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论虚无主义宣称整个宇宙的无意义性:一个原则上不可知的世界如同一个无理数,不仅制造了形而上学的混乱和伦理道德领域的含混,也揭示了人类处境的彻底无根性:尼采的意义视角主义和施蒂纳的伦理利己主义正是由此悄然建基并暗结盟约的。
与其说世界成了人类视网膜上的异物,毋宁说人类本身成为了宇宙的灾异:道德的努力恰好意味着道德的虚伪,文明的中心包嵌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痛苦和匮乏。大卫·休谟申言:“说善在恶之上,无异于说热在冷之上,干在湿之上,或者轻在重之上。”如果宇宙自然对人类的道德价值心不在焉,那么事实就与价值无关。
薛定谔曾天才般地将生命的意义描述为一种“负熵”的过程,也即,为不容抗拒的混乱倾向赋予秩序;但他忘了提醒人类“负熵过度”的代价。必死者(mortal)固然可以踊跃地生活,但他不得不披戴虚无的隐形镣铐,人类生命——用托尔斯泰的话说——终究只不过是一个“愚蠢而邪恶的玩笑”。无论如何,东方有逍遥游,西方有斯多葛;东方有桃花源,西方有乌托邦。在古老的敌意和新生的和解之问,在挑战和逃避之间,在祈祷和忏悔之间,总是存在着裂隙和诱惑——从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到罗素的阿特拉斯,再到加缪的西西弗斯,每一个形象都是一个被审判的对象,每一次思量都是一种迎接莫名之物的陌异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