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民生活富裕的时空分异、宏观影响因素及作用机制

2024-05-16 12:40郭君平曲颂吴硕
改革 2024年4期
关键词:生活富裕

郭君平 曲颂 吴硕

摘   要:生活富裕涉及农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根本落脚点和实现共同富裕的必然要求。在构建兼顾物质与精神、绝对与相对、静态与动态、货币与非货币形式等不同层面的农民生活富裕评价指标体系的基础上,利用2015—2021年中国省级面板数据,通过熵值法、核密度估计、固定效应模型等方法实证分析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时空分异特征、宏观影响因素及调节作用机制。结果表明: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整体大幅提升,但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维度差异和省际差异。发展省域经济、推动城镇化建设、因地制宜扩大农作物播种面积、引导产业结构高度化与合理化均能提高农民生活富裕水平,但经济发展、城镇化率、产业结构高度化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影响存在“替代效应”,且金融集聚水平的提升会削弱省域经济发展对农民生活富裕的促进作用。

关键词:生活富裕;生活水平;生活品质;时空分异

中图分类号:F3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43(2024)04-0063-14

生活富裕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根本落脚点[1],也是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必然要求。未来,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效果需通过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来检验。现阶段,中国减贫重心从消除绝对贫困转向解决相对贫困,从解决困难群众的基本生活问题转向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然而,在以共同富裕为重要特征和本质要求的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在农村,最难富起来的群体还是农民。新时代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已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中国发展最大的不平衡是城乡发展不平衡,最大的不充分是农村发展不充分。未来若没有农民的富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美好前景将不可能变成现实。

党的十九大报告首次提出鄉村振兴战略,并明确了“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作为乡村振兴战略的五大要求之一,“生活富裕”是国家对农民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提出的更高目标和要求,这说明“三农”工作的奋斗目标是让亿万农民生活得更美好、更幸福[2]。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进一步指出“生活富裕”是乡村振兴的根本,并提出优先发展农村教育事业、促进农村劳动力转移就业和农民增收、推动农村基础设施提档升级、加强农村社会保障体系建设、推进健康乡村建设、持续改善农村人居环境等六项基本任务。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必须坚持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鼓励共同奋斗创造美好生活,不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时,从完善分配制度、实施就业优先战略、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推进健康中国建设等方面提出了新要求、作出了新部署。

近年来,学术界对农民生活富裕问题进行了一些有益的探索研究,主要沿着两条脉络展开:一是生活富裕的理论内涵。相关研究较少且学者观点不一致,有的学者仅从单一收入视角认为生活富裕指多数农民进入中等收入水平,相对贫困和低收入的农民居少数[3];也有部分学者基于多维视角指出,生活富裕是涵盖农民多维福祉且福祉达到一定水平、居民间福祉差距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生活状态[4]。除物质财富增加外,生活富裕还包括农民在精神、社会关系以及社会生活上的富足充实和对未来生活的乐观自信[5],其目标要求持续促进农民增收、消费升级以及提高农村民生保障水平[6]。二是生活富裕的评价测度。由于农民生活富裕内涵的历史性、现实性以及发展性(兼具长期与动态特征),其测算较为复杂、困难,相关研究较少。有学者从农民收入、收入差距、生活品质三个维度衡量生活富裕[7],亦有学者从物质生活富裕(含收入水平、生活便利、生活品质)和精神生活富裕(含社会保障能力与科教文卫服务能力)两个目标层构建农民生活富裕评价指标体系[8],还有学者从生活水平、乡村基础设施、乡村公共服务三方面设立指标以呈现乡村生活富裕程度[9]。总体上,这些研究在指标体系、测算方法等方面均未达成共识,且所用样本数据在时效、数量及类型(宏微观)上各异。此外,需特别说明的是,在生活富裕的影响因素层面,相关研究较为缺失且偏于理论探讨,目前定量分析其作用机制的较少。鉴于以上考量,本文瞄准国家战略需求,通过兼容并蓄、博采众长和规避以往研究局限,尝试提出相对更科学、丰富、全面的指标体系,据此测算、揭示中国省域层面农民生活富裕水平与时空演变规律,实证检验、剖析农民生活富裕的宏观影响因素与作用机制,以期为各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推进农民生活富裕提供理论支撑和政策参考。

一、研究设计

(一)指标体系构建

生活富裕是一个在动态中不断向前发展的过程,其终极结果或状态是共同富裕。农民生活富裕涉及农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10],其评价需兼顾物质与精神、绝对与相对、静态与动态、货币与非货币形式、农户自身与外部环境等多个层面。在综合参考小康社会指标体系①、多维贫困指数(MPI)、居民福祉指数(OECD的BLI指数②)、“两不愁三保障”③、共同富裕理论④、《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以及党的二十大报告的基础上,结合既往相关研究成果和数据的可得性,从生活水平、设施服务和生活品质三个维度构建农民生活富裕评价指标体系,遵循指标选取的精准性、系统性、层次性、可比性、操作性五项基本原则,最终确定13个方向指标、33个具体指标(见表1,下页)。

生活水平维度是农民生活富裕的直观体现,包括收入水平、收入增长、消费水平、消费结构、收入差距、消费差距等6个方向指标。在收入方面,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反映的是农民平均经济水平和购买力(静态),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率可反映农民收入增长的动力、可持续性和农户生计改善(动态),这两个指标是生活富裕的物质基础;城乡收入比和农村基尼系数可反映横向收入不平等或生活富裕的相对程度,重点突出可能存在的发展不平衡问题。在消费方面,农民人均消费支出可衡量农民的消费能力和基本福利水平,农民恩格尔系数①可反映农户的消费结构和消费质量,农民文教娱乐支出占比可反映农民精神生活富裕程度,城乡消费比可反映横向消费不平等或城乡居民的实际福祉与效用差距。

设施服务维度是农民生活富裕的鲜明底色,包括基础设施(水、电、路、气、厕)和公共服务(医疗卫生、义务教育、社会保障)2个方向指标。在基础设施方面,农村集中供水普及率可反映农民饮水安全保障水平,农村每万人用电量可反映农民用电的可得性和可用量,农村人均道路长度和农村道路硬化率②可体现村庄道路的通达性和农民出行的便利性、安全性,农村燃气普及率主要反映农民清洁用能水平和燃料结构优化程度,农村卫生厕所普及率可反映农民卫生健康水平和人居环境舒适度。在公共服务方面,农村每千人卫生技术人员数和农村每千人医疗卫生机构床位数能够反映农村医疗卫生服务的可得性、可及性,农村初中生师比③和农村初中人均教育经费支出可反映农村基础教育资源配置结构与水平,农村低保人数占比可反映生活仍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民群体相对规模,农村低保标准可反映社会救助兜底的力度和覆盖面,农村每万人养老设施数量主要反映农民可享受的社会福利水平。

生活品质维度是农民生活富裕的外在表现,包括环境卫生、住房条件、营养健康、家庭耐用消费品、信息通信等5个方向指标,集中展现了农民日常生活的品位和质量。在环境卫生方面,乡村绿化率能够反映乡村绿化美化程度,处理生活污水的村庄占比可反映农村人居环境改善程度。在住房条件方面,农村人均住宅建筑面积可代表农民住房的宽敞度或拥挤度。在营养健康方面,农民人均肉蛋奶消费量可反映农民优质蛋白质摄入水平和感受美好生活的能力。在家庭耐用消费品方面,农村每百户汽车、冰箱、空调、洗衣机、热水器拥有量可反映农民生活的舒适度和现代化程度。在信息通信方面,农村宽带接入用户占比(互联网普及率)、农村每百户移动电话拥有量(手机普及率)和农村人均邮政投递路线里程④可反映农民信息通信的可获得性和及时性。

(二)研究方法

1.熵值法

为客观测量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本文采用熵值法,并考虑年份间差异性,具体步骤如下:第一,选取指标。设有γ个年份,n个省份,m个指标,则lndicatortij为第t年省份i的第j个指标值。第二,标准化处理指标。为保证结果的可靠性,需消除量纲和单位差异,正向标准化公式为Ztij=lndicatortij/lndicatorMax,负向标准化公式为Ztij=lndicatorMin/lndicatortij。其中,lndicatorMax、lndicatorMin分别为所有评价对象中不同指标j的最大值和最小值。

2.核密度估计

该方法是由Rosenblatt提出的非参数检验方法之一,在概率论中用来估计未知的密度函数[11]。借鉴其思路,本文以此方法估计中国各省份农民生活富裕指数的概率密度,并用连续核密度曲线进行可视化描述,进而分析各省份农民生活富裕指数的差异和分布动态演进规律。基本原理为:假设Rich1、Rich2…Richn是独立同分布的随机变量, f(Rich)是其未知的密度函数,那么核密度估计公式为:

3.基准模型设定

基于已有研究文献[9,12-13],结合数据的可得性、可用性和可靠性,选取经济发展水平、城镇化率、金融集聚水平、产业结构高度化、产业结构合理化、农作物播種面积①作为自变量,通过构建面板数据回归模型分析农民生活富裕的宏观影响因素,具体表达式为:

(三)数据来源

本文所用数据主要源自国家统计局数据中心以及《中国农村统计年鉴》《中国城乡建设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民政统计年鉴》《中国教育统计年鉴》《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中国交通年鉴》《中国食品工业年鉴》《中国金融统计年鉴》等。部分缺失数据根据各省份历年统计年鉴、新闻发布会数据、政府工作报告、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补充,或采用均值插补法处理,或参照历年该省份数据进行加权平均后得出。因统计数据可得性受限,最终选取31个省份2015—2021年相关数据进行研究。

二、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测度结果及分析

(一)中国及四大区域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时空变化

基于上述农民生活富裕水平评价指标体系和熵值法得到的指标权重,可测算中国及四大区域农民生活富裕指数,并进行纵向时序和横向地区(维度)比较分析。

第一,中国及四大区域农民生活富裕水平均有大幅提升,中部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提升程度最大。从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提升程度与区域比较来看,2015—2021年全国农民生活富裕指数从0.224提高至0.358,增加了59.821%。在四大地区中,东部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指数从0.343提高至0.477,增加了39.067%,增幅最小且比全国平均增幅低20.754个百分点,对此可解释为基数越大、增长率越小;中部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指数从0.180提高至0.343,增加了90.556%,增幅最大且比全国平均增幅高30.735个百分点,这主要受益于精准扶贫战略和中部地区崛起“十三五”规划的实施;西部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指数从0.164提高至0.290,增加了76.829%,比全国平均增幅高17.008个百分点,其原因是精准扶贫战略和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实施;此外,东北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指数从0.155提高至0.261,增加了68.387%,比全国平均增幅高8.566个百分点。

第二,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及变化,主要体现在东北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最低,东部与东北差距大于东部与中部、东部与西部的差距,以及东部与中部差距缩小,但与西部、东北差距扩大。从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地区比较来看,2015—2021年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指数从高到低呈现东部地区>全国平均>中部地区>西部地区>东北地区的格局。可见,东部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最高,东北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最低且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从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地区差距比较来看,东部与东北地区差距>东部与西部地区差距>东部与中部地区差距。从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地区差距变化趋势考察,7年间东部与中部地区之间农民生活富裕指数差距从0.163缩小至0.134,其表层原因是两个地区在设施服务与生活品质方面的差距降幅大于在生活水平方面的差距增幅;与之相反,同期由于西部地区自然条件恶劣、经济发展落后、财政投入不足等问题和东北地区老龄少子、人口外流、经济低迷等问题,东部与西部、东北地区之间农民生活富裕指数差距分别从0.179、0.188扩大至0.187、0.216。

第三,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中生活水平、设施服务和生活品质维度的区域差异明显,总体而言,西部地区农民生活水平最低,中部地区农村设施服务最差,东北地区农民生活品质最低。从考察期历年农民生活富裕中不同维度的区域比较来看,2015—2021年,农民生活水平维度的指数大小总体上呈现东部地區>全国平均>中部地区>东北地区>西部地区的格局,其中仅2016—2017年中部地区农民生活水平指数略低于东北地区,这是因为期间东北地区经济筑底回稳趋势明显,促进了农民收入和农村消费双提升。农村设施服务维度的指数大小总体上呈现东部地区>全国平均>东北地区>西部地区>中部地区的格局。其中,2021年中部地区农村设施服务指数高于西部地区;2018—2019年东北地区农民设施服务指数低于西部地区,究其原因在于脱贫攻坚进入决战决胜、全面收官的关键期,且西部地区是脱贫重镇,农村基础设施与公共服务改善程度更大。农民生活品质维度的指数大小呈现东部地区>全国平均>中部地区>西部地区>东北地区的格局。

第四,中国农民生活水平、设施服务和生活品质维度均有显著改善,农民生活品质改善程度最大。经测算,2015—2021年,全国农民生活水平指数、设施服务指数、生活品质指数分别提高了40.625%、50.467%、78.824%;其中,东部地区农民生活水平指数、设施服务指数、生活品质指数分别提高了42.105%、27.273%、51.429%,中部地区农民生活水平指数、设施服务指数、生活品质指数分别提高了40.625%、87.671%、113.158%,西部地区农民生活水平指数、设施服务指数、生活品质指数分别提高了46.154%、70.000%、103.509%,东北地区农民生活水平指数、设施服务指数、生活品质指数分别提高了38.710%、59.551%、114.286%。可见,从同一区域农民生活富裕中三个维度的改善程度对比来看,东部地区呈现农民生活品质>生活水平>设施服务的格局,即农村设施服务改善程度最小;而全国、中部、西部以及东北地区均呈现农民生活品质>设施服务>生活水平的格局,即农民生活水平改善程度最小。

以上是直观描述与分析,下文进一步采用高斯核密度估计法剖析中国及四大区域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时空演化特征。图1显示,全国农民生活富裕指数的核密度曲线中心右移,始终存在右拖尾现象,且呈“尖峰、多峰”向“宽峰、单峰”转变趋势。从分布位置来看,2015—2021年核密度曲线右移,说明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逐渐上升,这主要是因为脱贫攻坚战略实施和国家富农惠农政策力度加大,为农民生活富裕奠定了良好基础;从分布延展性来看,核密度曲线始终存在右拖尾现象,说明各省份发展不平衡,农民生活富裕水平差距较大,部分省份的农民生活富裕水平较高;从分布形态来看,2015—2017年核密度曲线出现三个波峰且较为陡峭,2018—2019年波峰减少至两个且陡峭程度降低,2020—2021年仅剩下一个较平缓的波峰,这表明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差距不断缩小,前期多极分化现象明显减弱。

此外,由图2(下页)可知,东部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指数的核密度曲线的中心位置整体右移,经历了从“单峰”到“主峰—右侧峰”的形态转变,存在较明显的右拖尾现象,且分布延展性逐渐拓宽,说明该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虽有提升,但后期出现轻微的极化现象,且农民生活富裕水平较高的省份与该地区平均水平的差距逐渐扩大。中部地区核密度曲线的中心位置逐步右移,经历了“单峰—双峰—单峰—双峰”的变化形态,表明该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不断提高,但存在阶段性两极分化现象;在考察期内,主峰高度先变矮再略升高(总体趋降),曲线宽度变宽,说明区域内农民生活富裕差距有所扩大。西部地区核密度曲线的中心位置不断右移,主峰形态由“尖而窄”变为“扁而宽”,存在一定程度的右拖尾,表明该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逐渐升高,区域内生活富裕差距不断扩大,但并不严峻,未出现多极化现象。东北地区核密度曲线逐年右移,2019年之后波峰高度变矮且曲线宽度变宽,表明该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逐年上升,但区域内生活富裕差距在2019年后明显增大。

(二)省际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时空变化

为考察不同省份在农民生活富裕方面的差异性及变化特征,本文测算了2015—2021年中国31个省份农民生活富裕指数及排名。如表4(下页)所示,7年间各省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总体呈波动上升趋势,但差异显著。从序位前五的省份来看,上海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稳居第一,江苏、北京、浙江和天津在第2—5位之间。从序位变化趋势来看,序位基本不变型省份共5个,分别是上海、天津、浙江、湖北和河北;序位总体提升型省份共14个,分别是江苏、广东、安徽、湖南、四川、江西、重庆、河南、吉林、广西、甘肃、贵州、云南和黑龙江,其中重庆上升幅度最大(9位);序位总体下降型省份共12个,分别是北京、福建、山东、海南、内蒙古、陕西、辽宁、宁夏、山西、新疆、青海和西藏,其中海南和山西下降幅度最大(9位)。此外,从序位波动幅度(2015年与2021年比较)来看,序位波动剧烈型省份(位次变化≥5)共12个,包括海南、山西、陕西、辽宁、西藏、新疆6个位次大幅下降省份和安徽、重庆、河南、广西、贵州、云南6个位次大幅上升省份;序位波动较大型省份(3≤位次变化<5)仅3个,分别是内蒙古、江西、吉林;序位波动较小型省份(位次变化<3)共16个。

三、农民生活富裕的宏观影响因素与机制分析

生活富裕不仅是经济命题,更是重大的政治命题、社会命题。因此,影响农民生活富裕的因素多种多样,既有宏观因素(如政策、法律、经济、文化等),也有微观因素(如农民就业机会等);既有结构性矛盾因素,也有体制性障碍因素;既有社会因素,也有自然因素;既有农业内部因素,也有农业外部因素;既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因素。这些不同类型的因素相互交织并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鉴于所用数据是省级层面宏观面板数据且省域统计监测指标覆盖范围有限,下文将前文表2中的宏观经济变量放入式(2)中构建基准模型。据此进行F检验和Hausman检验,结果均显著拒绝原假设,这表明应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分析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宏观影响因素及其作用机制。

在表5列(1)中,经济发展水平的系数为正且显著,说明发展省域经济有利于提升农民生活富裕水平,这是因为经济发展不仅能通过扩大劳动力需求、增加非农就业机会来提高农民工资性收入,而且可通过带动农产品优质化、高效化生产和增强农民技能来提高农民经营性收入,还会通过增加政府财政收入来间接提高农民转移性收入。城镇化率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推进城镇化可提升农民生活富裕水平,这可归因于城镇化建设能有效转移农村富余劳动力(增加农民务工收入)、带动农村经济发展(扩大农产品需求)和缩小城乡差距。产业结构高度化和产业结构合理化的系数分别在5%、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产业结构高度化、合理化均有利于提升农民生活富裕水平。可能的解释如下:产业结构高度化通过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拉动经济增长(辐射效应)带来的农民增收效应大于其因发展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削减低知识技能劳动力需求)引致的农民减收效应;产业结构合理化可通过促进农村人口尤其是低收入人口从第一产业向第二、三产业或从欠发达地区向发达地区转移就业(就业与工资效应)提高农民整体收入水平。此外,农作物播种面积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就全国整体而言,扩大人均农作物播种面积、筑牢农民经营性收入增长基础能有效提高农民生活富裕水平。

为考察、揭示以上宏观影响因素的调节作用机制,本文用交互项作为调节机制检验的方法,在式(2)的基础上衍生如下调节效应模型:

Rich1=α1+c1PerGDP+e1UrbanR+f1PerGDP×UrbanR+β1X1+ε1(3)

Rich2=α2+c2PerGDP+e2Efinance+f2PerGDP×Efinance+β2X2+ε2(4)

Rich3=α3+c3PerGDP+e3AIS+f3PerGDP×AIS+β3X3+ε3(5)

Rich4=α4+c4RIS+e4UrbanR+f4RIS×UrbanR+β4X4+ε4(6)

式(3)—(6)中,PerGDP为经济发展水平,UrbanR为城镇化率,PerGDP×UrbanR、PerGDP×Efinance、PerGDP×AIS、RIS×UrbanR均为交互项,Xi(i=1,2,3,4)表示控制变量向量,其他变量含义同上文。αi表示常数项,ci、ei、fi、βi均为待估系数,εi为残差项。若式(3)—(6)中交互项呈现显著性,则说明相关变量具有调节作用。

机制检验结果如表5列(2)和列(4)所示,经济发展水平、城镇化率(或产业结构高度化)的系数均显著为正,其交互项的系数为负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意味着省域经济发展水平与城镇化率或产业结构高度化互相调节,即经济发展水平与城镇化率、经济发展水平与产业结构高度化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影响均存在“替代效应”。换言之,省域经济发展可能导致城乡差距加大,从而使得城镇化率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正向影响减弱;城镇化率提高可能导致大量“空心村”“老人村”,从而削弱省域经济发展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正向影响。同理,产业结构高度化会削弱城镇化率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正向影响,而城镇化率亦会削弱产业结构高度化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正向影响。以上说明需平衡好省域经济发展水平与城镇化率或产业结构高度化间的关系,既不能过于单一追求经济发展,又不能过于单一推进城镇化或引导产业结构高度化。

由表5列(3)可知,在经济发展水平系数显著而金融集聚水平①系数不显著的情况下,经济发展水平与金融集聚水平交互项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省域经济发展水平与金融集聚水平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影响不存在“替代效应”,金融集聚水平在经济发展水平影响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过程中发挥“负向调节作用”,即金融集聚水平的提高会削弱省域经济发展对农民生活富裕的促进作用,究其原因可能包括:一是在高房价背景下金融集聚对居民消费尤其是农民消费具有抑制效应;二是金融集聚会使金融资源流向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城镇部门,从而加剧城乡收入差距。同理,由表5列(5)可知,在城镇化率系数显著而产业结构合理化系数不显著的情况下,城镇化率与产业结构合理化交互项的系数在10%的水平上顯著为正,说明城镇化率与产业结构合理化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影响同样不存在“替代效应”,产业结构合理化在城镇化率影响农民生活富裕水平过程中发挥“正向调节作用”,即产业结构合理化的提高会强化城镇化率对农民生活富裕的促进作用。

四、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

生活富裕既是广大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更是中国共产党矢志不渝的奋斗目标。基于2015—2021年省级面板数据,通过对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时空演变、宏观影响因素及作用机制分析,得到以下主要结论:第一,中国及四大区域农民生活富裕水平均有大幅提升,中部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提升幅度最大。第二,中国农民生活富裕水平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及变化,主要体现在东北地区农民生活富裕水平最低,东部与东北地区差距大于东部与中部、西部地区差距;东部与中部地区差距缩小,但与西部、东北地区差距扩大。第三,中国农民生活富裕中生活水平、设施服务和生活品质维度的区域差异明显,总体而言,西部地区农民生活水平最低,中部地区农村设施服务水平最低,东北地区农民生活品质最低。第四,中国农民生活水平、设施服务和生活品质维度均有显著改善,其中生活品质改善程度最大。第五,农民生活富裕水平及序位变化的省际差异明显,上海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稳居首位,海南、山西、陕西的序位降幅较大。第六,发展省域经济、推动城镇化建设、因地制宜扩大农作物播种面积、引导产业结构高度化与合理化均能提高农民生活富裕水平,但经济发展与城镇化率或产业结构高度化对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影响均存在“替代效应”,且金融集聚水平的提升会削弱省域经济发展对农民生活富裕的促进作用。

作为一项兼具长期性、艰巨性、复杂性的系统工程,实现农民生活富裕在不同生产力条件、不同历史阶段下的目标与要求不同,需持续发力、久久为功,分阶段、分层次、分重点推进。基于前述研究结论,得到以下政策启示:其一,将西部、东北地区作为提高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重点区域,以遏制区域差距扩大趋势。其二,将生活水平维度、设施服务维度和生活品质维度分别作为西部、中部、东北地区提高当地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重点维度,以补短板、强弱项。其三,将西藏、黑龙江作为提高农民生活富裕水平的重点省份,以缓解省际发展不平衡问题。其四,坚持因地制宜,宜农则农,通过加大撂荒地、闲置地治理和重复利用有限土地资源、发展多季种植(复种或季节性轮作),深入挖掘农区种植潜力(牧区、生态功能区和农业景观区除外),以扩大农作物播种面积、增加农民经营性收入。其五,推动产业结构合理化,同时平衡好促进经济发展与新型城镇化、产业结构高度化之间的关系。其六,充分发挥金融集聚的扩散效应,通过多种途径向农村地区扩散,进而促进农民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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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tial and Temporal Differentiation, Macro Influencing Factors and Mechanism of Farmers' Living Affluence in China

GUO Jun-ping   QU Song   WU Shuo

Abstract: Living affluence concerning farmers' most concerned, direct and realistic interests, which is the fundamental foothold of implementing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and the inevitable requirement of realizing common prosperity. Based on an evaluation index system of farmers' living affluence, which takes into account different dimension forms of material and spirit, absolute and relative, static and dynamic, monetary and non-monetary, and using 31 provincial panel data from 2015 to 2021, this paper employs the entropy method, kernel density estimation and fixed effect model to empirically analyze the spatial and temporal differentiation, macro influencing factors and mediation mechanism of farmers' living affluence in China. The findings indicate that the level of farmers' living affluence has been greatly improved, but there are obvious differences from region, dimension and inter-province. Developing provincial economy, promoting urbanization, expanding crop sown area according to local conditionsand guiding industrial structure supererogation and rationalization would improve the level of farmers' living affluence, but there is a "substitution effect" for the impact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urbanization rate or industrial structure supererogation on the level of farmers' living affluence. Moreover, the improvement of financial aggregation level will weaken the positive impact of provincial economic development on farmers' living affluence.

Key words: living affluence; living standard; quality of life; spatial and temporal differenti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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