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毕飞宇的《玉米》中窥视人的劣根性

2024-05-13 14:12李深
三角洲 2024年11期
关键词:王家庄妇女权力

李深

毕飞宇笔下的《玉米》描写了三个女孩,挣扎于新中国成立以来女性处境极其艰难的时期,她们各自都怀有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但是在黎明到来之前,暗无天日的压抑最终湮灭了她们对未来生活无数次的美好遐想。人的劣根性——诸如欲望、恐惧、贪婪等,使三个女孩在成长过程遭受着各种各样的屈辱以及磨难。

劣根性是一种不良的品质和行为,是长期存在人类内心的恶,它可能会导致个人的失败、痛苦甚至毁灭,也会给社会带来不利影響,阻碍社会文明的发展。研究人的劣根性对一个国家、民族、文化的发展具有现实指导意义。

变态的欲望

首先最突出的是性欲,性欲是人类产生的一种欲望和需求,以寻求性快感或进行繁殖。然而在作品《玉米》当中,王连方性欲的表达、释放以及实践已经超出了伦理和法律的框架。在小小的王家庄,竟有超过一半的妇女与王连方发生过关系,这其中有自愿的,有被迫的,然而一切的根源都是王连方生理性欲的过度释放。

玉米对于彭国梁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性欲望的对象,两人的“一见钟情”,彭国梁的“见色起意”,在小小的灶房,两人在干柴烈火的环境下,彭国梁的欲望战胜了理性,玉米差点在彭国梁的猛烈攻势下“失守”。人的欲望通过心理的不断转译,进而呈现在一个人的动作行为、表情上。欲望占据着一个人的大脑,使人大脑中的理性不再,在那个封建文化充斥着整个乡村的环境下,王连方的荒淫无度和彭国梁的不合时宜显得尤为变态。

其次便是掌权的欲望。“刀子没有两面光,甘蔗没有两头甜,玉米无所谓。为了自己,玉米舍得。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庄的人谁也别想把屁往玉米的脸上放。”这是玉米内心对权力极致渴求的独白。

在玉米看来,家中是看不到温情的,有的只是权力下的掌控,年长的玉米担任起母亲施桂芳在家中的责任,以及所附属的权力,“玉米的第一次掌权是在中午的饭桌上。玉米并没有持家的权力,但是,权力就这样,你只要把它握在手上,捏出汗来,权力会长出五根手指,一用劲就是一只拳头”。这种伦理支撑下的权力,是虚幻的,但是也可以给人以极大的优越感,玉米通过餐桌上行为礼仪的掌控,彰显了自己受到生活在传统家庭结构中心下父亲这一天然身份所带来的权力深刻影响。

恐惧:对权力、传统封建糟粕文化的恐惧

第一点是对权力的恐惧。村支书王连方把村里大大小小的已婚妇女都上了,村中的妇女迫于淫威迎合了王连方的淫乱行为,她们的丈夫对此事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年过花甲的郭家兴与年轻玉米的搭配显示出的讽刺性以及身处高职的不怒自威。小说中的三个主人公,作为女性,始终是男权社会下的附属品,尽管小说中的女性已有“离乡”的思想萌生,但她们的“离乡”条件仍然建立在依附男性的基础上,即仍然部分遵守着中国几千年来“男尊女卑,三纲五常”的封建思想。

1971年集体无意识的狂热逐渐散去,与此同时,缺乏理性和先进思想的个体对权力的崇拜达到一种高潮,充斥欲望的个体对权力的追求变得更加疯狂,最后演变成一种文化,即毕飞宇口中的鬼文化——并非指民间鬼神信仰之类的文化,而是一种以“人在人上”为特征的当权者凌驾于群众头上的文化。与其说是一种对权力的崇拜,不如说是一种对权力的恐惧。

因为对权力恐惧,王家庄上上下下的已婚妇女都惨遭王连方毒手。王连方在位期间,利用自身权势和村中地位,几乎将王家庄全部的已婚妇女都睡了,他的“性事”可以追溯到当时“老中青”三代女性,而被睡的女性大体上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有求于王连方的,希望通过王连方的职权和地位为自己谋取利益;另一种是被迫的,那般高高在上、掌握他人生死大权的官僚制度体系,加之“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所造成的女性对自身地位的默认低下,使女性只能屈服于村支书王连方的淫威。

一次,因为妻子怀孕,无法进行房事,王连方无奈之下出外“觅食”,他将办公室比他年龄大十几岁、近乎能当他婶婶的会计扑倒给强上了,事后,王连方忐忑不安,担心自己的前途会因此而到此为止,但会计顾虑到王连方的村支书职务,顺从了他的行为,不但没有报警,反倒利用自身年龄经验优势当起了王连方的性爱导师。也正是在那一次,王连方第一次尝试到了权力给他带来的快感。也正因为在这一次具有强烈征服感的快感中,王连方一发不可拾,将魔爪伸向了王家庄其他妇女。

福柯认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对立,在权力关系中存在交互作用和互惠作用。权力由交互作用而产生,这样的交互作用包括“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双方的参与。权力不是驱使的而是形成的。无论是在家庭内部还是在家庭外部,王连方都充当着一个权力掌握者的身份。王连方和王家庄女性之间的关系表面上来看是你情我愿,但其背后彰显出女性地位低下的无奈性,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之间的互惠关系,是女性对权力的恐惧而迫不得已放下道德违背纲常伦理,甚至丢弃自己的尊严。同时这种互惠关系具有一种脆弱性和不平衡性,其脆弱性体现在王家庄的妇女在违背纲常伦理道德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贡献给王连方,持续时间以及发生时间全凭王连方个人心情,一旦王连方感到不满意,这种互惠关系随时会破灭。其不平衡性体现在双方肉体和精神上的付出,对于一个女性来说,一旦结婚,就不可以与除丈夫以外的男人发生性关系,这是对伦理的保护,对身体和灵魂的纯洁性维系。而王家庄的妇女作为被压迫的一方,不但要出卖自己的肉体,还要在精神上遭受折磨,来自玉米抱着弟弟挨家挨户到与父亲发生过不正当关系的妇女家门对她们进行辱骂的精神压力。而作为压迫者的王连方,他的付出相比较而言轻松得多,村中劳作事务全听其一人指挥,他可以安排那些不屈服于自己的妇女的丈夫多干点活,少拿点钱,可以多多优待那些在床上让自己“舒服”了的妇女的丈夫。这其中的代价仅仅是口头上的吩咐。而这背后的一切驱动力都来源于权力,妇女对权力的恐惧迫使她们只能屈服于王连方的淫威。

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三言二拍”有“淫人妻女者,其妻女必被人淫”的因果报应思想。王连方凭借手中权力淫乱于王家庄,而他也因此遭受报应——他的女儿玉秀在一天夜晚观看戏曲的过程中被轮奸,这一幕令无数读者气愤而痛心,愚昧的村民不敢向旧权力持有者亮剑,转而伤害无辜的人,弱者抽刀举向更弱者,更是一种畏惧权力的体现。

第二点是对封建糟粕的恐惧。几千年封建夫权社会形成的对女性具有强烈束缚的“贞操”观念,仅用于禁锢女人,而不适用于男人。古已有言“若女子失贞,则人人得以诛之”,也正是这封建糟粕的不断发展与延误,促成了玉米、玉秀、玉秧的悲哀,演绎了一幕幕人间悲剧。在飞行员彭国梁远道而来与玉米相亲見面之时,两人在一个小小的灶房,干柴烈火,彭国梁步步为营,逐步进攻,玉米处处失守,就快要得逞之时,玉米用她极力反抗的动作肢体表达抗议,她觉得女人最好的嫁妆就是“贞操”,应该把女人的第一次留到洞房之时。而在父亲被双开失去权力,两个妹妹被轮奸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她所信仰的权力开始反噬她的爱情。彭国梁怀疑被强奸的人是玉米,在彭国梁眼中,玉米身上最重要的就是贞操,两人未定的婚姻也因此而破碎。

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当中,父权夫权文化一直占据着文化的主流,占有主导地位,女性文化只能够迎合男性而发展,以一种卑微的形态从属于主流文化。中国古代的女性亦是如此,想要获得生存的资格,大多必须依附男性,衣食住行、名望地位也都依靠男性才能够更好地获得,女性作为一个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自身生存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与脆弱性。作品中的第二个主人公玉秀是一个富有姿色的女性,她寄托自己的未来于男性身上,希望依靠父亲王连方的村支书职位和自己的美貌来获得下半生的无忧无虑、荣华富贵。她不仅未能突破依靠男性生存的环境桎梏,而且在思想上是一个愚昧懒惰的人,跟现代人“不想努力了,只想找个富婆”的思想具有共通之处。玉秀的悲剧离不开自身思想的愚昧,也正是对贞操的过于注重,以及受不了他人的人身攻击,最终走向了毁灭。玉秀在遭受村民的身体上的凌辱之后,不但没有人安慰,反而遭到家人的冷嘲热讽,玉米要求玉秀把头发剪掉:“留着做什么?要不是你妖里妖气的,怎么会有那样的事?”同村的人私下议论玉秀,嘲讽玉秀,二姐玉穗的话犹如一根针插进十指,刺痛着玉秀的心:“多少男人上过了!——尿壶!茅缸!”这让本来就尊严扫地的玉秀雪上加霜。

贪婪

贪婪是人劣根性中的一种,也是人类社会发展衍生而出的普遍存在。之所以突出是人类社会,是因为人与动物相比,人对一样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多多益善的;而动物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是需要多少就取多少。人索取的永远比他自己需要的多得多。即便完全满足了自己的个人需求,人类还会想着为自己的后代留下无数财富。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贪婪已经不仅停留在物质层面,还延伸到了精神层面。玉米在父亲王连方还是村支书的时候,享受着村中“人上人”的待遇,这样一个女孩是村中男儿可望而不可及之物,村民们也都热衷于讨论玉米的终身大事,仿佛玉米比自己的孩子更加亲切,玉米就这样享受着物质和精神上的优越。但是在王连方被双开后,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玉米的生活环境都一落千丈,王连方为了补贴家用,不得已加入打工行列,而玉米在自己的妹妹被轮奸凌辱之后,也被自己的未婚夫以为失了身而退婚,以往“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也因此跌落神坛。玉米渴望回到以前那种“人上人”的日子,觉得“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就这样,玉米依靠王连方的人脉找到了职务相当高的分管人武的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玉米的婚礼排场在那个环境下显得尤为隆重,“玉米是被公社干部专用的快艇接走的,驾驶舱的玻璃上贴着两个鲜红的纸剪双喜”。玉米在过节回王家庄时也是乘坐的小快艇,给全家人都换上了新衣衫,仅仅待了一段时间,玉米又“雷厉风行”地回镇上了,村里的人再次对玉米起了敬畏之心。玉米在服侍好郭家兴后,又萌生了让郭家兴把自己安排进供销社、把玉秀安排进收购站的想法。此时的玉米已经完全拜倒在男权社会下官位带来的各种层面的便利、虚荣以及快感上,欲望也随之逐渐膨胀。结果表明,确实如此,玉米一家凭借着郭家兴手上的权使得王家再度兴盛。

作为手中掌握着权力的村支书王连方的妻子施桂芳,一连生了7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也因此遭到王连方的鄙夷,施桂芳怀孕时时常在树干下呕吐,“王连方不喜欢听施桂芳干呕,她一呕王连方就要批评她‘又来做报告了”。王连方想要个儿子,对他而言,儿子不仅是家族火苗的延续,更是权力的延续。王连方希望自身以及家族的权力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将他的“臣民”牢牢地压迫在身下。

(作者单位: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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