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娴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无法理解文人墨客对春季的偏爱的,也很难体会物候更替的美妙,因为一年到头多是满目青绿,春天似乎也没有很特别。还记得第一次来北京是2 月底的考研复试,当时落地南苑机场,去往市区的路上,经过一段待改造的道路,车辆驶过尘土飞扬。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行道树飞速后退,感觉走进了黑白老电影,突然就觉得鲜艳的绿色非常可贵,本就忐忑的心愈发沉重起来。好在后来几天刮大风雾霾散尽蓝天再现,而且复试结果也还算顺利,稍稍改变了我的心境。
后来北上求学生活,经过几轮春秋,才算是真切地感受到北方的四季分明。冬日里虽然有着南方不常见的雪和舒适的暖气,却终究是冷了些,几乎只能窝在室内;夏天不再像儿时记忆中那么黏黏腻腻,晚风也不那么热滚滚,清凉了不少,但白天还是不太能出门;秋天当然是极好的,在叶黄素花青素的一系列复杂作用下,黄栌银杏这些秋色叶植物纷纷靓丽了起来,可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进入萧瑟的冬季,这一片靓丽景象反倒生出美人迟暮之感;春天就不一样了,一切都刚开始,一切都充满希望。
以前学校有春假,有时候连着其他假期能休小半个月,大家趁着假期出门游玩星星点点散落各地。由于是错峰出行,而且彼时国内高校有春假的并不多,一直流传着若是景区内看见小群学生模样的同龄人结伴游玩,喊出校训上半句大概率有人能接下半句的传说。听起来似乎有点夸张,但春假确确实实给我们的踏春出游提供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毕竟平常多数时候都在小小的校园里兜兜转转。上学的时候对北京春季的惊艳并无太大感受,想来也许和彼时春季都外出的缘故有关。
工作以后能够自由出行的假期少了很多,日子更加按部就班起来,得以完整地观察到一年一季循环往复,物候早晚或有不同,该有的却一个也不会拉下。卧佛寺腊梅盛开之际,也就是柳叶抽条、喜鹊筑巢之时,春天带着杏花桃花梨花樱花款款而来,不早也不晚,依着时序次第开放。过一阵子海棠也跟着热闹起来,绿化带里的鸢尾探头探脑,生怕因为自己个子矮不起眼而被抢了风头。棣棠倒是心甘情愿当陪衬,即便金黄喜人的小圆球成片开放也默不作声任人修剪。耳畔鸟类的叫声明显多了,有时候还能听到彼此之间的唱和交谈,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嫌弃地上来来往往踏青的人类越来越多让它们感到聒噪厌烦。最让我觉得新鲜的其实是柳絮,记得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节选自《世说新语》,说的是东晋时期谢安谢太傅举办家庭聚会,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雪,谢太傅问后生晚辈“白雪纷纷何所似?”兄长的儿子说“撒盐空中差可拟”,兄长的女儿说“未若柳絮因风起”。小时候以为柳絮就是柳条,也没仔细去问也没仔细查资料,一直不理解雪怎么会像柳絮(柳条)呢,小小的脑袋里有个大大的问号。直到来北京后的第一个春天,三四月的某一天,一早起来准备去食堂,突然看到宿舍楼前地上一片白白的絮状物随风飞舞。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柳絮,确实很像鹅毛大雪啊!多年的困惑突然就解开了。
记得太白先生有一篇《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初学应该是在高中,可大概到了六年以后,在某个备考学习的下午,又猛然钻进脑海里,反复咀嚼之后越发觉得精妙无比。而在这期间的六年,它就一直躺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从未出现过也不曾消失。直到那天某个念头飘过又把它带了出来,一切都这么神奇而又不可思议。
想来也是过往的求学经历中,一直都只关注学到的知识是否可以取得更好的考试成绩便于升学,其实并没有深究此前学过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没能把这些知识和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很好地结合起来,毕竟曾经确然有过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种训导奉为圭臬的时候。多年以后我才慢慢意识到曾经学过的那么多科目实际上也都是在帮助自己更好地认识世界,认识自我,更好地为人处事。很多年少时记忆过的知识,一开始可能理解并没有那么深刻,多数只是单纯作为学习任务按照当时的“背诵并默写全文”的要求记下了。但正是这些记忆绘就了个人灵魂深处的底色,在他往后的人生中,会有形形色色的际遇,这些灵魂深处的底色会影响到个人如何应对这般种种际遇,也会让人在某个时点把经历到的事情和当初的积累联系起来,就会桶底脱落一般恍然大悟。如果当初能带着这样的心态去学习,现在或许会很不一样也未曾可知。当然人生也没有那么多“如果”,要是真的能有那么多“如果”,就不会有百样况味了。总归是自己亲身经历探索得出的结论印象才会更加深刻,倘若一开始就有人告诉我用认识世界的心态去学习,也不见得幼小的我就能立刻领悟实践,亲身体验之后的感悟正是人生不可多得且独家专享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