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我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动,而喜欢就那么坐着,一边思考,一边打盹。比如此刻,我静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其实,我正骑着一匹马,向梦里的光飞奔。
当你睡下,光就不存在了吗?错,光一直在,只是你没有看见它罢了。况且还有梦,那里有更多的光涌出来。
我梦见一面墙,墙上长出很多舌头,贪婪地吸吮着阳光,但是它再贪婪,也没有办法把阳光全部吸干。阳光生生不息,过了一个夜晚,必将再次照亮世界。
我梦见一棵树,投下巨大的树荫。而那些浓荫正在被无数搬家的蚂蚁合力搬走。看,蚂蚁需要阳光的时候,会迸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而我们呢?多少人喜欢活在壳里。这样就免受伤害了吗?恰恰相反,伤害你的是你自己——你若是一枚哀伤的蛋,就只能孵出忧郁的小鸟。
多少人,被黑暗涂抹着,面目全非。其实,只要我们肯往内心里再挖掘一毫米,总会找到一点磷,点亮生活。
再漆黑的老屋,也会被白花花的日光叫醒。可是,如果窗子久久不开,而且挂着厚厚的窗帘,那么阳光也无能为力。这就需要你做一个晴朗的人,勤奋工作,努力爱人。一个晴朗的人,不是说他的心头没有乌云,也不是说他没有暴怒的闪电雷霆,而是说他活得通透,懂得爱与取舍。一个晴朗的人,不论阴天或雨天,内心的枝干上都能长出几片追逐阳光的叶子。
甘心平凡,但不甘心黯淡无光。即使自己不发光,只要有光的时候,就要懂得承接、积聚和扩散。你可以不具备制造光亮的能力,但请务必拥有一颗接纳光亮的心。如此,你便也是晴朗的人。
纳博科夫说:“摇篮在深渊上方摇着,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比起纳博科夫,圣彼得的说法更明朗些:“人生就像一只飞过宴会厅的麻雀,从黑暗中来,又没入黑暗,其间只有光明的一刻,而那一刻的光明,就是我们必须抓住的。”认真生活,在活着的光阴里,找到被人生偷藏起来的糖果,以及那一束有甜味的光。这人生啊,顺流而下和逆流而上,都可以活得很精彩。只有竭力对抗过严冬的双手,才能捧起春天最美的花朵。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精神小镇,在那里,我们可以布置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风车、玫瑰园、图书馆。图书馆的巨幕上,一定要投放纳博科夫对俄罗斯文学那一段形象的论述。他当着学生的面,把教室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教室里漆黑一片,他打开一盏台灯,微弱的光线射在讲台上,他说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接着,他打开屋里所有的日光灯,他说这是普希金;最后,他拉开所有的窗帘,阳光照亮了屋子,他说这是列夫·托尔斯泰。
皆为照亮,台灯、日光灯和阳光,对比鲜明。這当然是为了表明托尔斯泰的伟大,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对托尔斯泰作品深层次的阐释。托尔斯泰的“照亮”,与鲁迅的“唤醒”,殊途同归。
我想,真正的写作者,应该是一直在寻找打开自己的那把钥匙,然后从善中提取恶,把它掐灭,或者从恶中提取善,将其点亮。
怀有晴朗之心的人,面对纳博科夫和尼采口中的深渊,甚至都不必惶惑。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弯曲过多的、向下的曲线而已。只要有光的穿针引线,深渊也可以通向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