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景和
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北京 100730
人们对缓和医疗的概念可能并不生疏,但对其认识尚且不够,对其理解抑或存在较大偏颇。无论是医生还是公众,都需要加深对缓和医疗重要性的认识,同时更深入地践行这一理念。
所谓缓和医疗,是指对慢性疾病、不可自愈/难以治愈之症、疾病晚期患者或年迈体弱者,医疗不力或救治无方,为尊重病患及其家人的意愿,为减轻其痛苦和症状,改善生命或生活质量的一种医疗对策[1]。
事实上,疾病晚期患者临近死亡(或称濒死),是正常的生命过程。缓和医疗也是医疗过程,包含心理调适、营养支持、症状缓解、康复保健、改善预后、慰藉家人等,与延长生命并不矛盾。这些对策和措施,正是人文理念和人文关怀的体现,亦是医学及缓和医疗的本源[2]。正如特鲁多的墓志铭所阐述的,“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而总是慰籍”。
“和缓是悉”,由来久矣。早在我国南朝,谢灵运的《山居赋》中即写道:“雷桐是别,和缓是悉”。雷、桐是古代的两位药学先祖,和、缓是古代两位名医,药神辨识草药之别,医圣明确病患之悉。尽管如此,面对诸多疾病,往往神药亦无力,圣医亦无方。此时,或者“古方治今病,和缓技亦穷”,或者人们还在留恋是否“如彼久病者,不敢忘和缓”还是“疏淪(音同药)费虽多,尺寸皆有功”呢?
于是,我们必须承认,此时最好的医疗是人文关怀,即“和缓是悉”。这就是医圣和、缓留给我们的无价财富与医疗真谛!
缓和医疗涉及两个重要概念:临终关怀(terminal care or hospice care)和终极关怀(ultimate concern)[3]。二者是不同的,临终关怀更侧重于具体的医疗措施,“临终”二字又显得狭隘、刺耳和难耐。而终极关怀则是对于生命的终极认识,比如生老病死、苦难痛殇。终极关怀其实是个哲学问题,亦是我们现今惯常的所谓“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这里侧重于对生命、身体、生活、健康、疾病与死亡的认识、理解和态度。这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且必然要经历和选择的。
诞生或者死亡,发育或者缺陷,健康或者罹病,是科学的、生物学的、哲学的,也是自然的、宗教的、神秘的。医学当然要遵循自然规律和生命规律,但也有可能打破生死的自然轨迹,从而误导人类抗拒必然的生命过程。问题是作为医者,我们需要真正理解什么是生命的意义,以及什么是死亡的意义。现实中,我们确实在寻找消除病痛、延长生命的药物和方法,但也应该避免无意义的,甚至善意的扰乱。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长生不老、无疾而终、健康长寿、万寿无疆,只不过是敬语和神话。
有了对于终极关怀的认识和理解,有了对于临终关怀的具体办法,我们对于缓和医疗就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和领会,也有助于更好地开展缓和医疗工作。可以认为,终极关怀是临终关怀或缓和医疗的目标和升华,临终关怀或缓和医疗是终极关怀的体现和实施。
医学是一个复杂的认知系统,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或人文科学的结合。其关乎国家、民族、社会、家庭、个人健康及幸福。所谓“天地神圣,生命至上”。为此,我们要实施全生命周期的健康管理。所谓全生命周期,就是从生到死的人生各个阶段。现阶段,缓和医疗可能更多实施于年长者,但在生命的各个阶段我们都会遇到不同的健康问题,缓和医疗理念在这些阶段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
医学的认识和实践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局限性,二是风险性。所谓局限性,就是认知的局限,由于人体的复杂性以及人与环境(自然与社会)的交叉性,形成了诸多影响和变数。因此,我们对于疾病的认识和处理可能是局限的、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二是风险性,因为医疗的对象是活的人体,诊断、治疗、药物、手术等都会有风险,是“危险的丛林”。先哲们告诫我们,临床工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戒慎恐惧”。
近二三十年,医学在其他各个学科,特别是在遗传学、分子生物学、机械工艺学等技术的推动下,于颠簸中快速发展。诚然,技术的进步给医疗领域带来了巨大推动力,但也带来了诸多问题。过度诊断、过度治疗,过分相信和依赖机器检查及化验报告,脱离临床、脱离实际等的倾向日趋严重。数字化冲淡了医学的人文观念,隔离了医生与患者,这给临床医学带来了巨大影响,却也进一步凸显了缓和医疗的重要性。
缓和医疗方兴未艾,可以说其是个幸运者,同时又是个逆行者。未来,缓和医疗必须紧密联系临床,既要走到患者床边去做面对面的具体工作,更要进行多学科协作,共同管理患者全生命周期各个阶段的各种问题。无论是大医院还是小诊所,缓和医疗都同样重要,都要践行和发展这一理念。北京协和医院是全国疑难重症诊疗中心,是医疗、教学和科研的结合与转化基地,应该在推动缓和医疗发展中发挥引领和示范作用,因此任重而道远。
缓和医疗不是一枝奇葩的花朵,而是一片关爱的森林。
利益冲突:作者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