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磊
亚里士多德说过,幸福属于那些能自得其乐的人。
——题记
夏日悟语
我在6月出生。
仲夏的天空,与其他时候的似乎不太一样。清晨,风微凉,云朵时疏时密,蔷薇开始慢慢谢了,芍药与木槿来到花期。太阳还不毒辣,暑热尚未升起。
刚出壬寅年端阳节,又迎来芒种。农民们忙着在田间地头耕耘,勤勤恳恳,只为换来日后最大的收成。今年,与往时略显不同,不日后,自己将迈入不惑之年。于是,在芒与忙中,我问自己:你,做好准备了吗?
大约在几年前,我就不热衷于过生日了。人生如寄。当我越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只是这颗蔚蓝色星球一名微不足道的旅客时,我的生日心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真诚地祈祷:自己在这一世,能够好好地被使用,做一个自己喜欢,同时让别人欢喜,对他人与社会有益的人。
人生四十载,一直在与身体里的两种能量抗衡。可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有时,在房间里待烦了,迫不及待,仿佛一刻也不能够停留,马上换好运动衫、球鞋,跑下楼,开始走路。有时,围着小区正健步快走,突然心血来潮,想,必须得打道回府,回家去录一首歌,以此来平复奔腾的心绪。走路、唱歌,像写作一样,都是灵魂宣泄的出口。写,不如酣畅淋漓地出一把汗,或者号一嗓子,来得更直接痛快。躁动与安静,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隐匿在我这个6月清晨出生的双子座人身体里。
喜欢夏天,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夏天一到,马路上的人会突然多起来,大家像是田间地头的一株株青草,突然冒出来。
日子不该因年岁渐长,就过成一种屈就的敷衍。害怕听见“差不多就得了”“这样做比较麻烦”之类的话。生活本来就是由各种琐碎的麻烦组成的。要试着将麻烦转换成一种翻山越岭的考验。或是像一名举重运动员,每一次,试着练习多负重一些筹码,奋力举起生活里种种考验的重量。生活之重,在一件件具体的遭际面前,确实非常沉重。它可能关乎一个人死别与生离的人生课题。现在,越来越钦佩那些不图一时之快,不沉浸于酒精,不通过化学性的神经麻痹物来获取快乐的人了。滴酒不沾,从不抽烟,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困了就睡,醒来继续有条不紊地做事。在小事上,只与自己对标,然后,超越自己。
如果说4月是花的海洋,人间最美的芳菲天堂,那么6月,宛如棉花糖一般呈现的天空,大团大团的云岛,随风翻涌。积雨云,闪电,强对流天气,渐噪的蝉鸣,以及吹来的专属于夏日的温柔晚风。6月的天,孩子的脸。小孩子骑着儿童自行车追逐打闹,穿着肥肥大大阔腿裤的幼童,被父亲牵着小手,亦步亦趋,认真地走着路。很羡慕这些正在成长中的儿童与少年,他们,才是真正拥有无限可能的一代新人。
现在想想,小时候电视里除夕夜的春节联欢晚会,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我们总是在冬天迎接春天的到来。生命里年龄的增长,一件件突如其来大大小小的麻烦,又何尝不是呢。我们就是在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前,迎接着它们的来临,在每一个不得不面对它们的当下,继续练习成长。
自得其乐
仔细端详一组在池塘边拍摄的照片,长嘴水鸟,盛开的莲花,在河面探出头来的青蛙,让本来趋向燥热的仲夏,视觉上平添了一丝清凉。
在夏天,用勺子直接剜西瓜吃,或把从冰箱里镇好拿出来切成一牙一牙的西瓜,就地站在厨房,像猪八戒偷吃人参果似的,快速吃个精光。在家里,用自动咖啡机研磨咖啡豆,滴漏咖啡,每天啜饮的量,以壶计。喝下那些不加糖与奶的棕黑色液体,不一会儿,精神头儿便被一根无形的线提拎着振奋高亢。
用这份被牵引、唤醒的雀跃与喷涌之态,开启一天的写作时光。飘忽不定的思绪,被一股逐渐聚合之气,收拢在一起。必须得有这一口气,顶在胸口,达到一种不吐不快的境地,然后将这股喷涌的气息,尽情地书写掉。在写一些很沉静的文字时,就像是坐在一片寂静的竹林,除了簌簌作响的风声、竹叶之间相互的摩擦声、飞鸟的声音,便什么响动也没有。写着写着,会自动进入一种忘我的静定状态。
伏案改稿,累了,就枕着胳膊打盹儿小睡。旁边,是小电扇轻轻作响的风声。窗外,车水马龙,垃圾车嘀嘀倒车的声音,摩托车出气筒嘟嘟疾速驶过的声音……这些,是属于夏天的声音。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似乎能一下子回到小时候——流着哈喇子,穿堂风拂面吹过小身板的小时候。
小时候,经常握着一台没有牌子的黑色磁带随身听,做完功课,在入睡前,塞着耳机听歌。一盒磁带,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磁带听得模糊。那是歌手万芳的专辑。年长我十五岁的她,就像是一位大姐姐,声线干净,唱着悠扬的慢歌,正中我下怀。或许,骨子里安静的人,都爱听慢歌。少年时期的我,不怎么合群,也不擅长运动,就喜欢安静地与自己相处。听听歌啊,读读童话书啦,勾勾画画什么的。
亚里士多德说过,幸福属于那些能自得其乐的人。
时间呼噜呼噜,那个蜷缩在小房间,歪着头听磁带的十一岁男孩,仿佛倏忽之间,一下子长大成人。年轮的指针,不偏不倚,正正地指向四十岁的刻度。这是一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年纪。它让人生,从青年迈入中年。它将人生,分为上半场与下半场。是的,即将开启的下半场人生,不禁让我百感交集。
地球上这么多人,又不缺你一个。既然降临于世,必有其意义。时间刹那刹那地过去。日升,日落,一天,很快的。
感慨时间之快,之无情,尚未做出什么成绩,不知不觉,便被时间的手推至一座山头,且有一种行将下山的错觉。这份一事无成的挫败感,令我内心惶恐。
其实,并非真要做到普遍价值观里的功成名就,一直沉浸在自得其乐的天性之中就很好。对于获得什么,也并不那么看重。但,对做一个让自己喜欢,令自己满意,對别人与社会有用的人,还是格外珍视的。所以,生出时间根本就不够用的紧迫感,也就在所难免。
短视频当道的传播时代,手机里的每一位博主,都有机会成为替人排忧解难的人生导师,其中,不乏一些言之有物,专业素养高超的老师,同时,也混入一批博取流量的毒鸡汤者。坦白讲,如今,已不是纯文学的时代了,或许,从电视机普及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已经不再是了。新千年互联网的接入,加速了纯文学的式微。现在人手一部手机,用手指划拉一下,整个世界,星辰与大海,热闹的、安静的、现实的、烘托气氛的种种短视频,便毫不设防地直接推送到你眼前。倘若你不懂得克制,时间就在手指间唰唰溜走。但是,纯文学的存在亦如照相机发明后传统绘画仍然存在一样。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诗句已然告诉了我们这些后人,在有限的生命里,时常忐忑,忧心忡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诗人才继续写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诗人早已给出了方法,“秉烛游”不代表游戏人间,反而是一种有仪式感的专心致志。因此,人生哪来浪费与虚掷。人生,又何来成功与失败。繁华落尽,转眼秋日又将近,隆冬时节天地静寂一片,也无非是日头远了近,近了远,在天空绕行整整一圈,待来年,冰冻的大地又将迎来春回,鸟语花香依旧。更何况,在这颗蓝色的行星上,本无所谓冬,无所谓春。南北半球,都是太阳赋予自然与人类的同一片美丽风景。
着力即差
不要轻易否定自己曾经极度热爱的一切,比如,崇拜过的偶像,不计代价追逐过的梦想,否则,那就是在变相抹杀自己内心所遭受过的苦难。倘若做一件你認为是对的事,可连你自己都不能先相信它,那么,后面的一切,就都不成立了。
你看,一场比赛,一个班级,有第一名,就会有最后一名。而掌声、鲜花、奖励,往往都给了第一名,只有那个拼尽全力,显得笨拙的小孩,躲在角落,自己舔舐着伤口。高光时刻背后,那些略带迟疑的孩子与大人,才更需要给予用力的拥抱与鼓励。
有委屈,将负面情绪释放穷尽,然后归于平静。
于是就在想,再精致的人,所立的人设,或许就像是穿了一身名牌,处处讲究仪表,然而鞋子里的袜子破了一个洞,内衣业已脱线,也有无人知晓的心酸与秘密。
一己的得失、感受不算什么,试着与弱者共情才显慈悲。每一次,我都真诚地希望,城市里,那些不容易被了解的灵魂,能够有更多的大众,以感同身受的同理心,去试着了解他们。
这世界,当然有善与恶、好人与坏人、君子与伪君子之分。在我心中,何为善人呢?四十岁的我认为,当一个人向上探求时,不使坏向下踩别人,足矣!
我曾有过苦痛的挣扎,带着心酸与委屈,亦步亦趋地探索,甚至有过强烈的愤懑时刻。当被不屑一顾,冷言冷语,甚至无人问津对待时,再正常不过。生活不相信眼泪,一切都要靠勤劳的双手与智慧,尤其是日益强大的心,不断累积自身实力的筹码,努力博得。
常常在家的附近,两个小区之间的一片空地,看见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抖空竹。那么忘我、卖力地抖动,把它玩得几乎与自己身体的律动合二为一。看着他旁若无人尽情地玩耍,我似乎突然懂了,不刻意地奢求什么,或许才能水到渠成地拥有。以前,我可真是用力过猛啊!太急于向世界与别人证明,相应地,生起攀缘心,自己更没有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那是讨好、巴结,心,当然会累。
着力即差,并不可取。
成年人的友谊,相对要复杂一些。人与人之间良好关系的维持,要拿捏好分寸,保持好距离。表达,更需克制。否则,翻脸,便会在悄无声息中发生。
似乎到了一定年纪,心,经过先前的一次次锻造,会自动开启坚强的屏障,有一种刀枪不入、固守自我的坚毅。不再随波逐流,不再听风就是雨。不那么飘忽,也不锋芒毕露,更不骄矜。而是像一朵莲花,持有对天地万物顺其自然的坦荡与高洁。
建议步入不惑之年的朋友,花一些时间,做一件自己特别想做然而短期内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事,就沉浸、专注于做那件事的过程本身。比如,如果你有一个小院,就种几棵树,精心照料时令不同的花株;去学习一门很久以来就想学的乐器;戒烟,戒酒,早睡,早起,开始养成运动的习惯;用相机认真拍下四季的变化,即便只是对准小区里同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