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实现
(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杭州 310024)
南宋园林是中国古典园林史上最重要的发展阶段之一,为明清江南园林走向成熟与巅峰奠定基础。而其更重要的贡献是大规模开启了中国古代城市生态营造的渊源,深刻影响了杭州的城市山水格局。研究综述了南宋临安城与西湖相辅相融的关系,梳理了西湖的整体治理和环湖园林的兴造,并举例真珠园、聚景园、大石佛院等园林展开复原研究。最后指出兴盛的造园和游园活动推动了社会文化的发展和产业经济的繁荣,也进一步影响了造园的审美取向、工艺技巧和城园体系,这是以往古典园林史研究时容易被忽视的内容。
南宋;园林;西湖;造园;游园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1]。宋室南渡,大量的文人士大夫及工匠手工艺者也随着皇室贵族一起来到临安。短时间内临安的社会结构急剧变化,阶级层次、文化底蕴、工艺水平大大提高。南宋园林独特的审美方式和建造技巧开始出现系统性的发展,园林的文化属性也得到极大增强,为明清江南园林走向成熟与巅峰奠定基础。更重要的是,其在园林史上开启了中国古代城市生态营造的渊源。同时,兴盛的游园活动和繁荣的游园经济又深刻影响了造园的技艺、内容和城市山水格局的发展。而这一切都与西湖及其周边山水环境的治理息息相关。
临安城位于钱塘江下游丘陵区,西南高东北低。城内包含了吴山、凤凰山,城西是西湖和众多山岭,城南有玉皇山、凤凰山,是典型的丘陵地形[2]。所以临安城的建设没有完全照搬《周礼·考工记》中“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面朝后市,市朝一夫”[3]礼制特征突出的布局方式,而是因地制宜,发展出南北修长,东西狭窄,“南宫北市”的独特布局。宫城位于南部凤凰山东侧的高地上,较高的地形保障了宫城的安全,免除水患。同时拥有着广阔的视线可以俯瞰整个杭城美景,形成山地园林式的皇家宫苑;在城西,通过疏浚和改造西湖成为城市饮用水和灌溉水的水源,也成为公共大园林,而环抱西湖的西南群山上又形成诸多寺观园林,客观上保护了生态,涵养了水源;在城北,京杭大运河从城中通过,加上其他密布的河网,滨水形成密集的商业网点和交易市场,方便的水源和交通也成就了诸多私家园林和小型公共园林的发展。由此临安城成为一个融于湖山大园林中的都市,大园林中又有星罗散布的小园林,这些通过水系、山林、步道串联在一起的园林不仅是诗情画意的艺术作品,更是生活生产的基础设施(图1,图2)。而基于类似理念的城市绿地系统规划英国在19世纪初才由海德公园、肯辛顿公园、绿色公园、圣·詹姆斯公园等形成连续的城市绿地空间,美国在19世纪晚期由奥姆斯特德所作的波士顿“翡翠项链”计划中才有所体现,而更进一步的景观都市主义思潮和实践在西方要到2000年左右才由哈佛大学设计学院的瓦尔德海姆教授提出[4]。
图1 (传)(南宋)李嵩《西湖图》Fig.1 (Biography) Li Song’s West Lake Map, Southern Song Dynasty
图2 咸淳临安志的《西湖图》Fig.2 West Lake Map in Annals of Lin’an in Xianchun era
历史上历届政府治理西湖初衷往往出于民生考虑,主要是为了确保周边居民的生活安全和提高区域内的交通运输效率,有时也兼顾建一些文化教化和观景的亭台,这些都在客观上形成了优美的湖山风景,促进了环湖造园的风潮。
自东汉筑华信长堤使西湖变为内湖之后,历朝历代都对西湖进行了持续的治理,包括唐代白居易筑白公堤(此处“白沙堤”与“白公堤”并不同一。白沙堤与孤山相连,属于自然形成。白公堤为白居易由疏浚西湖所得之淤泥修筑而成,在今少年宫附近的石函路一带,后人为纪念白居易将白沙堤更名成为“白公堤”,后来简称为“白堤”),立石涵闸,隔西湖为上下两湖。后晋天福年间,钱忠懿王时绍岩禅师在南屏山前建湖心寺(也称水心保宁寺,在今小瀛洲德生堂的位置),从而形成两堤两岛(白沙堤、白公堤、孤山、湖心寺)的格局。吴越国时期,钱镠设立专门的“撩湖兵”以定期挖掘淤泥、芟除葑草。北宋元祐年间苏轼进一步疏浚并以淤泥筑长堤,堤上新建六桥,串联起西湖南北和西侧的园林胜景,带来交通便利的同时丰富了水陆空间上的园林体验,时人称之为“新堤”。元祐六年(1091年),时任杭州知府的林希为纪念苏轼将此堤命名为“苏堤”。
南宋政府对西湖的治理更为重视。绍兴五年(1139年)“若包占种田,重置于法”的指令颁布,西湖得到较好的治理;乾道五年(1169年),知府周淙亦是尤为重视,并组织人力清除湖中葑草,禁止居民围裹,否则以罪论处;淳祐二年(1242年),杭州知府赵节斋在苏堤一旁建造“小新堤”[5],后人为了纪念他又称之为“赵公堤”。
小新堤南至苏堤第二桥,北至曲院,以通灵隐、天竺,同时在堤中间处作四面堂,设三亭,以憩往来游人(后堤废,清代在故址以南筑金沙堤,现赵公堤东起杨公堤之流金桥,西至原金沙港村)。咸淳五年(1269年),新任临安府尹潜说友再次大规模整治西湖,对小新堤进行了修整,聚土增高通二尺,许袤凡二百五十丈,约为苏公堤长之三分之一,广皆二十五尺。其后至淳佑九年,赵公堤因春季雨水频繁,湖内水位高度超过赵公堤,因而重行修筑。赵公堤的建成完善了西湖的南北交通流线,极大促进了西湖游赏活动的进行(图3)。
图3 南宋时的西湖与临安城Fig.3 West Lake and Lin'an City during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同时,南宋政府又对原有堤岛进行了修缮,增设亭台和楼阁,作为西湖赏景停歇之处。如嘉定十五年(1222年)和宝庆二年(1226年),袁韶先后重建三贤堂,修建先贤堂;景定二年(1261年),马光祖建玉莲堂;咸淳三年(1267年),洪熹创建湖山堂[6]。咸淳五年(1269年),政府对“断桥”加以维修(南宋称为保祐桥,也称段家桥)。
南宋时期,以西湖景观为画题的山水画逐渐兴起。受到《潇湘八景图》的影响,那些描绘西湖风景的绘画在完成后往往也拈选四字短语作为题名,其后又有画家马麟、叶肖岩等根据前人提炼出的景名,绘制了“西湖十景图”,一些诗人也根据这些景名作诗填词。由此,西湖十景的景名得到广为流传,南宋文人祝穆编撰的《方舆胜览》中有对西湖十景的最早记载。而政府也往往会根据诗词画意进一步完善西湖风景,因湖而画,画景成画,由画造景,形成一种良性循环。
西湖十景充分体现了宋文化所追求的“逸致”之美,“苏堤春晓”疏朗而生机盎然,“曲院风荷”(曲院荷风)雅致而香远益清,“平湖秋月”澄净而辽阔,“断桥残雪”寂寥而清秀,“柳浪闻莺”清新而秀丽,“花港观鱼”绚丽而灵动,“雷峰夕照”(雷峰落照)的静默而苍然,“两峰插云”葱郁而蓬勃,“南屏晚钟”古朴而悠远,“三潭印月”(三潭映月)的静谧而旷达。
这些景点充分依托堤、岛、桥、植物为主要意象而构建。其中最为著名的“平湖秋月”在《方舆胜览》中对其就有“全湖之精神”的称誉[7]。而当时的“平湖秋月”最佳观赏点并非是在白堤上的平湖秋月御书楼滨水平台,而是在凤凰山上的宫苑之内[8],月圆之夜,皇室贵族凭高远眺一湖秋月,看归舟点点,自有南宋诗人孙锐所谓“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之意境[9](图4)。
图4 (南宋)叶肖岩《西湖十景·平湖秋月》Fig.4 Ye Xiaoyan's Ten Views of West Lake - Autumn Moon over the Calm Lake, Southern Song Dynasty
至于“三潭印月”之三塔在南宋时是否存在则一直存在争议。史料记载北宋时期,苏轼立三塔于苏堤东侧,且大致呈直线分布而与苏堤平行。南塔在望山桥与锁澜桥之间,现小瀛洲位置;中塔在压堤桥东南侧,北塔在东浦桥与压堤桥之间,现湖心亭位置,并著令塔线以东不许侵为菱荡,塔线以西可以种菱角但不能植葑草(据李一冰《苏东坡新传》记载,苏堤建成后钱塘县尉许敦仁建议将葑田改为菱荡,因菱角种植每年春天都需要清理从而保证湖面不被淤积,苏轼采纳这个建议而立石塔为界)。明《武林梵志》中也有记载三塔之状,“南宋旧图对第三桥之左为一塔,四桥左为一塔,五桥右为一塔。塔形如瓶,浮漾水中”。
但在南宋时期,传为李嵩的《西湖图》和佚名的南宋院画《西湖清趣图》中均无三塔,而在咸淳临安志的《西湖图》中却有三塔(北塔位置偏离中线较远),这些都需要进一步考证研究。
在西湖这个大园林之上沿湖密布着各种小园林,在“咸淳临安志西湖图”和“西湖清趣图”中都可以看到这些园林。这些园林的环湖分布,主要基于以下三个原因:
(1)借景。环湖园林以西湖山水作为背景,根据不同季节、不同位置下的西湖景色变化,通过开窗纳景、架桥引道、筑亭点睛等方式,使园内的人能够直接看到、感受到远处的湖面、山峦、云雾等自然景象,仿佛将这些美景“借入”园林之内,从而扩展了有限园林空间的视觉效果和审美感受。
(2)引水。西湖之水可以通过各种便捷形式引入园内,使得园中不仅有静态的池沼水面,还有流动的小溪、桥梁等元素,极大丰富了园林的空间层次和动态美感,水体的引入也能打破这些园林实体界限,通过倒影、视线引导等手法,让小空间显得更为开阔深远。甚至有些园林还引水用于养鱼、观鱼,如花家山下的卢园引西湖水遗传育种金鱼而成为著名的花港观鱼景点。
(3)交通。环湖布园为舟船水陆流通创造条件,舟船成为了串联西湖与周边大小园林的重要交通工具。泛舟湖上,游人可以轻松穿梭于公共园林区域和私人宅邸花园之间,极大地提升了游览的便利性和趣味性。这不仅有利于资源的有效共享,同时也增强了西湖园林间的有机联系和整体格局的统一性。
综合《都城纪胜》《武林旧事》《梦梁录》的记载,环湖园林大体上分为南、中、北三段,南段以方家峪、南屏山、包家山、凤凰山为背景,因为接近宫城,所以御苑居多。而寺观园林建设于此,既可借山林之景,也便于皇家贵族就近礼佛。位于南屏山寺观园林有净慈寺、庆乐园、兴教寺、宝林寺,行宫御苑有胜景园、翠芳园,私家园林有甘园、真珠园等。
真珠园是一个借景西湖并泛舟西湖的私家园林典型。其位于雷峰塔脚下,明代为回子坟,清代为漪园,民国时期为夕照寺,现在是西子宾馆的一部分[10]。园主是南宋初年的名将张俊,人称张循王。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岳飞并称为中兴四将,南宋政权稳定后又首请解除兵权,深受高宗宠幸,先授枢密使,后封清河郡王,他与高宗最知名的逸事就是举办拥用近一百五十道食物的清河宴会,他的曾孙张镃后来也成为知名文人,好诗词创作和园林雅趣,陆续营造了南湖和桂隐林泉等重要的西湖园林。
《淳祐临安志》记载“真珠园,在雷峰塔之东,张循王园,内有高寒堂”。《武林旧事》记载“真珠园在雷峰塔前,有真珠泉、高寒堂、杏堂、水心亭、御港,曾经临幸,今归张循王”[11](图5)。陆游也有二诗写真珠园,其一为《真珠园雨中作》,“清晨得小雨,凭阁意欣然。一扫群儿迹,稍稀游女船。烟波蘸山脚,湿翠到阑边。坐诵空蒙句,予怀玉局仙。”描述了雨中园林湿翠空濛的意境。另一首为《自真珠园泛舟至孤山》,“呼船径截鸭头波,岸帻闲登玛瑙坡。弦管未嫌惊鹭起,尘埃无奈污花何。宦情不到渔蓑底,诗兴偏於野寺多。明日一藤龙井去,谁知伴我醉行歌?”[12]记述了由真珠园上船游玩西湖直至孤山的水上风景,也可以看出当时环湖园林充分依托西湖进行造景和游赏的特色。
图5 南宋真珠园复原想象轴侧图Fig.5 Southern Song Dynasty Zhenzhu Garden imaginary restoration axonometric drawing
中段起自长桥,环湖沿西城墙分别是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至孤山这段,沿途有聚景园、环碧园、杏花园、玉壶园、总宜园、西太乙宫等。借景远山和苏堤,各具风景和画意。孤山置于湖中,自成体系。《梦梁录》云:“西泠桥外孤山路,有琳宫者二,曰四圣延祥观,曰西太乙宫,御圃在观侧,乃林和靖隐居之地,内有六一泉、金沙井、闲泉、仆夫泉、香月亭。”[13]
聚景园是引西湖水入园,并作为游湖交通枢纽的皇家园林典型,位于今柳浪闻莺公园内。《咸淳临安志》记载“在清波门外。孝宗皇帝致养。北宫拓圃西湖之东。又斥浮屠之庐九以附益之。清波门外为南门,涌金门外为北门,流福坊水口为水门”[14]。它是宋孝宗为致养退位后尊为太上皇的宋高宗所建,园内有揽光堂、花光亭、柳浪桥、学士桥等建筑,还栽培有桑树和各种果树。通过文献记载和《西湖清趣图》可以看到当时的聚景园和现在的柳浪闻莺平面布局大相径庭,当时园内有两处大水面,分别为柳浪桥和学士桥所在形状酷似一双“绣花鞋”的里湖。北侧显应观和南侧慧光园分别有两处水口,且园外南侧有一个水口,流入城墙内,这并非现代西湖所呈现的水网交错的景象。
《武林旧事》卷七中详细记载了南宋皇室在聚景园的游园路线,“……至会芳殿降辇,上及皇后至翠光降辇……。上邀两殿至瑶津少坐,进泛索。太上、太后并乘步辇,官里乘马,遍游园中。再至瑶津西轩,……遂至锦壁赏大花,……至翠光登御舟,入里湖,出断桥,又至真珠园”(图6,图7)。
图6 南宋聚景园复原想象轴测图Fig.6 Southern Song Dynasty Jujing Garden imaginary restoration axonometric drawing
图7 聚景园园林活动Fig.7 Garden events of Jujing Garden
环碧和杏花两园相距不远,一个在“丰豫门外,柳洲寺侧”,另一个在“涌金门外”,而两园之间的丰乐楼则是当时临安城的第一大酒楼,《梦梁录》记载“据西湖之会,千峰连环,一碧万顷,柳汀花坞,……往往会于楼下,为游览最”(图8)。
图8 环碧园、杏花园、丰乐楼复原想象图Fig.8 Imaginary restoration of Huanbi Garden, Xinghua Garden and Fengle House
北段的昭庆寺循湖以西,经过宝石山到达葛岭段多为山地园林。昭庆寺的石涵桥北有云洞园、瑶池、聚秀园等,大石佛院附近有水月园、大小吴园等景点,玛瑙寺旁有养乐园,西泠桥畔有水竹院落,入葛岭有集芳园、秀野园、挹秀园等。
大佛头据传为秦始皇巡杭时的缆船石,北宋僧人思净镌作弥勒佛半身像,南宋时石佛院与兜率寺、十三间楼严相院合为一体。大石佛院是当时西湖边依湖而建的寺观园林典型(图9),其与西湖互为借景,大佛头成为泛舟西湖北望宝石山的重要地标。南宋诗人甄龙友有诗曰“色如黄金,面如满月。尽大地人,只见一橛”[15]。而前五间,中五间后三间,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十三间楼可能就是“山外青山楼外楼”的原型。大石佛院在元末被毁,以后屡建屡毁,最后一次毁于清咸丰十年,但庆幸的是大佛头遗址饱经沧桑迄今仍在(图10)。
图9 南宋大石佛院复原想象效果图Fig.9 Southern Song Dynasty Great Buddha Head Temple imaginary restoration effect
图10 大佛头遗址现状照片Fig.10 Photo of the current state of the Great Buddha Head Statue site
习古以研今,大佛头是西湖风景名胜区中为数不多的南宋大型遗存,而关于大佛头遗址文化公园的规划设计也是基于上述研究(图11),并针对当下西湖风景名胜区的发展和游人游观的实际需求,通过下穿隧道、假山崖道、瀑台幽穴等节点营造地上地下复合的“礼佛双境”,重新连结西湖与大佛头石像的关系,再现南宋时期从西湖泛舟到泊岸登山的游线,让游客在观游之时感受历经千年的宋韵之美。
图11 大石佛院遗址公园设计剖面图Fig.11 Section of the design of the Great Buddha Head Temple Ruins Park
综上所述,这些园林以湖山为底,疏密有致,借山引水,将园林的审美意趣充分体现,吸引了许多爱好自然山水的游人前来观赏。反过来也丰富了西湖的景观层次,提升湖山整体景观风貌的同时促使着各类活动在这片大园林之中发生,继续讲述着精彩的故事。
优美的西湖湖山大园林和环湖各有特色的小园林带来了兴盛的园林活动[16]。此时的游园已不单纯是文人雅士吟诗作画的小众雅集,或者是皇亲贵戚宫廷之中的休憩活动,而是深入普通市民,乃至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辈的日常,可谓“雅俗共赏”。园林中除了赏景,还可以舞蹈歌乐、斗茶博棋、踢球蹴鞠、竞舟弄潮等,丰富了游园的内容。而在元宵节、中和节、花朝节、清明节、中秋节等重要的节日还有各种盛大的活动在园林中展开。
特别是依托西湖进行水上游玩,是这个湖山大园林中的一大特色(图12),《都城纪胜》所载:“行都左江右湖,河运通流,舟船最便……无论四时,常有游玩人赁假。”[17]《西湖老人繁盛录》云:“寒食前后,西湖内画船布满,头尾相接,有若浮桥。”[18]每年二月初,皇家也会巡幸游园“每奉德寿三殿,游幸湖山,御大龙舟。宰执从官,以至大珰应奉诸司,及京府弹压等,各乘大龙舫,无虑数百”[19]。而且皇帝游湖之时,也不会禁止百姓的日常活动,与民同乐,各种买卖和娱乐项目照常进行。“时承平日久,乐与民同,凡游观买卖,皆无所禁”。
图12 中西湖上的各种舟舫Fig.12 Various boats on the Middle West Lake
园林成为一个城市盛会的舞台,促进了城市经济的发展和繁荣,反过来也对园林营造和城市发展产生深刻的影响。类似的实例在西方最早可以溯源至1809年比利时举办的欧洲园艺展,由此促进了当地园林园艺水平的提高和城市的发展。其后1851年英国伦敦万国工业博览会上的水晶宫普及了现代建筑和温室的建造工艺,189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开启了北美城市美化运动的先河,1925年巴黎的国际现代工艺美术展则鼓励了现代花园的创新,1992荷兰的园艺博览会公园促进了城市新区的建设。
长期以来,对南宋园林的研究聚焦于造园理论和技艺,从游园和营城的角度而言,造园非但不是耗费钱财的奢侈行为,反而是促进第三产业的发展、和谐社会、繁荣市场的经济行为,也是促进城市更新,改善城市环境,建设城乡生态基础设施的城市有效经营。
著名园林学家陈从周先生在《说园》中指出,中国造园的专业化始于南宋。南宋园林开启了中国古典园林的江南时代,而南宋园林的集大成者正是西湖园林。如今从更宽广的视角来看南宋园林和西湖园林,它们不全是统治阶级和达官贵人奢靡享受的乐园,也不尽是文人士大夫自娱自乐的隐居之所。
首先西湖整治是基于区域安全和丰产的大型水利设施,三面湖山一面城的格局不仅具有审美上的愉悦更带来临安城的生态多样性和稳定性;其次广泛的造园和游园活动大大促进了临安城第三产业的发展,安置了大量的城市就业人口,客观上促进了经济的繁荣和社会的稳定;最后这些造园活动不仅发展了造园思想和理论,也促使水利工程技术、园艺生产技术的提高,由艺术到科学,成为中国古代灿烂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历史长河之下绝大多数的南宋园林已湮没,好在临安城山环水抱的湖山关系依旧存在,这些自然的湖山胜境和特有的园林雅韵在流传下来的画境诗境描述中依然熠熠生辉,还有一部分寺观园林在屡次的兴废更迭中尚有一些山水遗韵和实物留存。尤其是对德寿宫遗址、恭圣仁烈皇后宅园遗址、圣果寺遗址等地的考古发现也为南宋园林提供了可贵的研究基础。
回望历史,1000年前的西湖园林和城市和谐融为一体,让杭州成为最美的园林城市,也是生态最健康、业态最丰富、生活最富裕的城市。关于南宋西湖园林的研究,除了梳理历史的脉络,更要保护延续至今的西湖山水,研究以湖承园、以园兴城的中国智慧,并将其应用于当代城乡规划与设计之中,创新传承宋代的生态美学、生活美学,成为现代生态文明建设和新型城镇化进程中的一种独特而有力的文化支撑和设计理念。
注1:图1藏于上海博物馆,图2源自《咸淳临安志》,图3由汪宇、尹世涵绘制,图4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图5由郭怡人、周冰茹、钟伊莱绘制,图6-7由陈年妍、袁嘉慕绘制,图8由干子涵、叶圣韬绘制,图9由汪笑雪、沈晓妍、王思源、单怡辰绘制,图10由沈实现拍摄,图11由陈竤喨绘制,图12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注2:本文为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风景园林系“西湖风景名胜区与江南园林专题研究”研究生课程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