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娟
初次执教《记承天寺夜游》一课时,我一直很纳闷,不明白初中教材中,为什么选这么一篇不起眼的小短文。
再次执教这篇小随笔,忽然发现苏轼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留白。他仕途不顺,被贬黄州,“月色入户,解衣欲睡,欣然起行”。如此性情之人,面对月亮,辗转难眠,于是寻找同病相怜的张怀民。常人想来,一定是去找好友倾吐内心苦水,抒发心中郁结。可在这样一个风清月明的夜里,苏轼在文中并未流露出半点愤懑不平之意。他只与月亮对话,描绘展示了一幅优美恬淡的月夜图景。
苏轼没有在文中写自己的苦闷,反而用这种留白提示读者:要有一颗超越苦难的心。《小窗幽记》里说:“凡事留不尽之意则机圆,凡物留不尽之意则用裕,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言留不尽之意则致远。”
对苏轼来说,留白的意义远不止于此。留白,是在遭遇坎坷时,选择直面人生,保持豁达开阔,不必执着于“充实”“圆满”,偶尔抬头,仰望星空,发现人生依然连绵不断,便是美好可喜。苏轼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一生。
初次被贬黄州,苏轼开垦田地,荷锄把犁,在《念奴娇》中高唱大江东去,发出了“人生如梦”的轻叹,杯酒祭江月,泛舟游赤壁,徜徉于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自得其乐。从此,苏轼变成了苏东坡。
被贬惠州,瘴疠蛮荒之地,苏轼反而笑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六十多岁再贬海南,“食无肉,居无室,病无药,出无友”。苏东坡却苦中作乐,研究吃生蚝,还嘱咐弟弟:“无令中朝士大夫知,恐争谋南徙,以分此味。”
苏轼每到一地,定当造福一方百姓,在杭州疏浚西湖,修筑苏堤,“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得以保全;在密州带领百姓治理蝗灾,站在超然台上远眺全城,半壕春水一城花,激情满怀;在徐州,洪水袭城,他身先士卒,规劝富人回城,带领百姓抗击洪水,几过家门而不入;在海南,他开办学堂,传播文化,培养了海南第一个举人,亲尝百草制药剂,为百姓解除病痛。
苏轼自言:“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他一肚子不合时宜,却深得百姓爱戴。林语堂说:“一提到苏东坡,中国人总是会亲切而温暖地会心一笑。”他心里装下了所有的苦,展现给世人的永远是一个有趣可爱的东坡。“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三次人生至暗时刻,东坡都把它们看成了人生最大的财富。苏东坡六十几岁时,结束了海南岛的被贬生涯,渡海北归时,他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这样说的:“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九百余年前的海南岛,除了无际大海、荒凉海島,哪里有什么奇绝景观?可是苏东坡看到了,他看到的是自己一生的景观。他用超然和豁达,将逆境变成自己人生中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