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角硕大的高原岩羊
被卡在工地旁的乱石堆中。
是什么使她远离了自己的洞穴?
是谁将她置于此等困境?
——不得而知。
但一个牧人试图拯救她:
轻柔地抽出她的头角,轻柔地
拔出她的腿,轻柔地抚摸她的躯体。
如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
把她从乱石堆里救起。
可是,她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
跪倒在乱石堆里。直到
真的离开了乱石堆,回到熟悉的
草地上,她才感受到脚踏实地
力量渐回时的奇妙的生机。
闯入我视野的,是只青灰色岩羊,
伫立在一面陡峭的石壁上,
距其五六米处,是丛碧绿小灌木,
夕照炙热,将石壁灼烤得
恍若藏银打就的砧板,而岩羊
定在砧板中央,如一枚青灰的棋亍
我为它的险境而担心,而焦虑,
但在我掏出手机的刹那,
它己移位至灌木丛之旁,嘴唇
己触及那丛美食。我拉近镜头,
在相册里加入了盛大黄昏时
濒临绝境却能险中求生的意志。
于是,她用双腿夹住愤怒的
小藏獒,招呼我进入黑帐篷
她拌好了糌粑询问我:
——要不要放些白糖?
——要不要加大分量?
——要不要喝点奶茶?
——要不要夜宿帐房?
作为远游后失败的归来者
我只好可怜兮兮地告诉她
——只要你久违的秋波
——只要你甜美的声嗓
——只要你温热的皮袄
——只要你九月的薄霜
她扭头一笑,用大红的围巾
遮挡住那黝黑而粗糙的脸庞
河水暴涨。从上游来的人,
抚摸我脸庞,赠我以纶巾,
顺便,带来了上游部落的消息。
河水暴涨。从下游来的人,
抱我亲我,又赠我以车驾,
顺便,带来了下游部落的消息。
我爱这来者的善意,
我在河边柏树下目送他们远去,
唯记抚摸、亲吻和拥抱,
胜过纶巾和车驾。
胜过那暴雨赋予河流的意义。
我要把诗篇献给你们一
野狼、雪豹和棕熊的守护者,
放生牛、放生羊、放生犬的施主,
绿牧场、黑帐篷、紫青稞的主人。
我要把跪拜礼献给你们——
晨曦普照下的幽蓝的炊烟,
轻柔之唇触及的鼓荡的涟漪,
野花旁兀自散发热气的牛粪。
我要把美光阴献给你们——
以部族之名繁衍的尼玛,
以雪莲之色驻留的达娃,
以无火之光升魂的星辉,
你们这些被天地垂青的大存在,
当是我长头所及的方向。
(选自《诗刊》2024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