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乡贤汪曾祺说:我的祖母是吃长斋的,这种包子只有她一个人吃。我有时从她的盘子里拿一个,蘸了香油吃,挺香。马齿苋有点淡淡的酸味。
马齿苋即马菜,亦称“五行草”,正如苏轼所绘:“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其绛红的茎总是匍匐在地,卵形的嫩叶绿润肥厚,或红或黄的小花点缀其间,春天里,便有野蜂和蝴蝶翩然而至,缠绵悱恻。它们仿佛隐居民间的高士,风雅中透着一股草莽气。
马菜,叫起来如邻家女孩,只是轻轻念叨,口齿间便浸润着林木苇草的清香。凝望马菜,如同面对一位内心丰盈、恬淡平和的市井布衣。春风骀荡,其茎叶鲜嫩,圆润的茎如少女纤细的脖颈,青绿的叶如温软的手指肚。清洗完马菜,如捧着温香软玉般将其堆到盘子里,细盐陈醋、姜末蒜泥众星捧月似的,衬托得马菜愈发妩媚。
马菜采回后,母亲先用草灰腌泡,腌蔫后,使劲搓洗,晾在日头下晒干。母亲将之放到铁锅里煨熟,再放到砧板上切碎,掺进香干丁,淋上几勺酱油,加点葱蒜佐料,装入白瓷盘,如一堆碎玉,青绿怡人。夹之品咂,口感肥厚,脆滑爽嫩,清凉里有一丝微苦、几许芳香,顿时满口生津,想大快朵颐。
用马菜做煎饼,有浓郁馨香和乡土气息。将焯过水的马菜切碎,拌入加了鸡蛋、葱花和适量细盐的面粉里,搅拌均匀,再加点砂糖,一勺一勺舀进素油锅里捺摊。出锅的煎饼,柔若玉脂,清香扑鼻。轻轻地咬一口,细细品嚼,粉嫩松软、微甜爽口。
马菜与肉末做馅,可包馄饨、搓青团、蒸包子。将艾叶洗净后用刀切碎,加入白糖淹渍,和糯米粉搅拌均匀后,揉搓成面团。加入马菜肉丁馅料,放到蒸笼里用旺火烧蒸。锅里的热气慢慢冒出,屋里飘起香味。起锅,一只只葱绿如翡翠,温润似碧玉的青团,撩拨得大家直咽口水。搛一块细嚼,喝一口糯软薄粥,最是暖心熨帖,顿觉尘世渐远,内心柔软而丰盈。
春阳昊昊,取出贮存的马菜,掺入五花肉红烧,味道鲜美无比。马菜虽平添几分湿润和油腻,但韧性未变,骨子里浓缩的阳光雨露气息,在舌尖上百转千回。此时,来一杯白酒或盛一碗米饭,就着马菜烧肉,一番饕餮,令人不忍卒筷。
南京人春天常吃的“春八鲜”中也有一味马菜,扬州人喜腌贮马菜,岁暮以此为馅做包子,马菜已入寻常百姓家。
马菜可捣汁外涂,可煎汤熏洗,可煮粥啖食,可熬药内服。母亲常说马菜可充饥,可清火明目、消除炎症。旧时乡村孩童划破手指,母亲就剜来马菜,挤出茎里乳白的汁液涂抹伤口,既能止血,还能减轻疼痛。翻阅医学典籍,得知马菜具有清淤败火、治疗湿气等疗效。
大家吃腻膏腴肥甘、玉盘珍馐后,尝尝马菜,咀嚼一下往昔的清苦,接近朴素乡野,领略淳朴民风。一道野蔬,能喚起绵绵乡愁,让人拥有“布衣暖,菜根香”的淡定与满足。
陌上马菜极耐干旱,生命力旺盛。只要一蔸苗,便可分蘖发蔸,随处可见其俊俏身影。马菜淳朴的品格、坚韧的毅力正如故园的父老乡亲。品尝着母亲的麻油炖马菜和马菜青团,我感到温暖和甜美,好似我撷拾了乡野深处充满快乐和温情的如诗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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