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红艳
木垒的鸟儿是一家。从我家的后院走到守静园有两三公里远的路程。一路上听到的鸟的鸣叫声都是一个调——长调。“啾啾——啾啾啾——”就这长调也不是单一的,而是有很多种变调,不是在开头变调,就是在中间变调或者是在结尾变调。这是我家后院的鸟儿——乌鸫的啼唱,它们从我家的后院一直唱到木垒的各个角落甚至更远的地方。急切的娓娓动听的鸣叫声,好像在讲述它们夜晚做过的各种奇幻万千的梦。那如泣如诉的声音具有异常的感染力,空灵而又清亮,折射着生活的光彩,世间的梦幻,蕴含着很多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在鸟儿听来,是智慧的结晶,真理的传播,激情的演绎,精彩得如影视剧一般。听着听着你都会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如果时间久了,你也许会成为鸟儿中的一员,能听懂它们的语言,理解它们所表达的意思,能与它们同甘共苦,一起喜怒哀乐,一起走过人生,一起创造出人人期盼的那种辉煌。如果再从守静园走到和好街,你听到的鸟叫声仍然是这些调,没有改变。最奇妙的是,鸟儿应答时的对答调也是很灵巧应景的,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倾诉与对唱,像是两个好久都没有见过面的老婆婆,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坐下来你一言我一语拉不完家长里短的操心事,说到了动情处,缠绵悱恻,如胶似漆,脑袋抵着脑袋,脸贴着脸,恨不得喧十天半个月,才能诉尽那意味深长。
十幾天后,鸟儿的鸣叫声又增加了几个调——短调、短长调。“啾啾啾叽”“叽啾啾啾”“叽啾叽啾叽”“叽——”“啾啾啾,叽——”木垒上空的鸟儿如痴如醉地拉着三弦,弹着丝竹琵琶,吹着唢呐,扯开空气的阻碍,让你辨别它们的原音。鸟儿舒缓地亮开嗓音放歌,展现着它们春天新近组织起来的一个交响乐团的恢宏气势。
有时,还能听到又尖厉又急速的鸣叫声,好像在发电报似的,“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这些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响着,清亮、急遽,这是鸟儿在给春天拍电报,诉说一些久违的话语,这是鸟儿在给同伴发送邀请的讯息。鸟儿的心情是多么好呀!不厌其烦地说,不停地说。如果放在战争年代,它们的讯息是不是就可以当作战斗的冲锋号指挥战士们打仗。多才多艺的鸟儿,自然界的指挥家,知道战斗是什么吗?
有时还能听到这样的鸟鸣声:“哔嘀嘁,哔嘀嘁,哔嘀嘁……”好像被惹怒的小鸟宝宝一声声地抗议,我根据声调就能理解,似乎是“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或者是“等着去,等着去,等着去……”不知谁把它们惹着了,火急火燎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小鸟的世界看来也有很多无奈。
还有只听见其声,看不见其形的斑鸠的叫声,声音有点儿野,很刺耳。这种聒噪的声音也是一种调节剂,优美的声音听多了,这种聒噪的声音一响,觉得一个另类来了,惊醒你心中探异的细胞,想看看是哪方神圣降临到了我们的面前。这样的鸟叫声留给你的印象会很久远、很深刻,好多天都忘不掉。
春天,是鸟儿成天展示它们嘹亮的天籁之音的时候,它们美妙的歌声穿透一切屏障,向人们炫耀着它们神秘的生活。这些种类繁多的声音里,不知有多少种类的鸟儿加入到了演奏的行列中!其中最嘹亮最自由的叫声还是我的声音:“生活啊,真美妙!生活啊,多奇巧!”我从城南叫到城北,从城西叫到城东,在东方叫出了红彤彤的太阳。
清晨,清脆的、欢快的、曲折的、自由畅谈的、悦耳动听的、吵吵嚷嚷的、你追我打的、争争抢抢的、舒缓的、连珠炮般的、粗壮的、刺耳的……各种各样的鸟叫声划破了长空,在木垒的上空汇成一片声音的海洋。
3月初,我家后院茂密的大榆树间几只黑色的鸟,钻出了温暖的窝,来回在几棵大榆树之间逛大街,逛得悠闲自在,似买了很多胭脂香粉、梳子小镜,还有毛巾脸盆。扯着声儿在鸣唱,唱出了清晨愉悦的心情,我从它们声情并茂的歌声里听出了蕴藏其中的无限遐想。它们站在树枝上抖着身上的羽毛,梳洗着昨日落在身上的尘埃,用买回来的梳洗用具、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漂亮,不知要去干什么。清冷的晨光给它们遮着纱帘,只有我隔着窗户玻璃偷窥着它们清早忙碌的生活。这些鸟看起来比大人的拳头大一点,比黑乌鸦要小,嘴是黄色的,这就是黄嘴乌鸫。
乌鸫的叫声悠扬清亮,像响亮的哨声。据说它们还能模仿其他各种鸟的叫声,百变多腔,因而又叫“百舌鸟”,被称为深藏不露的口技表演家。正因为它们欢快的叫声和伴人而居的习性,在1962年,乌鸫被选为瑞典的国鸟。王维的《听百舌鸟》里说:“入春解作千般语,拂曙能先百鸟啼。”杜甫的《百舌》中说:“百舌来何处,重重只报春。”
乌鸫所得的荣誉和这些赞美它们的诗,改变了我对它们的看法。无论是谁第一次见到乌鸫,和我一样肯定都以为那是乌鸦,其实我们都错了。乌鸫的身量看起来要比乌鸦小,不了解它们的人会称它们为黑色的怪鸟。有一次母亲对我说:“那只黑色的怪鸟老爱偷吃我们家的葡萄,看见我从屋里出来了,它就钻到草丛里去了。你看,就在那里。”那时,听了母亲的话我没有在意,只觉得这只黑色的鸟太可恶了,我朝母亲指的草丛里望去,果然看见一只黑色的鸟在草丛里钻出钻进,急不可耐。现在,了解了它以后,每次听到它美妙的歌声,我都会觉得它是那么可爱,它的叫声是那样嘹亮好听。对它有了新的认识后,人们也许和我一样与它亲近了许多。
还有白眉鸫,不怕人,喙里叼只小虫,偏要站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津津有味地享用午餐。走到它们的跟前它们也不飞,乜斜着我,无视我的尊严,让我感觉到威风扫地。我来气了,摆出追赶着要打它们的架势时,它们一溜烟又跑得无影无踪了,空留一脸怅然的我。
灰色的小麻雀是人们最熟悉的鸟了,圆鼓鼓可爱的身影无论春夏秋冬都在人们的面前时隐时现,叽叽喳喳的笑语声里饱含着它们欢快无边的天真性情。与小麻雀一样大小的还有赤胸朱顶雀,它们的叫声直冲云霄,非常清亮,尖亮的嗓音穿透力极强,非常刺激人的耳膜,好像把空气震得都要飞扬起来了一样,声波不停歇地传到你的心房。它们的叫声与它们的外形一样,都很吸引人。
一天,我在守静园散步,听到赤胸朱顶雀的叫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它们轻巧地站在一棵大榆树树枝的尖端。树枝来回晃动着,它们站在晃悠悠的树枝尖端睥睨着周围的一切,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在耍杂技一般。胸前红色的绒毛随着叫声微微颤动,非常耀眼。它们站得太高,离我太远了,我看不清楚它们具体的模样,描摹不了它们的细节,我总觉得它们在有意躲避着我,怅然若失的我急急忙忙地逃离了。
我走到守静园的湖边,恰好看见两只赤胸朱顶雀正在湖边喝水。这时离它们较近,我将它们完完全全看了个清楚。它们胸前的毛是红色的,红色毛的边缘还有绿色和黑色相间的毛,绿色和黑色的毛衬托着红色的毛,使那撮红色的绒毛顯得异常艳丽,它们的头顶似带点儿红色,整体看来,赤胸朱顶雀漂亮、高雅。一只赤胸朱顶雀喝完水站在一边乜斜着我,另一只赤胸朱顶雀刚喝完水在一块圆滑的小石头上没有站稳,差点儿掉入水中。似乎是我的到来影响了它正常喝水,但它几经挣扎,左摇右摆了几下,最后奋力起飞,摆脱了险境,落在离喝水不远的地方,赤胸朱顶雀自小练就的绝技拯救了自己。
白鹡鸰好像侦探一般,见到你,它们会把你仔仔细细审视半天。我走到一个石栏杆边,看见一只白鹡鸰在湖面上点水斜飞,轻盈敏捷,姿势优美,可以看出它在卖弄它从小练就的独门绝技。机灵的白鹡鸰看到我来了,停止了戏水,它歪着脑袋乜斜着我,绕到我的身后,从我的身后又转到我的左面、前面,把我通身上下瞧了个遍,还不停地叫着,尾巴上下抖动着,想认识我一样,是否还想跟我说几句话,还不知它又憋着什么坏想法。这只白鹡鸰可能是才飞到木垒来的,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特别是我这样一个人,对它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布谷鸟喜欢在野外飞,尾巴一翘一翘的,扯着大嗓门催促着人们快点儿播谷,别误了农时。它们飞得太快,我总是看不清它们的身形,惹得我心里发急发毛,真想把它们捉住看看到底长什么样。我来回追逐着它们的身影,就是看不清它们的全貌,它们不是躲在密叶间,就是藏在高高的枝头上,离你远远的。从它们急速的飞行和藏匿的地方,可以看出它们很怕人,很怕在大庭广众下露面,闹得我长久未识它们焦躁的真面目。
如果遇到起风要下雨的天气,你会看见轻盈的燕子一只接着一只在低空飞翔,姿势非常优美,剪刀似的尾巴剪着清风,剪着眼前优美的景色,剪下来的画面一帧帧都留在你的脑海里。
我正看着燕子在湖面上低飞,猛然瞥见守静园湖中有一只水鸭,它正努力地在湖中凫水,它逆风而行,进十步退十步。我看了它好长时间,发现它一步没有前进不说,还比原来退了好远。这是一只什么样的水鸭呀?此时的水非常冰凉,天气阴沉沉的,雨滴时飘时落。我心里说:“好蠢的水鸭呀!下雨了,你不怕冷吗?前方还那么远,你的身后离岸并不远呀!你怎么不向后游呢?在水面上逆风而行,你只会离目的地越来越远。”我越看越来气,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埋怨它蠢。我以为这只水鸭离开同伴落难了,冻坏了,游不动了,感觉它孤单极了。我快步地走,想绕到它的身后让它靠岸。我围着湖岸疾步行走,绕了很大的一个圈才走到它的身后,发现它在水中还在不断向前游动。此时,它离我站立的岸边不远。我立刻大声地边喊叫边拍手。听到我的呼喊声和拍手声后,谁知它受了惊吓一般急慌慌地拍着翅膀飞走了,起飞的动作干脆利索,可以说是一飞冲天,一点儿都没有犹豫,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完全打破了之前我心中泛起的那一切担忧,那所有的一切担忧纯粹都是我的瞎操心,杞人忧天。人家在玩,人家玩的方式完全打破了我原有的认知,看来是我落伍了,它是与时俱进者,而我不知何时扮演了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人们利用新科技玩出了很多新花样,鸟儿也不甘落后,更新着它们自己玩耍的方式。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停滞不前的人是我,至少我的思维还停滞在老套上。鸟儿的世界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鸟儿的任性令我大开眼界,诧异无比!鸟儿的潇洒更令我汗颜!我得重新自我反思。它们的世界中没有竞争,没有先后,没有远近……只有快乐的生活,真是怎么开心怎么活!怎么潇洒怎么做!不管离岸远还是离岸近,不管天气冷不冷,不管下雨不下雨,不管落单不落单……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涉。
还有些鸟儿叫不出名字。比如,背部是麻灰色,腹部全部是白色,尾巴很短的鸟。雨点儿飘起来了,像敲鼓一样稀稀拉拉地拍打着湖面,可是它们不在乎。它们成双成对地在空中飞翔,一会儿飞到了岸上,一会儿飞到了水面上,一会儿穿过了树丛,一会儿鼓动着空气,把它们的叫声渲染成喜欢的样子。尖利的叫声能刺穿人的心肺。它们异常快乐,好像这是难得一遇的好天气一样。它们就是年轻时的我们,成双成对寻找着生活中的浪漫,雨中漫步是否也是它们寻找到的一种表达爱的方式?它们快活的情绪感染了我,风起雨落,我都不肯离去,只是忘情地看着它们戏耍,欣赏着它们来来去去在雨中不停嬉闹。它们欢快的声音更是吸引着我难以移步,它们的快乐带动了我快乐的情绪,我想笑,想唱,想跳起来与它们一起玩耍,我跟它们一起飘飞而起,忽而飞到了这里,忽而飞到了那里,忽而在天上,忽而在水中,一跃冲天的身姿,也许吓坏了正在飞翔的鸟儿。
这时有一只大鸟,从我的眼前飞过,疾如闪电。我看不清它的模样,只是感到惊悚。它也许和我一样,欣赏着这些鸟儿的热闹,或许它想加入到它们的行列中搞个小动作,只是发现了我的存在,迅速地逃离。它一晃身,看见我就飞走了,只给我留下了一头雾水和左顾右盼寻找它的目光,那时的我可能滑稽得令躲在暗处的它发笑,也许它被我吓得魂不守舍。
天一晴,鸟儿都会去四处游玩。我家后院的那棵大榆树上,清晨非常热闹。乌鸫用嘹亮的鸣叫打招呼,它们相互提醒白天要到哪儿去觅食,吃饱了到哪儿去玩。我吃过早饭后,就发现它们早已飞得无影无踪了,热闹的树枝间立刻安静了下来。好像你养了十几个孩子,一长大,都扑扇着翅膀飞走了,空给你留下它们的嘈杂任你翻来覆去地咀嚼,回味,拉长你的白天和黑夜。飞出去的小鸟们白天一整天是见不到它们的。只有到了傍晚时分,清净了一天的大榆树上就又响起了它们愉快的叫声,叽叽喳喳畅谈着一天的见闻,直到悄无声息地入眠。入睡前还要叽叽喳喳轻缓地叫几声,埋怨天黑得太早了,还没有玩够。鸟妈妈在嘱咐小鸟,让小鸟快快睡觉,明天早早起床。这些精灵一样的鸟儿,说不定想得比我还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