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品阅白庆国的诗,也许缘于相似的经历吧。他曾服役于军营,汗水洒遍训练场,我高考落榜,携梦从戎,军旅生涯超过二十年;他躬耕于河北新乐农村,侍奉土地,我来自沟峁纵横的黄土高原,那里土地瘠薄,广种薄收,十年九旱,深知土里刨食的艰难。记得庆国兄的诗集《微甜》出版,我第一时间就购买了,细细品味,爱不释手,写了近一万二干字的拙评《土地、庄稼和诗歌》。不久前,庆国兄的散文集《乡村底色》出版,他第一时间快递给了我。
去年6月,我再次品读他的诗集《微甜》,对诸多作品有了新的感悟,其中对《每晚我都睡在村庄的怀抱里》这首诗更是感触颇深,于是我又写了拙评《村庄,妈妈的怀抱》,然后把文章转给庆国兄,过了几分钟,他回复道:“兄弟,我们心灵是相通的,就在十分钟前我还想到你,想着联系问好,后来又想现在每个人都忙就放弃了,没一会儿你就来信息了。”我读后,很是感动。
记得霍俊明曾对庆国兄的诗作有过鞭辟入里的分析:“白庆国是深情的,也是迟疑的,有时也是‘自白’吁求的,但他并不是一个纯然绝对的理想化的乡村主义者——当然他的很多诗作都在‘美的冲动’下将乡村视为一种精神襟怀,甚至他也会毫不掩饰那些关于生命和存在的乡村现实问题与命运的伤口、暗疾乃至困境。”庆国兄的诗作,在看似普通的现场,在不经意间的走笔中,潜藏着诗人对劳动者的尊重,对奉献者的致意,对大地母亲深深的感怀。比如《麦粒为什么是金黄的》:“麦粒不知道自己是金黄的/一直生活在低处/与一只蚂蚁对话/与一只蚂蚁并行”。读到此诗,我想到了同样忙碌于黄土高原的父老乡亲,盼一场雨望眼欲穿;想起穿行于楼群车海的快递小哥,匆匆忙忙;想起车间流水线上梭子一样的双手,青春与机器拼命奔跑。诗人用独特的想象和潜在意识表达生活的不易,既有内在的真切关照,又有生活和生命的深刻思考,诗作抽象而简约,意象卓异而独特,遣词用句别具一格。
庆国兄十分注重诗行的铺展和细节描摹上的把握,字里行间充溢着真情实感。如《我的愉快在羊圈里》:“我把满满一筐青草/倒在料槽/那些羊急遽地围拢在一起/愉快地吃起来/因为没有拥挤/没有争抢/它们就很愉快”。细嚼慢品,脑际浮现的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是“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田园景致,清静安谧,淡泊从容,与世无争。下午时光的“小”,羊圈的“小”,一筐青草的“小”,愉快地吃起来的“小”,烘托出农家小院温馨和谐的氛围。“没有拥挤/没有争抢/它们就很愉快”,是的,生活就是这样,得到多少,失去几许,都是宿命,牵强不得。诗人懂得珍惜当下,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这首诗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六个“愉快”,它像一根晶莹剔透的线,把当下串起来,把生活串起来,把人生串起来,把命运串起来,如此富有哲理的文字,自然会引起我们内心的共鸣。
品阅庆国兄的诗就会发现,他非常善于观察,用眼睛、耳朵,用心,时刻关注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他爱村庄,爱与村庄相关的所有事物,爱这片土地上像蜜蜂一样忙碌、勤勉的人们,爱得真实、真挚、真诚。他的文字像刚挖出来的土豆或红薯一样,憨厚清新,淳朴自然,又具有原生态的品质。他文笔隽永、灵动、清怡,把村庄的真实、乡村的现状,左邻右舍的喜愁悲苦、街坊邻居的音容笑貌表达得饱满活泛、形象逼真。如《我喜欢》这首诗中,“粮食装进口袋的声音”,布谷“猛然飞起离开的声音”,小耗子“刺耳的吱叫声”,一匹马“悄然的一个喷嚏”,舅舅“把拐杖甩远”的响动,构成“村庄里破碎的声音”,构成一个村庄的交响曲,构成一首轻灵隽永的诗。
同样还有这首《-个太阳,一片土地》:“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粮食”“把腰弯得更低”“感激”“抬高土地的目光”“死后我们就留在土里”等诗句,我读到了诗人对土地的感恩、感激、感怀;读到了他对大地母亲的尊重、尊敬、尊崇。“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是古圣先贤总结和留给我们的无价瑰宝。庆国兄的文字,一直向真向上,向善向美,有内心的关照,有情感的回声,有阳光般爱的传递。
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曾说:“诗并不是外来的,正如我们所见,诗就埋伏在街角那头。诗随时都可能扑向我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俄罗斯诗人、作家帕斯捷尔纳克也言:“诗歌不必到天上去找,要善于弯腰,诗歌在草地上。”庆国兄的这组作品,与他以往的诸多作品一样,信手拈来,万物皆可入诗,没有凌空蹈虚,没有笔下无物,而是小处着眼,细处描摹,暗暗发力。比如《面对一匹站立的马》《天黑以后》《电杆,麻雀》《石头之诗》等作品,琐碎平常的事物,平凡普通的具象,在他笔下无一不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都具有了生命力,这些生命与诗人一起相伴相随,同频共振,共生共荣,此刻迸发出来的文字,必然让受众感同身受,达到感染人、打动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