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波
把商场、快闪、美术馆组合在一起,似乎有点无厘头,因为,商场的逻辑是商业盈利,快闪的逻辑是快速集结并引人关注,而美术馆似乎应该是一个适合沉思的、让观众与艺术家心灵对话的地方,三者的交汇更容易产生矛盾、对立、冲突,而不是形成和谐、互补、共赢的效应。但是,这看似无厘头的组合却并非想象,而是已经在好些城市的大型商场里生成并生效。
在商场内构建“快闪式美术馆”,是一个需要集结多方力量、兼顾各方诉求的社会行动。对商场管理方而言,美术馆不像书店可以实现盈利,因此,商场应是出于引流、冲淡过浓商业气息、提升企业社会美誉度等多种考量提供场地,并为美术馆的运营提供可能的便利。对美术馆的管理者、运营者或策展人而言,商场人流量大,艺术在这样的场域更易与普通公众产生交集,展览更易达成社会美育的目标,因此,他们宁愿舍弃传统美术馆的种种便利而选择在商场内展陈作品。对艺术家而言,在商场美术馆参加展览,作品会遇到不是内行和知音的普通公众,这样的体验是新奇而有趣的,因此值得一试。而商场美术馆的观众,除了少量特意为展览而来的之外,更多是普通市民,他们在购物、餐饮、娱乐之余,邂逅商场美术馆的某个展览,当然会产生愉快而美好的感受。
但是,商场内的美术馆毕竟不是传统美术馆,如果依然遵循传统美术馆的运营思维,力图在商场里打造一个宁静的、殿堂似的美术馆,既无必要,也不大可能,因为商场环境的嘈杂、人群的非确定性,以及展陈等条件的限制,是难以克服的真实存在的困难。当然,如果投入巨量资金,将商场内的某个空间隔离成飞地似的传统美术馆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毕竟超出了在商场建美术馆的惯常逻辑。一种有效的路径是,以快闪的理念,以不拘常规的展览形式,展出非传统的,甚至非作品形态的作品,在短时间内制造话题形成热度,这种形态的美术馆即“快闪式美术馆”。这种美术馆不太适合展出传统的绘画、雕塑等架上艺术,更可能展出互动式艺术、参与式艺术,或炫人耳目的科技艺术,以及美术、舞蹈、音乐、戏剧等相结合的跨界艺术,甚至是在展期内持续进行的艺术工作坊等,这样的展览内容能让普通公众轻松观展,或在几乎无压力的情况下参与互动,容易形成话题性,更易给商场带来热度和流量,还在不经意间推广了最新的艺术形态,从而形成一个多方共建且共贏的局面。
由四川美术学院和重庆市美术家协会、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等联合发起的“中国社区美育行动计划”展览,每年举办一届,自2022年开始,组委会将展览的主展场放在了龙湖重庆U城天街B馆的休闲中心U+学院,并充分利用大屏幕、电梯、走道等公共区域,同时还联动商场内的书店、超市、餐饮店、服装店等,通过临时搭建展墙、舞台、展架、展台等方式,将整个商场变身为“快闪式美术馆”。展览的开幕式,往往有美术与音乐、舞蹈等跨媒介合作的展演项目,如社区模特队与四川美术学院学生合作的《让我们为走秀队阿姨办个展》《虎兴之家,墨笔生花》的走秀表演,以及街区驻唱歌手和四川美术学院学生合作的《嗨,一起来躺一躺》的现场音乐表演等,这些不同于一般美术展览的开场秀,往往会受到普通公众的热捧,并通过他们的社交媒体发布的信息形成良好的传播效应。展览期间举办的如《编织我自己》等艺术工作坊,也多秉持参与式艺术的理念,普通公众参与共创,使工作坊产出的作品在展览期间持续生长。当然,更多时候,是作为商场顾客的普通市民在电梯间、走道、餐馆偶遇艺术作品,在商场内的大屏幕中瞥见作品影像,从而在不自觉间被赋予了新的身份——艺术展的观众。
龙湖重庆U城天街B馆是重庆大学城的商业中心,据商场统计,其日均客流量为7万人。以最保守的估算,如果顾客数量的10%通过遍布商场内外各处的大屏幕、吊幔、展览海报以及U+学院的主展场、散布各处的分展场本身,知晓、浏览或者观看过展览,则持续30天的展览观众总数将达到21万人左右。通过一次“快闪式美术馆”的构建,让如此多的普通公众走近艺术、亲近艺术,其美育的效果应是相当显著的。
当然,也许会有人质疑,一般观众在商场“快闪式美术馆”里任意地、走马观花似地一瞥,究竟对其艺术素养提升有多大价值?对这个问题,既可用当代人的现状回应——生活在一个社会学家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定义为“加速的时代”,技术、社会变革、日常生活节奏等的加速让绝大多数人已经形成了快速浏览任何事物的习惯,观看美展亦不例外;更可引百年前蔡元培在《美育实施的方法》一文中所论加以申说——社会美育既需建立美术馆、美术展览会等“专设的机关”,“又要有一种普遍的设备,就是地方的美化”,从而使社会中的绝大部分人能终身浸润于无所不在的美育环境里。因此,当下在商场内构建“快闪式美术馆”的尝试,是对历史的回望,是对现实的观照,也有对未来的期许——持续展开类似实验,普通公众将频繁接触艺术,他们终将真正理解艺术、热爱艺术。■
(作者系四川美术学院图书馆副馆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