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奥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我立刻只身前往这座城市。那是冬天,我没做任何旅行规划,纯粹只想漫步这座城市的街头,感受帕慕克所描述的“呼愁”。“呼愁”在土耳其语中,是忧伤的意思,含有复杂的历史文化、宗教、哲学等传统意味。我打算有目的地参观最著名的几个景点,之后散漫徒步穿行大街小巷,走累了就打车回酒店。
我住在蓝色清真寺附近。清晨天还没亮,就被一阵大喇叭音乐声吵醒,那是一种奇怪的、充满感召力的声音,我没有被吵醒的烦躁,相反被吸引住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我忍不住向前台服务员请教,那是一个迷人的小伙子,眼睫毛长得像假的。他告诉我,大喇叭音乐是宣礼声,是催促大家赶紧去清真寺,或者自己的家里,面向麦加的方向开始祷告。
宣礼音乐有一股“呼愁”。很长一段时间,当有人问起我最喜欢的城市,我都会回答伊斯坦布尔。从宣礼声中切入伊斯坦布尔——这是它与别的城市的区别。
伊斯坦布尔是黑白色的,那也是“呼愁”的颜色。现在的面貌与土尔其摄影家阿拉·古勒拍摄的伊斯坦布尔并无多少差别。城市的质地与阴影。阳光。空中的尘粒。男人的烟雾。大清真寺和它们穹顶的影子,以及城市忙碌的剪影。疲乏、磨损、破裂,以及困顿的人脸,还有与“呼愁”格格不入的富丽堂皇。
一个欧洲面孔的妇女,牵着和她同样雪白的小男孩,匆匆行走在大街上。她从头到脚裹着黑色长袍,只露出一张美艳高贵的脸。惊鸿一瞥,叹为观止。对我来说,这一幕也是“呼愁”的闪现。
走在砖石铺就的小街,一边消化伊斯兰建筑杰作带来的冲击,一边深入民间,观察伊斯坦布尔人民的生活。在一个黑白色彩的裁缝铺里,和一个全身历史包浆的老男裁缝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天:在旧地毯修补作坊买下一张百年前的小挂毯:流连在帕慕克描述过的衰败的木屋前,想象屋主的职业与生活……这时候,连下午的阳光也带着一股“呼愁”。
不知疲倦地走着,拐进小胡同,看到一个咖啡馆之类的门洞,走进去,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昏暗的屋子里,排坐着清一色的吸水烟枪的男人。一束阳光从极小的窗户里斜刺进来,光影里尘埃流动。仿佛是踏入了女人的禁地,我内心是一头撞进瓷器店的大象,貌似镇定地拿起手机,飞快地拍下了他们。其中有个男人对我说了一句什么。从他的眼神来看,应该不是指责,而是善意的提醒。
我离开伊斯坦布尔不久,著名的苏丹艾哈迈德广场发生了恐怖袭击,此后有更多的恐怖袭击发生在伊斯坦布尔,这座充满历史“呼愁”的城市,增添了新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