤民夷：汉族人、少数民族人。⑥屠酤：文中泛指店铺、商贩。屠，宰杀牲畜；酤，卖酒。⑦三鼓：三更。鼓，更鼓。⑧韩退之：韩愈，字退之。⑨无得更欲远去：韩愈的《赠侯喜》中有“君欲钓鱼须远去，大鱼岂肯居沮洳”的句子，表示想钓到大鱼要到更远的水深的地方去。

【今译】

己卯年（1099年）元宵节，我（当时被贬）在儋耳，有几位老书生来拜访（我），说：“这么好的月夜，先生能（跟我们）一起出去（游玩一番）吗？”我高兴地答应了。走到城西，走人寺院，走过小巷，汉族人、少数民族人杂居，店铺、商贩很多，回到住处已经三更了。家中（人）关门熟睡，已经（一觉醒来）又睡去了。（我）放下拐杖大笑，什么是得失？问我为什么笑，大概是自己笑自己吧。但是也笑韩愈钓鱼，钓不到鱼打算到更远的地方去。（其实他）不知道钓鱼的人，未必都能钓得到大鱼。

【点评】

本文是苏轼晚年的游记名篇之一，篇幅短小，叙事简明、生动，抒情真挚、感人，表现出苏轼被贬谪时豁达的胸襟、洒脱的人生态度。“笑”是本文的“文眼”，字里行间含有笑意。苏轼先写夜游的起因，朋友邀请便“欣然从之”，带有笑意。接着，苏轼略写夜游的过程，“步”“人”“历”三个动词体现夜游兴趣之浓，带有笑意。当地人民和谐相处、安居乐业，暗示苏轼看到此情景带有笑意。苏轼回到家门口，因家中人“掩关熟寝，已再鼾矣”，一时进不去屋里。按常理说应该沮丧，苏轼却“放杖而笑”，不仅表现了他的夜游之乐，更突出了其宽容大度、看淡得失的胸怀。最后，苏轼“笑”韩愈“钓鱼”“无得更欲远去”，进一步突出自己虽身处逆境，但仍保持着豁达、淡泊、洒脱的精神品格，深化了主旨。可将本文与初中语文课本中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对比阅读，比较两文表现的情感的异同。

（导读／苏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