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亮
出门取快递,经过楼后的小树林,偶尔会听到一两声鸟叫,仔细寻找,又不确切知道啁啾声来自哪里,但我知道,在我们未看见的地方,春天已经悄然来临。
路边的一团柳树,前几天还枝条干枯,一副老态,不经意抬头,柳枝上趴满了可爱的“毛毛狗”,浅灰的衣衫,伸展的腰肢,像排列有序的合唱演员,正踏着和暖的韵脚,预演一场盛大的曲目。
过不了几日,“毛毛狗”的腋窝里会钻出几株嫩芽,未经太多阳光沐浴的绿,远远看去,似一片嫩黄的雾气,所谓春色撩人,莫过于柳芽如新。元赵雍说:“闲倚栏杆看新柳,不知谁为染鹅黄。”若隐若现的鹅黄色是春拉开的序幕,是阔别已久的觉醒,是温柔铺满的信笺,是素手轻描的淡妆,是一个不留神,鸟儿一口把季节的染料袋啄破,抖出的一抹油彩。
少年时,家里穷,盼春来意味着有春芽可食。柳芽,便是一道营养有味的清欢。母亲的凉拌柳芽是一绝,鲜嫩爽口,草木含香。起初,我们并不知道,她将柳芽放入精盐反复清洗浸泡,用水焯熟,又是一番浸泡是何用意,只担心她把一枚枚小千纸鹤揉碎了,后来才知道少了诸多工序的柳芽,有点涩与苦,着实不算美味,而举箸尝尝母亲的小菜,色泽鲜丽不说,唇齿咬合的瞬间,春天的味道就喷出来,清爽解腻。母亲在我们大快朵颐之时,不忘说一些意味深长的话,自然是绿叶春鲜第一等,可你们不要只知道吃呀,要做一个如芽般干净的人,一生柔雅,一世清喜。
长大后,生活好了,大鱼大肉已然成了家常便饭,可每到春时,母亲还是提篮至塘边沟畔,寻为数不多的几棵柳,捋柳芽,而此时的做法,不复小时烦琐,焯水浸泡的时间缩短,苦涩的味道尤其重,母亲却说:“吃吧,我的高血压都降下来了。”当心心念念的儿时美味跟药效有了联结,咽下去的时候,不免让人心生感触,母亲不是在品尝春天的味道,而是疗愈自己这么多年日夜操劳渐渐衰老的身体。
出于好奇,上网查了一下柳芽的吃法和功效,《帝京岁时记胜》中记载:“香椿芽拌面筋,嫩柳叶拌豆腐,乃寒食之佳品。”《本草纲目》里写道:“柳,性味苦寒,无毒,可治疗风虫牙痛、无名恶疮等几十种疾患。”一叶柳芽试春盘,烹得时令美馔,更神奇的是,嫩柳芽还是世间救命之良药,母亲寄希冀于它,多么朴实美好啊!又诗意,又有盼头,还有什么世间病痛是一芽春色不能医治的呢?
春来风物,处处芳华。气温一寸一寸上升,寒意一寸一寸减退,恣意的春风将万物从沉寂中唤醒,大地开始蔓延无
限生机。不多久,“带露含烟处处垂,绽黄摇绿嫩参差。”
“含”与“摇”,写得真带劲,既温婉又热烈,既娇羞又奔放,眼前有景道不得,只在腦海里闪,柳枝芽色青青,傍风而舞,柳条蒙络缠绕,参差披拂,青烟绿雾,如梦似幻。
接着,一剪燕来,满目春光柳影,再往后,是绝胜烟柳满皇都,江南江北和春住。人们走出家门,或放歌,或酒醉,也会跟着奔跑的溪水,明媚、清亮,大大方方地欢喜起来。
想起姥姥门前的坪,没铺水泥和砖头,土地就是那么自然地赤裸着,一到春天,上面长出很多野菜和小草,有名字的,没名字的,肩并肩,背贴背。姥姥拿着圆月弯刀,提着篮子,快意挥洒,刀雨潇潇,她把能吃的野菜择出来,于是餐桌上有了荠菜饺子、婆婆丁卷春饼、蒜头做的咸菜。我在门前玩,看老母鸡“咯咯咯”地扑着翅膀飞过,草间的露珠落下来,土地潮润的味道,朝鼻翼涌。门口的大石头上,有嫩绿的青苔,我忍不住挖下一片,放在罐头瓶里跟小鱼一起养,看小鱼在绿色的水波里,畅快游走。记忆里的春天,犹如一杯香茗,余香悠远,回味无穷。
很好听的歌《上春山》里唱道:“二月天杨柳醉春烟,三月三来山青草漫漫,最美是人间四月的天,一江春水绿如兰,春色闹人那不得眠。”春天是生长的季节,充满了希望和梦想,倾注着人们对生活的无限深情,要走出去才行。
撷一芽春色,捻一缕鹅黄,拈一指花香,等你,在春天的路旁经过。
(编辑 兔咪/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