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心灵共振
——威蒂·伊希玛埃拉对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新西兰系列短篇小说的二次创作

2024-05-09 16:55李伟娟
白城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埃拉玛塔曼斯菲尔德

陈 坤,李伟娟

(1.白城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吉林白城 137000;2.白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吉林白城 137000)

威蒂·伊希玛埃拉(Witi Ihimaera 1944—)与凯瑟琳·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sfield 1888—1923)均为新西兰杰出的小说家。前者是新西兰第一位重要的毛利小说家,为新西兰毛利文化与文学、毛利语的推广与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后者被誉为新西兰文学的奠基人、现代英语短篇小说的先驱。20世纪20年代初期,曼斯菲尔德由徐志摩介绍到中国后,一直深受广大学者、读者的喜爱,对曼斯菲尔德及其作品的研究经久不衰,几度出现高潮。比较而言,伊希玛埃拉对中国读者来说还较为陌生。1981年,安徽大学大洋洲文学研究所出版的《大洋洲文学丛书》第二辑《街上的面容》,刊登了伊希玛埃拉的短篇小说《琼斯太太》《归属感》《从奥兹回来》《龙落子和礁石》以及《我为什么写作》,这是最早对伊希玛埃拉作品的译介。2015年,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虞建华著《新西兰文学史》,该书的第十四、十七章对伊希玛埃拉及其作品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

曼斯菲尔德与伊希玛埃拉处于不同时空,而一封信、一部短篇小说集将二者密切联系在一起。1988年7月,在纪念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诞辰一百周年之际,44岁的伊希玛埃拉以书信的形式撰写了一篇题为《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的文章;1989年,伊希玛埃拉出版了他于1987年12月至1988 年2 月间创作的短篇小说集《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纪念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比切姆》,其中也收录了《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这篇文章。《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纪念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比切姆》并非伊希玛埃拉的经典之作,更无法代表他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然而却是他对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新西兰系列短篇小说的回应,是穿越时空的心灵共振。这部小说集不仅体现了伊希玛埃拉对曼斯菲尔德原著的精读与深刻领悟,同时也呈现了伊希玛埃拉早期的创作风格。

一、威蒂·伊希玛埃拉:毛利文学的开拓者

威蒂·伊希玛埃拉出生于新西兰北岛东岸吉斯博恩的一个毛利家庭。依据习俗,大多数毛利家庭的孩子从小与祖父母生活,而伊希玛埃拉则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童年时期的伊希玛埃拉与祖母和外祖母正如曼斯菲尔德与其外祖母的关系一样亲密无间,他的许多作品都描绘了小主人公与女性长辈之间的真挚情感。1962 年伊希玛埃拉中学毕业后,在父母的鼓励下,18 岁的他到奥克兰大学求学,但并未全身心投入到学习生活之中,于1966 年从奥克兰大学肄业后回到家乡。伊希玛埃拉最初做了一名见习记者,随后到当地邮局工作。24岁时,伊希玛埃拉到邮局的银行储蓄部工作。1969年,他被调往惠灵顿,期间,他在维多利亚大学注册,半工半读完成了学业,于1971年获得学士学位。1968年,伊希玛埃拉在惠灵顿与白人女子简·克莱格霍恩相识相恋,两年后结婚。从小就富有创作天赋的伊希玛埃拉立志成为一名作家,为自己的民族而创作。在妻子的鼓励下,伊希玛埃拉开始专心从事写作。1970 年5月,他的小说《说谎者》在《新西兰听众》杂志上成功发表。1971年,伊希玛埃拉携妻子在英国度过了一年美好时光,期间,他将自己前期完成的作品编辑整理为三部著作:短篇小说集《绿岩,绿岩》,小说《葬礼》和《大家族》,分别于1972 年、1973 年和1974 年在新西兰出版。《绿岩,绿岩》是第一部由毛利作家创作并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而《葬礼》则是第一部由毛利作家用英语创作的长篇小说。1973 年,美国友人将《绿岩,绿岩》赠送给时任新西兰总理的诺曼·柯克,柯克阅读后,非常欣赏这位才华横溢的毛利族年轻人,便将其从惠灵顿邮局公共关系部调到了新西兰外交部。伊希玛埃拉先后在堪培拉、纽约和华盛顿等地就任外交官,但他笔耕不辍,在外交官与作家双重身份之间平衡,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绿岩,绿岩》于1973 年获得沃蒂年度图书奖三等奖,次年,《葬礼》获得该奖项的一等奖。伊希玛埃拉写作生涯开局非常顺利,然而他却在1975 年宣布暂时停笔,直到1982年重新提笔写作,先后出版了《女族长》(1986)、《鲸鱼骑士》(1987)、《吉普赛女王》(1994)、《叔叔的故事》(2000)、《白色谎言》(2013)等多部作品。其中《女族长》和《吉普赛女王》分别获得了蒙大拿新西兰年图书奖。2003 年,根据《鲸鱼骑士》拍摄的同名电影使伊希玛埃拉享誉世界。从2002年起,伊希玛埃拉开始修改自己的早期作品并重新发表,如《鲸鱼骑士》《绿岩,绿岩》《大家族》《葬礼》《女族长》等。2014年,伊希玛埃拉出版了回忆录《毛利男孩——童年回忆录》,该书与《白色谎言》成为2015 年新西兰最佳畅销书。2016年,《毛利男孩——童年回忆录》获得新西兰奖(普通非小说类文学奖)。年逾古稀的伊希玛埃拉依旧活跃在新西兰文坛,2019年初出版了他与人合作编辑的《毛利传奇——毛利作家重述的毛利神话》①,这是他的最新作品。伊希玛埃拉是位多产作家,创作了大量小说、儿童读物、舞台和影视剧本,编辑出版了多部与毛利历史、文化、文学相关的书籍,还曾担任过奥克兰大学毛利文学教授,为新西兰文学乃至大洋洲文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伊希玛埃拉“始终坚持将自己的文学作品扎根于毛利人的生活之中,使之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他的作品大多截取毛利人的各个生活画面,从不同角度叙述了毛利人的本土生活、社会地位及与白人的矛盾冲突,反映了他们的希望和幻灭、欢愉和痛苦”[1]。伊希玛埃拉的小说具有强烈的本民族意识与文化特征,“在其内心深处显然并没有将毛利民族视为一个被边缘化的族群,而认为毛利文化是优秀的文明传统,具有近乎完美的价值观和民族内部的凝聚力,应当在世界文明结构中拥有重要的地位。”[2]他笔下的毛利人“往往都具有明显的民族优越感,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能够克服困难并赢得理想的结局”[2]。

二、《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穿越时空的心灵共振

1988年7月,伊希玛埃拉在纽约撰写了《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这部短篇小说集的第一部分,即《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这篇书信体的文章。在这封信中,首先,伊希玛埃拉简明扼要地回顾了曼斯菲尔德的文学生涯,并高度评价了她对新西兰文学以及世界文学所做出的杰出贡献。其次,伊希玛埃拉阐述了创作这部短篇小说集,特别是中篇小说《玛塔》的初衷:一个毛利作家对曼斯菲尔德新西兰系列短篇小说的郑重回应。再次,伊希玛埃拉畅谈了曼斯菲尔德作品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时提到,在阅读了14 遍《在海湾》后,他终于悟出真谛,“仿佛我突然发现了无价之宝。”[3]10①笔者译。不言而喻,在曼斯菲尔德的影响下,他慢慢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并强调他的创作源泉来自于自己的民族——毛利族,正如曼斯菲尔德的创作源泉来自于新西兰一样。最后,伊希玛埃拉高度概括了新西兰当时的生活、艺术与社会现状,尤其是短篇小说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涌现出了多位优秀的短篇小说家。这封信层次分明,结构严谨,语言简洁流畅,主题突出,无疑起到了前言的功能。伊希玛埃拉情真意切、酣畅淋漓的述说表达了他对曼斯菲尔德发自心底的敬仰。

《玛塔》是这部短篇小说集的第二部分。追根溯源,伊希玛埃拉创作这部中篇小说的灵感依旧源于曼斯菲尔德。1913 年曼斯菲尔德在日记以及书信中谈到在撰写一部名为《玛塔》的长篇小说,并已经完成写作大纲和若干章,但10 年后她英年早逝,这部小说未能完成。曼斯菲尔德去世后,在手稿未被公开的情况下,《玛塔》成为未解之谜,并引起一些学者的关注,其中之一便是新西兰学者P.A.劳勒。劳勒甚至于1941 年约见了曼斯菲尔德少年时代在惠灵顿的好友毛利女孩玛塔,并根据自己多年的研究于1946 年出版了250 册《玛塔之谜》。劳勒试图证明曼斯菲尔德未完成的《玛塔》便是以这个毛利女孩为原型并为其撰写的小说。伊希玛埃拉在20 世纪60 年代读到了《玛塔之谜》,被曼斯菲尔德与玛塔之间的友谊深深感动,也对曼斯菲尔德是否为好友撰写这部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88 年劳勒的孙子馈赠伊希玛埃拉一本《玛塔之谜》,在这部著作基础上,参考了曼斯菲尔德传记、书信以及日记,伊希玛埃拉以一个毛利男孩马哈基成长历程为主线,从马哈基的视角,依照《序曲》以及《在海湾》的框架,并结合部分史实,塑造了他心目中曼斯菲尔德笔下所要塑造的玛塔。这篇小说被置于作者所处的时代大背景下,更加真实可信。主人公马哈基对曼斯菲尔德的痴迷、对玛塔的探究,无疑是伊希玛埃拉自身的写照。从故事情节来看,这部中篇小说极具自传色彩。近年来,随着对曼斯菲尔德研究的不断深入,以及《玛塔》手稿的公开,这个未解之谜终于真相大白:曼斯菲尔德以自己为原型创作了《玛塔》,只不过借用了好友的名字而已。但正如伊希玛埃拉所言,“我撰写《玛塔》这部小说完全出于对新西兰两位杰出女儿之间光辉友谊的由衷敬仰与真挚热爱。我们可以质疑《玛塔》这部小说的存在,但两个人(曼斯菲尔德与玛塔)之间的友谊是毋庸置疑的。”[3]12②笔者译。玛塔与曼斯菲尔德之间的情谊无疑是毛利人与白人之间关系的缩影。

《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及主题之变奏曲》③篇名均为笔者译,下同。是这部小说集的第三部分,也是占篇幅最大的部分,包括13篇短篇小说,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是伊希玛埃拉对曼斯菲尔德新西兰系列短篇小说的仿写、续写或者改写。他套用了曼斯菲尔德原著的部分内容、场景、人物形象、情节,如根据《女店主》《她的第一次舞会》《花园茶会》《小扣子被拐记》和《玩偶小屋》,伊希玛埃拉撰写了《带照相机的男孩》《他的第一次舞会》《此生疲倦》《可爱的绑架者》以及《洗衣妇的孩子们》等;借用曼斯菲尔德小说的主题,如《序曲》《在海湾》以及《幸福》等,伊希玛埃拉创作了反映日常生活、充满乡土气息的《乡村生活》《风平浪静的夏天》等,意在揭示成长、归属、包容等具有普遍意义的主题,如小说《风平浪静的夏天》从一个毛利男孩的视角描绘了毛利人血浓于水的亲情观及面临生存困境绝不低头的坚强品格,但其中几篇仿写未免有些粗糙,如《带照相机的男孩》与《女店主》的故事情节、人物塑造如出一辙,将《女店主》中的小女孩变成《带照相机的男孩》中的男孩,将女孩通过画笔记录母亲谋杀父亲的全过程替换为男孩用照相机偷偷拍下母亲诛杀父亲的全过程……

当然,这部短篇小说集中不乏精品,如《洗衣妇的孩子们》不仅是对曼斯菲尔德《玩偶小屋》的续写,更是对《玩偶小屋》主题的升华,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曼斯菲尔德无法想象社会底层人们的未来,但在《玩偶小屋》中化身为凯赛娅的曼斯菲尔德冲破重重阻挠,力邀凯尔维姐妹欣赏了那精美绝伦的玩偶小屋,点亮了两姐妹心中希望的灯火。曼斯菲尔德从心底企盼“小凯尔维们”拥有美好的未来,因而小说以埃尔斯见到了那盏小灯作结:

此时,“我家的埃尔斯”紧挨着她的姐姐。但现在她已忘记了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人。她伸出一只手指,抚摸着姐姐帽上的翎毛,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我看见那盏小灯了,”她轻声说,然后两个人又默默无声了。[4]

沿袭曼斯菲尔德的这一创作思路,伊希玛埃拉塑造了成年后的埃尔斯:经过不懈努力,不仅在伦敦成为一名人人敬仰的优秀律师,还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幸福婚姻,成为励志典范。数年后,埃尔斯受邀重返新西兰,到童年就读的学校参加百年校庆时,当年曾经讥讽侮辱她的“伊莎贝尔们”前呼后拥,尽显趋炎附势之能事,而埃尔斯则表现出了不凡的气度。虽然物是人非,她耳边却不断回响着“‘你们如果想的话,你们可以来看我们的玩偶小屋的’,凯赛娅说。快来,没人看见的”[3]191①。她的记忆中永远珍藏着凯赛娅,正是凯赛娅的善良给予了埃尔斯与多舛命运奋力抗争的勇气。伊希玛埃拉为埃尔斯设计了一场精彩的演讲,在演讲中,埃尔斯再次提到点燃她心中希望灯火的凯赛娅:“那个女孩给我们看了那盏小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盏灯,永远。它永恒的火焰激励着我,像那个女孩一样,总是向别人伸出援助之手……使自己成为更好的人,或许使这个世界成为更美好的生活之地。”[3]191②在演讲最后,她轻声说道:“我看见那盏小灯了”,寥寥数语却堪称画龙点睛之笔。伊希玛埃拉巧妙地将《玩偶小屋》的故事情节融入自己的作品中,结局顺理成章,这恰恰是曼斯菲尔德当年所期盼却无法实现的完美结局。伊希玛埃拉的《洗衣妇的孩子们》体现了时代变迁中社会的进步:无论出身,无论贫贱富贵,只要努力奋斗就会改变命运,就会实现心中的梦想。无疑,伊希玛埃拉借助埃尔斯的成功热情讴歌了新时代新社会。

三、结语

仿写、续写和改写是常见的文学表现形式,古今中外屡见不鲜。伊希玛埃拉在仿写、续写和改写曼斯菲尔德作品方面开创了先河。就整体而言,虽然是二次创作,《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却不失为一部新作,反映了伊希玛埃拉当时的创作水平。细读《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我们不难发现,伊希玛埃拉不仅从一个毛利作家的视角对曼斯菲尔德的小说进行了重新解读,而且还从中汲取营养,丰富和充实了自己的创作。《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的思想内蕴、角度、构思、布局等与曼斯菲尔德的小说基本吻合,主要人物塑造也与曼斯菲尔德笔下的人物性格基本一致。总而言之,他的这些短篇小说与曼斯菲尔德新西兰系列短篇小说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亲缘性与互文性。借助《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小姐》,伊希玛埃拉表达了对曼斯菲尔德的崇高敬意与深切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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