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笔记(组诗)

2024-05-16 00:00:00林雪
诗选刊 2024年5期

烟语

车过浑河时有岚气入野

白色游览船独自停下

仿佛是等待某种食物、某个人

凝神一秒钟后榛烟出谷

有人大读古诗——

最爱晚来鸥与鹭

宿烟翘雨便为家……

如果每一句都得接续

需要用尽一个落日的时间

你要切记成瘾是弱者的顽疾

在粗糙又漫长的萧条之年

父亲的警句一直刻在灵魂正面

偶吸,无瘾,我与常人无异

但一支细支会令我谈论日常生活

胜于谈论重大事件

谈一次小的烦恼大的失恋

胜于满足和幸福

犹记得拈一支细支在手忽然心跳

仿佛往事变成烟丝一样细,一样斑驳

仿佛太轻巧太珍贵的事物容易脱手

猜火车

无意中说出一个霉运

要赶快触碰金属/木头

口里请求饶恕吧

铁质门把手里有神明

人行道边的护栏主幸运

糖果外的锡纸

涂了银粉的假肢

你还能说出多少用在

语言学上的填空词?

谁说的天空只是天空

而不是那位神?

而合拢双手只是为取暖

不是祈祷生活的垂青?

一道移动的轻烟裁剪着天际线

火车孤单开着

一只小狗追逐着火车

恭喜那只被赋予哲学意义的小狗

用计谋骗过了命运

卫星地图

在手机卫星地图上寻找白音昌

就是屏幕大小的样子

褐色大地随着地形转弯

古老的村子犹如一块拼板

添加上绿地

变成四季风景里的小程序

人们从远方走进你

你才开始成形

那围着你转动的开始获取深度

生命飞扬激荡

犁铧岩石、鹰嘴飞鸟、无言的植物

一起深呼吸,要把整个夜晚

吸进肺腑

用食指和中指打开,收拢

地图上的村庄迎前,后退

我的视线己不只是目光

还是手臂,在尽可能地触碰延伸

而我左眼近视,右眼远视

会折叠乡愁

一边是怀念的村庄近在咫尺

一边是拥抱的故乡远在天边

和平区北大街26号

成排雷光无主灯射出小山丘光圈

牵引视线,仿佛偌大展厅

需要他的目光

烟草和亚麻次第开花

并在季风中变红

在贸易经纬中强化了产地

青春期的烟草街浮出

在这特定时刻仿佛我成为我们

我读着常识和禁忌

一个女孩的诗歌启蒙

和烟火一样早

中年的祖母一只手照料纺锤

一只手往烟锅里续烟丝

她熟知麻线的经纬和烟叶的成色

用好吃的苏子饼、豆饼磨碎

放入烟叶播种坑

晾烟叶的架子和纺车一样大

让露水沾身,让清雪封冻

困过几天的烟叶埋在土里

燃烧时才又香又甜

她下手轻柔,烟叶就是被蒿草

护住的宝宝……

对此我有狭隘的温暖

我想告诉她,后来的我也曾偶尔吸烟

在被生活和诗歌困住的时候

我推算她应该和赵一曼同龄

我顺势还想象她也在当年的烟厂上班

就是那个梳着长辫、身穿花衣

下手轻柔,如同护住宝宝

笑着从包转台前转过身来的人

和村民小组长董姐对酌之后

村路也分书面语和口语

这不——踏上酷似铜版纸的花纹

一条小街的鹅卵石路面延伸到此

隔着一个犁沟的距离

我俩得并肩走

一脚在里,一脚在外

酷似民谣或说唱的节奏

她说看见过河水鞠躬

青山飞跑,大地深处的快板哒哒

这是什么征兆?

我说要给天空的蓝写封信

哈达户稍蓝。以镇命名

我驻村的地方。飘荡在白色犁铧型岩石山

上的蓝,是甜蜜还是忧愁?

她说刚喝的一瓶白酒

喝出火炭味道

喝热了,想捞一把水库里的水

当面膜贴在脸上

我说我要把黑下来的天空穿在身上

星星的印花裙子

坐在地头,再喝一碗

董姐做的云朵豆花

墨鱼骨

“请讲讲墨鱼骨的故事。”

——去年冬天,我打电话给父亲

而他已经忘记

“什么骨?”他问。

“墨鱼骨。小时候你每次回家带回的

又轻又白的那种,如同浮石之美。”

电话线那端的茫然若失荡来涟漪

“忘记了。”他淡淡地说

接着谈那个少年走失的新闻

谈地铁站踩踏事故

和干线上的高铁快车

谈他热情而无力选择的人生

已经凋落,尚未穷尽

查百度,那么多墨鱼骨头词条

不会无故备份,止血,化瘀一

依稀想起某个月圆之夜

他从极寒之地归来

但他说他忘记了

墨鱼骨长满气泡的虚空

夜晚的小黑洞融化了一切

(选自《湖南文学》2024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