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颂（节选）

没有人曾真正失去，

一切是真，都通向某处。

——[葡萄牙]佩索阿《死是逆旅的弯路》

1

白鹭扇动翅膀，为穿过城市的

河流导航。早起的鱼没有慌张

继续埋头赶往单位停车场

屋顶晨练的人像是受到某种惊吓

那翅膀的法相跨越两岸卷起风暴

隔老远都能感到“黑云压城城欲摧”

满天秋色里，他看到屋顶一阵悸动

临水观象，心思缜密的盆栽植物

拽住顺流而下的窗帘布，石头的

世纪霜重蝉寒。眼睛的翅膀长满

蛛网，石榴卷尽空蒙另写丹青

有一段时间过去了，阳光还在三米外

上班的鱼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乡愁不讲道理，眷恋找不到归宿

围墙浮躁起来，翅膀让围墙浮躁

起来，砾石花园划出屋顶分水岭

阴影分不清板凳下灌木的季节

即使桂花的香气覆盖了这片区域

哪怕晚霞也曾有伤痕一般的缘分

他精心构思的屋顶边城与万古江河

还是提炼不出触景生情的审美内涵

蚂蚁和橡皮树仍在拒绝添加陌生人

玻璃上，一粒尘埃惊醒另一粒尘埃

亭台楼阁四面透风七分留白，窗台

处处藏着自然，风铃还是限制了想象

一根长满谣言的树枝，一根划破黑夜

的琴键，都不是昨日所能承受的重击

绝望使翅膀来得更猛一些也更快一些

余音在哪里？植物花纹关系纠缠不清

也处理不了一盘棋一壶酒的虚实远近

月光褶皱尽管前后呼应，花草树木

抓不住重点再困也进不了梦乡

黎明不会从烟斗中走来，在翅膀回到

身体、游鱼回到码头之前

无穷复制的孤独哪有什么天真闲人

4

有时候，灯光如水银泻地如日子任性

像是秋天重新活在听不懂的方言里

楼下修剪整齐的花草树木，接不住

青春的歌声和粉身碎骨的荨麻疹

他回来，只带回一把梳子

红色的塑料梳子保持出门时的光滑

把杂乱无章的生活哲学挡在风度之外

走近了看，心事重重的人放下心事

快人快语的落日像极了印象派

灰尘停止开口，让不愿结束的屋顶

总是转过身来面对自己。黑白大师

都挂在墙上，没有哪只兔子能活着

离开，固执的洒水车一滴泪也没有

我们假装镇定，重逢在光的门缝里

把杂草从有野兽的地方区别开来

窥视青铜马车白虎面具独守的闺房

现在无风，时间的鼻涕流不下来

只能从菊花张牙舞爪的嘴唇绕行

无意间遇到好几种不同的文明类型

相互辨认的声音移向兰花的手指

偶尔回头，民宿都在世说新语

窗外的黑暗就像帽子藏在衣袖里

燃烧的夏天除了创造洪水的奇迹

也让屋顶对光影表现出浓厚兴趣

兔子离开这一片向我敞开的风景

他又该怎样活在水银装饰的屋顶？

荆棘只会刺痛荆棘和愿望待在一起

尽管手握全球通，灯光移不走屋顶

12

我们在敞开的屋顶谈论世界人生

依然还有一点儿惊奇的笑容

道路拥挤，却不像面条那样顺从

无论他隐忍谦让还是你锋芒毕露

丁香从不会对艳遇和惆怅绝望

芭蕉树赞美的黎明和黄昏

在倾斜屋顶上有了水印图案

从你额头中间地带起飞的翅膀

不再纠结河流该朝向哪扇窗

死亡注定在仪式之外，不希望

我们碰面，桦树还是花揪树

留给大雁去深究，森林去取舍

风暴已为鸟群让出林荫道

骨头这把利剑随时能把光芒打开

尝试在世界的厚度中把光芒打开

顺便表达对转瞬即逝的歌声不满

尽管白鹭和麻雀都有受伤的春秋

阳光三米外遇树就会慌张起来

他相信倒下去的草有深刻道理

石头也有巧夺天工的大智慧

寂静重来一定是被猎枪发明

不用羡慕死亡有惊人的青铜之美

蛋糕和玫瑰走完过场，倾斜的屋顶

不在城市高处也不在胡同深处

无论你是在跑步还是在打太极

头发的波浪不是水龙头可以评判的

临水观象，黄昏像火钳一样会夹人

我们取舍屋顶，只有血液不会受惊

（选自《钟山》202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