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军
“通俗史学”的概念、源流、形式(特征)、功用等,是理解“通俗史学”的几个重要问题,目前学界对“通俗史学”的研究既存在共识也存在争议。
整体看,共识在于:一是承认“通俗史学”在表现形式上的多样性和文字表述上的浅显与通俗性;二是认为“通俗史学”在历史知识普及上具有积极的作用;三是认为中国“通俗史学”的发展有其自身的历史;四是认为“通俗史学”的发展还有广阔的前景等①。不过,相关争论也比较凸出。
本文旨在从学界对“通俗史学”认识的学术分歧入手,基于“通俗史学”发展过程中的时代性特点,辨证相关论点,剖析中国“通俗史学”发展的源流、路径及意义等问题。
“通俗史学”这一概念的提出和使用,始于20 世纪80 年代舒焚的论述。在此之前,“中国历代典籍文献中无‘通俗史学’之名,而只有‘通俗演义’之称”[1]1。学界对“通俗史学”的研究,在辨析“通俗史学”之概念与形式时均有差异,而关键的分歧则在于对“通俗史学”中是否应该包括“娱乐性”作品的判断上。
从概念辨析的角度来说,不少学者往往在论述中国“通俗史学”发展史的基础上进行概念界定,故而对“通俗史学”概念的辨析源于对史实的论证,但各自界定之内涵却并不相同(也即方法相同而结果不同),其中尤以舒焚、彭卫、周朝民、张晓校、钱茂伟、朱慈恩等学者的界定具有代表性。如舒焚论宋代“讲史”活动,认为“通俗史学”“就象俗文学、通俗文艺是各个历史时期民间的或人民群众的文学、文艺那样……是各个历史时期民间的或人民群众的史学”[2]。彭卫论古代“通俗史学”,称:“通俗史学是流行于民间的对历史活动和历史现象的叙述和表达,它有别于史家笔下的经过考核推定并以规范严谨的文字加以表达的正规化历史著述。”[3]189周朝民在论近代史学时,认为“通俗史学”“是一种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生动活泼、浅显易懂的大众化史学”[4]。彭卫和周朝民的概念显然参考了舒焚的论述而有所扩充,他们均承认“通俗史学”的民间性,只不过彭卫同时也强调它与“正规历史著述”的区别,而周朝民则注重于“通俗史学”在形式上的生动、浅显。其后,张晓校认为:“通俗史学系指史学的通俗化、普及化、科普化;是史学工作者把某些历史内容搬出‘象牙塔’,以通俗易懂的形式,利用现代化传媒与广大公众见面,并成为广大公众的精神粮食。”[5]与舒焚“各个历史时期”的提法相比,张晓校所强调的“现代化传媒”则明显具有时代(即大众传媒的时代)特指。在前人论述的基础上,钱茂伟称:“通俗史学实际存在两大类型:职业史家编纂的普及史学读物和文艺工作者编纂的以历史为题材的娱乐性作品。前者可称史学的普及化,后者可称史学的娱乐化。”[6]从钱茂伟的论断来看,“史学的普及化”与“史学的娱乐化”均实现了历史知识“往下走”的传播。朱慈恩则对“通俗史学”概念做了广义和狭义的划分[1]4。
显然,以上学者所界定的概念并不相同,概念界定表现出明显的增生性特征,即后来者总是在参考前人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论述对象来对其进行定义。
从表现形式来说,彭卫论“中国古代通俗史学”时,认为“这里既有视觉感极强的画像砖、壁画、画册,也有声情并茂的俗讲、变文、词文、说话、鼓词和戏曲,还有富有影响力的口头传闻、话本、小说”[3]189。瞿林东论明代“史学的通俗形式”时,提到了“前人历史撰著的节选、摘录、重编,由此而产生出来的节本、选本、摘抄本、类编本、重撰本”以及“蒙学、乡塾读本”[7]556,558。李小树将明代以前的“通俗史学”形态统一概括为“讲史活动”,认为明清之际则是“文字著述与口头讲述并行”[8]。吴泽把中国近代“通俗史学”的表现形式划分为“演义体”“弹词”“拍板歌”“图说历史”“通俗传记”[9]405-410,黄留珠则认为除“通俗历史读物”外,“小说”“戏剧”“影视”“音乐”“美术”也是表现“通俗史学”的好形式[10]。可见,学者对不同时代“通俗史学”的表现形式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说“通俗史学”的表现形式属于史实和史例的范畴,从以上提到的概念来看,史例覆盖之广狭、史实发生之时间以及史家所处的时代,显然影响了“通俗史学”概念的界定。这意味着,当论者面对不同的论述对象、处于不同的时代条件,其论点自然存在认识上的盲区,而这一认识盲区呈现于概念则是“通俗史学”概念之内涵和外延广狭的差异。如舒焚的界定将“通俗史学”与“通俗文艺”相联系,说明他所提出的概念实际与“俗文艺”有很大关系,或者说就是从与“俗文艺”的类比中来的。彭卫进一步称:“通俗史学大量掺入了艺术成分,接受者主要是为了消闲和娱乐才与其发生交流。”[3]201那么,理解论述对象的时代区隔便成了解决“通俗史学”概念界定问题的关键。
实际上,以“通俗史学”中是否应该包括“消闲”和“娱乐”形式的内容为准,学界基本上有肯定、否定两种声音,而自钱茂伟明确提出“以历史为题材的娱乐性作品”属于“通俗史学”之后,这一争论开始趋于激烈。乔治忠认为以历史知识为题材而创作的娱乐性作品属于通俗文学(文艺)的范畴,主要原因在于这类作品失去了史学所应该具备的学术品格——史学的科学性和严肃性,因此他在评论李小树、钱茂伟的观点之后,称“通俗史学”的概念“淆乱史学与文艺作品的界限”,并主张使用“普及性史学”这一概念,强调“普及性史学”著述“其体例遵从史学规范,而不迁就娱乐方式;其历史内容是追求写实,而不是形象塑造;其见解为据事抒发的理性分析,而不是通过故事情节典型化、夸张化的加工描绘”[11]442。朱慈恩也认为:“通俗史学是史学而非是通俗历史演义、通俗历史小说之类的文学作品”[1]5。对于这一争论的处理,后继学者的相关论著中要么将“娱乐性”作品(形式)排除于“通俗史学”之外,要么使用新的词汇(新概念)使其更合理②。
那么,“通俗史学”是否包括“娱乐性”内容呢?史家应该如何定位历史“娱乐性”作品?在综合前人认识的基础上,结合不同论述对象所处的时空条件,从“通俗史学”的功能及历史实际出发,本文认为,“通俗史学”的发展是一个历史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娱乐性”内容对历史知识的传播和普及起过重要的作用,而“娱乐性”内容中的非科学性和非严肃性则是其本身的特点,历史知识的“娱乐化”发展并没有损害史学自身的科学和严谨,只是影响了受众对历史知识的接受度。对此,下文以“时代”意识为观照,从梳理“通俗史学”发展过程入手,展开论述。
就中国“通俗史学”的起源,目前有两种主要观点:一种是“回归”说,如李小树将中国史学发展的最初状态确定为“大众化形态”,即将原始部落“历史诗歌”作为“通俗史学”的表现[12],认为“进入阶级社会后……史学的‘贵族化’趋势日益严重并最终形成‘庙堂史学’垄断史坛的局面”,“庙堂史学达于极盛”然后“引发史学向自身本性的回归,从而开始了中国史学大众化的进程”[13],概言之即“大众—贵族—大众”。一种是宋代“讲史”说,如钱茂伟认为:“宋朝以后,我国的史学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表现为通俗史学的兴起。”并称“中国史学走向民间,始于讲史”[14]236。朱慈恩认为“中国的通俗史学开端于宋,明代则是通俗史学的高峰期”,但他并不认为“讲史”活动是“通俗史学”的形式,而是宋代“改编、节要、删节等形式的简要史书”,正是这些史书“极大地推进了史学在民众中的推广和普及”[1]19。那么,中国“通俗史学”的起源与演变到底如何呢?
本文认为,中国“通俗史学”晚至唐代已产生,从宋代开始走向兴盛。首先,“通俗史学”强调历史知识的通俗传播,是历史知识社会化的问题。李小树谈到的“先秦两汉讲史活动”和“魏晋南北朝民间史学活动”,不论是先秦“述祖性”“政治性”“传授性”的史学活动,还是魏晋“民间的史著抄写和传阅”“民间私学与家学授史”,其所引论据多从“正史”记载中来,这些例子只能说明历史知识在社会上层的扩散(这是由能入“正史”的人物其身份归属所决定的),而无法说明魏晋以前历史知识传播的范围已经普及社会深层。况且从对中国史学起源的讨论来看,不论是以“文字产生”“史著产生”作为中国史学起源的标志,抑或以“神话传说”作为中国史学起源的标志,并不能认为史学发展的这种初始状态和“通俗史学”的状态相同。从“通俗化”的角度来说,“通俗史学”的出现实际上是史学发展成熟的表现,即所谓“中国史学始有俗,后有正,然后向正俗两条路发展”[9]394,而这里第一个“俗”应当是史学起源的稚嫩状态,第二个“俗”才是“通俗史学”的状态。其次,诸学者所认同的宋代“讲史”说,就“通俗史学”的表现形式来讲,不论是娱乐性的“讲史”活动,还是史书的“改编、节要、删节等形式”,这在唐代均有据可寻。“讲史”活动“至少唐朝已经渐渐地有了”[2],史书的节要、汇编在唐代也已出现,如《高氏小史》即“把‘十三代史’和唐实录汇为一编”,“严整有律,是深于史者”[15]。另外,从史学对大众文化的影响来说,自唐代开始,“史学也在更广阔的社会层面上对大众文化产生影响,其中对通俗文学和蒙学读物影响更为突出”,如“史学对通俗文学的影响,从敦煌变文到宋元话本可以看得十分了然”[16]。以此之论,将“通俗史学”发展的萌芽确定在唐代大致是合理的。
关于中国“通俗史学”的演变,可分两个大的时期来认识,即以“新史学”论断的提出(20 世纪初)为界,可将中国“通俗史学”的发展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一段基本是封建时代的“通俗史学”(或可称“传统通俗史学”),后一段是近代以来的“通俗史学”(或可称“新通俗史学”)。这种分法庶几与中国史学史发展相同步。
中国“通俗史学”演变在这两个时期各具特征。具体来讲,“传统通俗史学”发展萌芽于唐代,从宋代开始走向兴盛,到明中后期达于极盛,“清朝初年,通俗史学一度延续了明代的盛况”,而到乾嘉年间则开始回落[1]21。在这个时期,不论“传统通俗史学”发展采取哪种形式——“讲史”抑或史书“改编、节要、删节”——其核心内容和价值判断均来自“正统史学”,即以“君史”为核心视角。所以,“传统通俗史学”所起的普及历史知识的作用,只是将“正统史学”所蕴含的历史知识、历史观念、价值准则普及到社会,而很少涉及或关照社会民众的价值诉求。其所讲、所记是政治的,而不是社会的;是朝廷的,而不是民间的。因此,“传统通俗史学”是形式上的通俗。自从“新史学”论断出现,“资产阶级史家提出了史学记述重心应当转向民众的重要思想,并倡导撰写‘民史’以取代旧有的‘君史’”[17],这便导致“通俗史学”关注的对象和价值判断均发生了变化,人民及人民的活动逐渐成为“通俗史学”论述的中心,如吕思勉的《白话本国史》、顾颉刚的《初中本国史》在内容上即偏重对人民活动的记载。这种情况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通俗史学”创作中有进一步的发展。特别是自20 世纪80 年代西方“Public History”理论传入中国后③,中国“通俗史学”发展逐渐进入到“公众史学”学科建设的时期,史学“通俗化”的主体由职业史家逐渐走向社会大众(包括职业史家、非职业史家、普通民众等),进而成“人人的历史都是历史”“人人都是历史的记录者”[18]40,65。
因此,由“通俗史学”的起源到“公众史学”学科的建设,中国“通俗史学”发展有两个时期,并表现出三个明显的特征:第一个是传统“君史”在表现形式上的通俗化,第二个是近代“民史”在内容、价值观的通俗化,第三个则是史学活动主客体转化上的通俗化。以“通俗史学”所起到的历史知识普及的作用来说,“通俗史学”的发展是一个历史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通俗史学”的呈现形式、价值观念、主体和客体都在发生着变化。
关于中国“通俗史学”,钱茂伟以“通俗史学”的活动主体为据,将其分为两大类型,即“职业史家编纂的普及史学读物和文艺工作者编纂的以历史为题材的娱乐性作品。前者可称史学的普及化,后者可称史学的娱乐化”,应当说这种划分勾勒出了中国“通俗史学”发展的两条线索,即“史学的普及化”发展和“史学的娱乐化”发展。不过,从史学学科的严肃性和科学性来讲,“史学的娱乐化”显然被多数学者排除在“通俗史学”之外。这里我们根据上文所提到的“时空条件”来具体分析“通俗史学”发展所具有的两条路径,辨证“娱乐性”作品的地位。
首先,以“通俗历史读物”等著作为主的形式,是中国“通俗史学”发展的一种主要形式,这是中国“通俗史学”发展走历史知识普及化道路、简化“正统史学”著作的形式。这种类型的作品从“通俗史学”萌芽至今天,其发展一直未曾中断,大多由职业史家进行创作,主要发挥史学的载事功能以及由载事而赋予史学的教化、教育功能。
在封建时代的“通俗史学”发展中,从“正统史学”中衍生而来的各种节本、选本、摘抄本、类编本、重撰本、纲要本,如唐代《高氏小史》,宋代吕祖谦《十七史详节》、华燧《十七史节要》、江贽《资治通鉴节要》、曾先之《古今历代十八史略》,元代胡一桂《十七史纂古今通要》、陈栎《历代通略》、刘剡《资治通鉴节要》,明代张九韶《元史节要》、丘濬《世史正纲》、薛应旂《甲子会要》、刘熙古《历代纪要》、吴金燥《诸史汇编大全》等,以及蒙学、乡塾读本,如唐李翰《蒙求》,宋王令《十七史蒙求》、王芮《历代蒙求》、刘班《两汉蒙求》,元陈栎《历代蒙求》,明代程登吉《幼学琼林》等,无疑均属于这类。这是“传统通俗史学”以史书节要等形式连续发展的脉络。这种形式的作品更多地保留了史学的本质属性,遵循史学的基本规范,并多采取“正统史学”的体例和格式进行编纂。因此,其与“正统史学”关系较近。
在近代以来的“通俗史学”发展中,虽然“君史”与“民史”的关注视角发生了转变,但以“通俗历史读物”等著作为主的“通俗史学”发展线索仍然在延续。“传统通俗史学”中的各种节本、选本、摘抄本等,在近代以来变成因古籍整理而出现的各种“辑要”“便览”“快读”式著作,如胡怀琛《史记》、庄适《前汉书》《后汉书》、王钟麒《三国志》、黄公渚《晋书》、吕思勉《新唐书》、郑云龄《五代史》等[1]41。而“传统通俗史学”中的蒙学、乡塾读本在近代以来则演变为各种历史教科书以及历史课外读物,历史教科书如夏曾佑《中国古代史》、吕思勉《白话本国史》、王桐龄《中国史》、张荫麟《中国史纲》、顾颉刚《初中本国史》等[1]39,43。历史课外读物,如民国时期商务印书馆的“少年丛书”、中华书局的“学生丛书”、开明书店的“开明中学生丛书”,以及其他出版社出版的面向大学、职业学校和儿童的各种历史小故事和历史人物传记等[19]347,新中国成立之后如《中国历史小丛书》《外国历史小丛书》《中国历史常识》等。进入“公众史学”学科建设时期,“通俗史学”逐渐成为“公众史学”的一部分,作为历史知识社会化的一种方式,尽管职业史家从事“通俗历史读物”的活动在弱化[20],但“通俗史学”发展仍然在继续,一方面是史学工作者对“在史学工作者的队伍里……还应该有善于写通俗读物的专家”的强调[21]289;另一方面则是职业史家展开了对“通俗史学”理论的探讨和总结,如对史学“通俗化”原则的讨论,而这则是一个更高层次的发展。所以,从中国“通俗史学”发展萌芽到今,由职业史家参与的以“通俗历史读物”等著作为主的“通俗史学”发展路径和线索是比较明确的。
其次,以“讲史”等娱乐活动为主的形式,是中国“通俗史学”发展的又一主要形式,这是中国“通俗史学”发展走以历史知识为娱乐题材道路的形式,这种形式最大限度地将历史知识传播到了社会下层,大多由历史素养较高的非职业史家进行创作(其中也不排除职业史家)。这条路径的出现,主要是由社会对历史学知识及相关次生产品的多层次需求所致,也是由专业史家和正统史学在发挥历史教育作用时的局限所致。理解中国“通俗史学”发展的这条线索,应该以历史的眼光看待史学的“娱乐化”形式。
对于史学的“娱乐化”形式,白寿彝先生强调:
从事通俗化可以有各种形式:多写通俗读物啦,编写历史剧和历史小说啦,画历史连环画啦以及照片等多种形式。史学与戏剧虽是两行,我们应更好地和他们合作。因为历史剧在宣传历史方面,是会有益处的。但应强调历史剧不能完全离开历史,主要内容应该是历史事实。这是宣传历史的一个渠道。历史小说,我们也应该有,历史小说可允许虚构,但大观点不能虚构,更不能歪曲史实。[21]258
在这段话中,白先生谈到的“历史剧”“历史小说”“历史连环画”等史学“通俗化”形式,既保留历史之真,同时也“让更多的人能够接受”,“可允许虚构,但大观点不能虚构”,显然这些“通俗化”形式具有娱乐的属性。因此,白先生在20 世纪80 年代提出的这个观点,同样可以用来理解“通俗史学”的“娱乐化”形式问题。这里我们以宋代“讲史”、明清“演义”和近代以来的“历史剧”为例,论述“通俗史学”发展的这条线索。
对于宋代“讲史”活动所讲述的内容,鲁迅称“讲史之体”“大抵史上大事,即无发挥,一涉及细故,便多增饰”[22]75;郑振铎论《新编五代史平话》时也认为:“其文辞颇好。大抵所叙述者,大事皆本于正史,而间亦杂入若干传说,恣为点染,故大有历史小说的规模。”[23]462这就是说,宋代“讲史”活动所讲述的内容并非毫无根据地渲染夸饰,而是保留历史之真的成分,是“真实”和“虚构”的结合。实际上,“讲史”作为宋代史学“通俗化”发展的一种重要形式,是具有强烈史学意义的活动。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讲史”的主体具有很好的史学素养,因此他们在“讲史”的同时,也向受众普及了历史知识。如罗烨在《醉翁谈录》中谈及“说话”人的素养时称:“夫小说者,虽为末学,尤务多闻。非庸常浅识之流,有博览该通之理。幼习《太平广记》,长攻历代史书。”[24]3可见,“说话”人的这种素养是从“正统史学”(《太平广记》、“历代史书”)中习来的,这与“通俗历史读物”衍生于“正统史学”具有相似性。二是在宋代相关笔记体著作中,“讲史”在娱乐伎艺的活动中被单独分类,这说明在时人的认识中“讲史”活动与其他娱乐伎艺(也传播历史知识)多少有所不同。如在《东京梦华录》中,孟元老即将“讲史”与“小说”“说诨话”“说三分”“五代史”等其他“京瓦伎艺”相区别[25]48-49,这体现了作者自觉的认识。由此判断,宋代的“讲史”以“娱乐化”的形式实现了历史知识的普及。在宋代以后,“讲史”活动的底本逐渐演变成明清“历史演义”。
对于明清的“历史演义”,从其创作来看,时人在取材上不仅有以“正史”为材料来源的自觉意识,而且在记事的同时,也注重“治乱之机,善恶之报”以及“风俗之变”等属于“正统史学”之致用和教化的功能,同时还有以演义“补史”的明确意识。如林瀚在《隋唐两朝志传》“叙”中称:“若予之所好在文字,固非博弈技艺之比。后之君子能体予此意,以是编为正史之补,勿第以稗史野乘目之,是盖予之至愿也夫。”[26]132袁于令在《隋史遗文》“序”中称:“史以遗名者何?所以辅正史也。”[26]138可见,“叙事”和“补史”是明人“演义”创作的一个重要目的,这是像杨慎这样的史家的认识。可以认为,对于“通俗史学”发展而言,明清“历史演义”与宋代“讲史”活动一脉相承的线索是清楚的。
至于明清“历史演义”对于历史知识的传播效果,这应该作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历史知识传播的广度,二是历史知识传播的熟练度(正确性)④。对此,明代学者袁宏道在《西汉演义》“序”中说道:“今天下自衣冠以至村哥里妇,自七十老翁以至三尺童子,谈及刘季起丰沛,项羽不渡乌江,王莽篡位,光武中兴等事,无不能悉数颠末,详其姓氏里居。自朝至暮,自昏彻旦,几忘食忘寝,讼言之不倦。”[27]1而许自昌在《樗斋漫录》卷6 中引钱功甫语称“演义”“上自名士大夫,下至厮养隶卒,通都大郡,穷乡小邑,罔不目览耳听,口诵舌翻”[28]303。在清代,黄汝成集释《日知录》时,引钱大昕对“历史演义”的认识,钱大昕称:“小说,演义之书,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至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29]777-778。可见,不论就历史知识传播的广度而言,抑或从受众的熟悉程度来说,明清“历史演义”对历史知识之传播所起的作用相当明显。
在近代以来,由于民族危机的刺激,知识分子中逐渐形成一股“小说救国”“演义救国”的热潮,这即是对“历史演义”在传播历史知识上所具之优越性的利用。梁启超以陈寿《三国志》与坊间通行的《三国演义》相对比,认为“正史则易生厌,读演义则易生感”,称“新小说”“专以历史上事实为材料,而用演义体叙述之”[30]122,其实就是借用“历史演义”这种“娱乐化”的形式来普及历史知识,并以此激发下层民众的“爱国心”[31]241。因此,这一时期产生了大量以“演义”为名的史学作品。与“历史演义”相同,近代以来的“弹词”“拍板歌”“历史剧”也属于这种“娱乐化”作品,如郭沫若即创作了《屈原》《王昭君》《卓文君》《蔡文姬》《武则天》等历史剧。在20 世纪90 年代以后,由于现代传媒技术特别是电子媒介、数字媒介的进步(如电视、网络、智能手机)[32]39,史学“通俗化”发展进入新的阶段,出现“历史影视剧”“电视讲史”等新形式⑤。
综上,从宋代的“讲史”、明清“历史演义”到近代“历史演义”“历史剧”,再到现代“电视讲史”“历史影视剧”等,“通俗史学”之具体的呈现形式虽各有不同,但其发展是走以历史知识为娱乐题材的道路,进而实现历史知识普及却同样清楚。钱茂伟以为:“通俗史学从其产生之日起到今日,实际上经历了三次形式的飞跃:一是宋元讲史的产生,二是明清历史演义的产生,三是近代历史影视剧的产生。”[18]305从根本上来看,这种“形式的飞跃”实际上是历史知识“娱乐化”呈现方式在不同时代的具体表现。
中国“通俗史学”至迟于唐代已见其形式,尽管在明代一度出现了“通俗史学”发展的高潮,但直到20 世纪80 年代才明确出现“通俗史学”之名。这说明中国“通俗史学”的发展走上自觉历程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与“正统史学”发展在唐初就出现史学批评著作(对史学本身的反思)不同。今天我们站在后来者的角度考察中国“通俗史学”的发展,史学“通俗化”的各种形式虽然“对史学自身的发展很少有直接意义”[7]559,但从历史知识普及的角度来讲,史学的“通俗化”拓展了“正统史学”的触角,填补了普通民众对历史知识需求的真空,从而弥补了“正统史学”在功能实践上的缺陷。从这个角度讲,史学“通俗化”实际也是历史意识和史学意识的深化。
从历史意识深化的角度来说,史学“通俗化”指史学所承载的历史知识被普及到社会深层,因此社会大众成为历史知识的广大受众,由此带动和改变社会下层人民的历史意识和历史见识,从而易于形成符合时代主流的价值观。从“通俗史学”的发展历程来看,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封建时代“通俗史学”的发展,不论采取哪种形式——“讲史”“演义”抑或史书“改编”“节要”等——其内容所凸显的核心价值均来自“正规史书”,强调的是君臣之义、夫妇之节、夷夏之分等,如明丘濬撰《世史正纲》而在《自序》中表白其旨,即说:“‘然则,其宏纲大旨果何在哉?’曰:‘在严华夷之分,在立君臣之义,在原父子之心……’”[33]198即便是明清“演义”著作,也颇留心于对君臣死义之士的记载,林瀚补《隋唐两朝志传》即取“英君名将、忠臣义士”。这类作品的流传对于社会下层的影响是把“正统史学”的历史观普及下去。如苏轼在《东坡志林》卷1 中记载了当时“讲话”艺人说及三国史事时人们的反应,称:“王彭尝云:‘途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34]19在这里,“讲话”人的渲染是把宋代对三国故事之蜀是魏非、蜀善魏恶的价值判断普及至当时社会的下层。近代以来,受民族危机不断加深的影响,史家试图通过“历史演义”来普及历史知识、激发民众“爱国心”和民族意识,以及意图编写“国耻史”“侵略史”来宣扬爱国主义思想的情况,同样体现着历史意识的深化。初拓认为,历史通俗读物的编写要“选取富有民族思想,且切合民众日常生活需要的历史材料,用浅近而通俗的词句写出”,其目的便在于“发扬民族精神,培养民族意识,唤起民族自觉,激发爱国情绪”[35]525-526。
从史学意识深化的角度来讲,这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首先,是“通俗史学”作者表现出明确的史学普及意识,即他们在创作相关作品时往往以下层民众为主要受众,有着自觉的受众定位。因此,与“正统史学”主要在社会上层传播相比,“通俗史学”的作者自觉地将受众定位为社会下层民众,这无疑是史学普及意识的体现。而这种意识首先是基于“通俗史学”作者对“正统史学”在流传上所具弊端的清晰认知。如明人修髯子(张尚德)在《三国志通俗演义》“引”中谈到:“史氏所志,事详而文古,义微而旨深,非通儒夙学,展卷间,鲜不便思困睡。”[26]59清人如莲居士《说唐演义全传》“序”称:“夫经书之旨既奥而深,史鉴之文亦邃而浚,然非探索之功,研究之力,焉能了澈于胸而为谈说哉!”[26]142-143滋林老人在《说呼全传》“序”中也称:“然而史册所载,其文古,其义深,学士大夫之所抚而玩,不能挟此以使家喻而户晓也。”[26]166所以,“文古”“义深”而不便于理解,这正是“正统史学”的弊病。明清学者循着这种自觉认识,逐渐衍生出对“正统史学”删减、会编、节要甚至演绎的诉求,如明张九韶编辑《元史节要》即称:“惟是正史浩瀚冗繁,令人读之往往有倦心焉,况板藏内府,篇秩重大,未易可得,则夫元之一史,吾惧不能家传而人诵之也……于是取《元史》正文,仿曾先之所编《史略》例,节其要者为一书,以便观览。”[36]648丘濬撰《世史正纲》时也明确说道:“圣贤之书,用意深而立例严,非贤人君子不能知也,是以知之者恒鲜。愚为此书,直述其事,显明其义,使凡有目者所共睹,有耳者所共闻,粗知文义者,不待讲明思索,皆可与知也。”[33]198显然,张九韶、丘濬撰史是为了去除“正统史学”不便观览的弊病,而以“家传人诵”和以“有目者所共睹、有耳者所共闻”及“粗知文义者,不待讲明思索”作为明确目的,“这种史学普及意识,已经将眼光投向社会的底层,考虑如何最广泛地普及历史知识”[11]446。近代以来,不论是史家的白话史创作风潮,还是“通俗史学”作者对“通俗史学”在历史知识普及上所发挥的作用的认识,都说明这种史学意识得到了进一步深化。
其次,是“通俗史学”作者强烈的“正史”意识和“正史”情节,即“通俗史学”作者在其作品的“序”文中对其创作在材料来源上,多明确标示是以“正史”为主要参考资料,表现出求真、取信的史学诉求。以“通俗史学”发展的两条路径来说,由专业史家创作的、“通俗史学”发展走历史知识普及化道路、简化“正统史学”著作的这一条自不必说,“通俗史学”发展走以历史知识为娱乐题材道路,相关作者的“正史”意识和“正史”情节同样十分明显,不论是封建时代“历史演义”等“娱乐性”作品的创作,还是近代“历史剧”等作品的创作,多是如此。在明清“历史演义”中,大量作者在其“序”中有这种“正史”情节,明陈继儒《唐书志传通俗演义》“序”、徐渭《隋唐演义》“序”、袁于今《隋史遗文》“序”、周之标《残唐五代史演义传》“叙”以及清许宝善《北史演义》“凡例”、清溪居士《重刊三国志演义》“序”、许时庚《三国志演义补例》等表明,他们均将“正史”作为对比或取材对象。如明庸愚子(将大器)《三国志通俗演义》“序”便称罗贯中“考诸国史……留心损益……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37]1。林瀚在《隋唐两朝志传》“叙”中也说他“遍阅隋唐诸书所载英君名将、忠臣义士,凡有关风化者,悉为编入”[26]131。清人杜纲在《北史演义》“凡例”中称其书:“凡正史所载,无不备录,间采稗史事迹,补缀其阙,以广见闻所未及。皆有根据,非随意撰造者可比。”[38]3许宝善作“叙”也称该书:“宗乎正史,旁及群书,搜罗纂辑,连络分明,俾数代治乱之机,善恶之报,人才之淑慝,妇女之贞淫,大小常变之情事,朗然如指上罗纹。”[38]1在明清两代,更有著名史家进行“演义”创作和在目录著作中将“演义”归入“史部”的现象,前者如王世贞之撰《艳异编》等,后者如明高儒在《百川书志》中将《三国志通俗演义》《忠义水浒传》归入“史志”之“野史”类,并称《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撰述是“据正史,采小说”,能“陈叙百年,该括万事”[39]82。这说明明清“演义”创作在时人意识中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娱乐产品。不论是材料上以“正史”为来源,抑或注重记事的同时重视“治乱之机,善恶之报”等原本属于“正统史学”致用和教化的功能,均提示着我们对其作出判断时不能简单地将其视为娱乐产品。而近代的“历史演义”也一样,伴随民族危机而出现的“小说救国”“演义救国”呼声,以及由此进行的“演义”创作,如蔡东藩《历代通俗演义》,同样强调要“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轶闻为纬,不尚虚诬”[40]1-2。
再次,是史学家对“通俗史学”作品的讨论,由此影响到中国史学发展,特别是自“通俗史学”概念提出以后,“通俗史学”逐渐成为中国史学史学科的组成部分,扩展和丰富了史学史学科的研究内容。历史地看,在明清时期即已有史学家对“通俗史学”作品的价值进行过反思,虽然在总体上并没有重视“通俗史学”作品对史学本身发展的意义,但对“通俗史学”作品自身特点的分析与论述,无疑也表明“通俗史学”正在走入正统史家的视野。章学诚在《丙辰札记》中称:
《三国演义》……其取材,则颇博瞻。如武侯班师泸水,以面为人首,裹牛羊肉以祭厉鬼,正史所无,往往出于稗记,亦不可尽以小说无稽,而斥之也。
……凡演义之书,如《列国志》、《东西汉》、《说唐》及《南北宋》,多纪实事……惟《三国演义》,则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以致观者,往往为所惑乱,如桃园等事,学士大夫直作故事用矣。故演义之属,虽无当于著述之伦,然流俗耳目渐染,实有益于劝惩。但须实则概从其实,虚则明著寓言,不可虚实错杂如《三国》之淆人耳。[26]75-76
显然,章学诚已经认识到了“演义”等作品的史学意义,包括对今人目之为小说的《三国演义》,提出了他自己对“演义之书”的学术定位。近代以来,吴泽在探讨蔡东藩《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时,亦明确将“演义体”区分为“历史演义”和“历史小说”[9]411-412,并将“演义体”作为一种史学体裁来认识,称:“我对以冯梦龙、蔡东藩为代表的‘演义体’通俗史学进行过研究,认为:以他们为代表的历史演义作家,也是史家之一派……所以,演义体可视为一种特别的、广大群众所喜闻乐道、容易接受的史学体裁。”[41]34与章学诚相比,将“‘演义体’通俗史学”作为史学的一部分,这是史家史学意识的发展,而这一认识的进一步发展则是使“通俗史学”逐渐成为中国史学史学科,特别是成为“公众史学”学科建设的有机组成部分,即进而赋予其学科史的地位以展开探讨。如瞿林东在《中国史学史纲》中论述明代“史学的通俗形式”、钱茂伟在《明代史学的历程》中论述“走向民间的史学:晚明的通俗史学”[42]398、王记录主编《中国史学史》论宋代“通俗史学的发展”及民国“通俗史学的发展及特点”[43]145,293,以及李小树主编《秦汉魏晋南北朝史学史稿》《中华史学三千年史》等,均将“通俗史学”作为中国史学史的专门部分进行论述。虽然相关学者关注的具体时代与具体内容并不相同,而且在论点上也有差异,但“赋予通俗史学以学科史的地位,并进而上升到学科理论的高度来认识”[44]55,却渐成共识。
在进入21 世纪之后,随着西方“Public History”理论在中国的影响逐渐扩大,这一共识进一步发展为以作为学科史(中国史学史)组成部分的“通俗史学”与西方“Public History”理论相结合,将“通俗史学”作为中国“公众史学”本土来源的一部分,进而提出了中国的“公众史学”学科建设体系问题[45]28。钱茂伟在分析中国“公众史学”学科体系的形成过程时,即称:“大体上可以分成四个阶段:中国通俗史学、应用史学与美国公共史学的并立,以‘大众史学’代替‘通俗史学’,按‘公共史学’模式建立中国的‘大众史学’或‘公众史学’,建立名实相符的中国公众史学。”[46]15这样便凸出了中国“通俗史学”在“公众史学”学科建设中的地位,尤其是“人人的历史都是历史”“人人都是历史的记录者”等观念的提出,史学意识逐渐由专业史家而延伸至普通大众(特别是“通俗史学”作品的作者)。
批评和反思是学术发展的必由之路,对于当前“通俗史学”的研究来说,尤其如此。历史学所具的综合性特征决定着我们对历史问题的判断往往并不容易,对于“通俗史学”的认识来说,是否将以历史知识为题材的“娱乐性”作品纳入“通俗史学”的范畴,争论尤显。即便是今天,“历史影视剧”“电视讲史”等应该如何定位,也没有在学术研究中找出合适的位置。
基于以上的论述,本文认为不论是从史学社会功用的实现还是史学发展的趋势来说,史学所承载的历史知识基本是由两种路径来普及的,而“娱乐化”形式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当下的阶段,史学家应该在对“通俗史学”辨证认识的基础上进行理论研究,这是涉及史家对史学观念的检讨与史家学术研究之自觉定位的问题。在史学观念上,不论是将中国史学区分为“正规史学”与“通俗史学”[3]189、“主流史学著作”与“通俗性史学著作”[47]20、“研究型”与“通俗型”[10]128,抑或分为“精英史学”与“大众史学”[48]122、“经典史学史”[49]16与“通俗历史读物”[50]205,其共同之处在于均将中国史学作一分为二的认识,“但以上分类(可称为二分法)有一不足之处,即对历史人物传记和其他一些带有兼容或交叉性质的作品——如历史小说、历史剧等,未能给予应有的重视,甚至付之阙如”[51]85。也就是说,要对“历史小说、历史剧”这样的作品形成准确的学术定位,需涉及当前史学研究者史学观念的转变,要在传统的分类(二分法)中找到“娱乐性”史学作品的位置,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是否应该继续以“二分法”来认识中国史学的问题。
近代以来的学科建设使历史学研究走上了科学的道路,但同时却弱化了中国传统史学中“科学”以外的东西,学界普遍将历代史馆中的学术活动作为一种史学现象来认识,却对宋代“讲史”、明清“演义”创作等活动的史学意义仍存争议。从上文的分析来看,当我们站在后来者的角度思考史学“通俗化”的相关问题时,“正统史学”的社会功能反而更多的正是由那种近于“娱乐化”的形式来延伸和普及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史学的“通俗”,不一定趋于无用。因此,史家应该认识到,史学“通俗化”的两种路径实际各具优势,且在不同受众中发挥着各自的作用,认识到史学所蕴含的历史智慧只有被广大民众所接受,进而在社会中产生作用、发挥影响,它的功能庶几才有实现的可能,而这也是史学自身发展的题中之义。循着这种认识,面对当下“通俗史学”发展的多样性(包括流于庸俗、恶俗、低俗的作品),我们是否应当在承认这种多样性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出现的合理性基础之上,站在现实意义(即时代性)的角度对其进行评价和认识,就如章学诚在他的时代对“历史演义”的认识那样,然后从中剔除虚伪的、恶俗的和不合理的部分,这是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我们的这种认识将来也会作为一种史学现象而被后人提出并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