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经济在深圳“飞起来”

王宇

低空经济

临近晚餐时分，深圳人才公园潮汐广场西南侧，外卖公司高大的空投柜被人群包围，反复打量。

空中秩序井然，一架无人机趴在柜顶投餐时，另一架在十余米开外的地方准备下降。为保持安全间距与投递节奏，投妥的无人机急速上升到返程飞行高度，而待投的无人机则缓降、悬停，等前序无人机上升到指定高度，才提速驶向空投柜。

送餐无人机起飞，正是对深圳低空经济发展现状的一个形象展示——2023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以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创新，发展新质生产力。作为新质生产力代表，低空经济位列其中。

除送餐无人机以外，最近，被誉为“空中出租车”的电动垂直起降航空器（eVTOL）“盛世龙”从深圳蛇口邮轮母港起飞，经过约20分钟的飞行，降落在珠海九洲港码头。这是全球首条跨海跨城电动垂直起降航空器航线的公开首次演示飞行。

这次成功飞行，意味着深圳至珠海单程2.5小时至3小时的地面车程，可以缩短到20分钟。而在进行大规模应用以后，未来深圳到珠海的单座票价有可能至两三百元。

赞赏、新奇、疑惑、焦虑，低空经济起飞，全国各地的目光看向深圳，正如人群在公园仰观送餐无人机，混杂了各种情绪。

从零到一

在旁观者看来，开通一条无人机航线，企业所要考量的，仅仅是用户需求、外部制约和投入产出。

但事实是，考虑“往哪儿飞”的基本前提是飞得起来。

深圳是名声在外的“无人机之都”，有着完整的无人机产业链基础。深圳拥有1700多家无人机企业，2023年无人机产值达到960亿元，生产的消费级无人机和工业级无人机全球占比为70%和50%。

“深圳民营经济特别活跃，每个产业起初都是从一两家企业开始，发展壮大，带动整个产业链。”深圳市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经济发展处处长欧阳仁堂说。

深圳早在2011年就开始布局无人机产业，当时是深圳的“四大未来产业”框架下的细分产业之一。按照政策，2014年到2020年间，无人机与海洋电子信息、海洋高端装备等产业分享深圳市财政每年10亿元的补贴。

无人机产业在爆发，但瓶颈也更快凸显——因为要使用空域，无人机的每次飞行都要向空管单位申请，否则就有“黑飞”嫌疑。而更实际的问题是，许多申请人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申请，也不知道要满足哪些条件，飞行计划才会获批。

为了确保安全，一些城市开始对无人机实施“一刀切”的禁飞。整个无人机产业惶恐不安，陷入危机。

2019年，《深圳市民用微轻型无人机管理暂行办法》出台，120米以下空域向无人机开放的改革成果被固定下来。

2020年1月，自研无人机技术的美团将无人机业务落地深圳。“美团无人机业务之所以选择深圳，就是因为这里最早针对无人机飞行管理出台了宽松而明确的政策，深圳把‘黑盒变成‘白盒。”美团无人机运营负责人杨俊伟介绍。

应用替代

工业无人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低空经济的格局。

2021年1月，深圳大南山发生山火，由于山上有很多高压电线，到场的直升机无法作业。“我们接到深圳市应急管理局的电话，让我们赶紧带着无人机过去。”深圳道通智能航空公司市场部总监刘国正说。

一名接近低空经济决策层的人士表示，无人机成本低、易操作，“慢慢就把传统通航的一些功能给取代了”。

“从低空作业的角度来看，先忘掉无人机是航空器，只看它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地面的事，只不过这个工具现在飞起来了。”另一名接近低空经济决策层的人士这样说道。

“未来我们国家要发展低空经济，实际要靠无人机产业来牵引。”这名人士说。据了解，目前中国无人机每年的飞行时长超过2000万小时，而传统通航是100多万小时。“这是从量到质的根本变化。无人机对传统通航是明显、强烈的替代作用。”这名人士表示。

在欧阳仁堂看来，“供给端制造的工具与需求端的应用之间耦合，推动一种新的经济形态逐渐形成”。

不断试探

无人机面临的问题，很长时间被困在地面、起飞之前。

最先遭遇的，是社会对新技术应用副作用的担忧。最早的外卖空投柜设置在坪山的一个居民区里。刚一落地，就有住户激烈反对。涉及住宅，无人机怎么保证不会侵犯隐私、噪声扰民？

挪出居民区，从偏远的街角入手，但问题依然存在。一些起降点不可避免地落在市政用地上：用市政用地开展商业化的飞行，怎么拿到许可？政府、政策到底愿不愿意鼓励你尝试？

很快，杨俊伟与团队发现，地面不会理所应当接纳无人机物流，天空也一样。最初吸引企业来到深圳的低空开放基础政策，不够用了。

要使用空域，必须要申请、协调。除了与管理链条上涉及的每一个部门沟通，由于许多深圳企业将工厂设在惠州，要高效往来两地，许多企业主选乘直升机。坪山靠近惠州，无人机要在这里高频飞行，还要与使用同一片空域运营直升机的友商协调。

2021年1月，落地深圳一年后，美团无人机业务第一次面向真实用户开放配送。

一个月后，几乎与低空经济的概念被阐释并推向大众的同时，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纲要》，提出“发展低空经济”。

2023年6月28日，国务院、中央军委发布《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美团无人机成为首批获取特定类型城市人口密集区运营资质的企业。

“从我们2020年来到深圳，已经过去了四年。”杨俊伟说，“我们不是一下子就能让无人机飞到核心的位置。新兴技术落地，涉及政策、技术运营、公众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这是一个不断试探的过程。”

多方共振

在深圳的无人机运营企业与监管方磨合的过程中，2022年8月，中国民航局为深圳民用无人驾驶航空试验区授牌。之后，时任深圳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在龙华区调研低空经济发展情况时曾披露，作为民用无人驾驶航空试验区，深圳的目标定位是探索城市场景和综合应用拓展的试验。

此外，深圳还计划建设覆盖无人机、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eVTOL）、直升机等各类低空飞行器的统一智能调度监管系统和城市低空通信定位导航系统，完善地面配套设施，打造全球首个城市低空融合飞行示范基地。

届时，深圳市内的无人机航线数量将突破220条，与周边城市协同的城市间无人机航线达到10条，无人机产值规模超过1000亿元。

现在，供应商愿意投入资源开发模组来适配无人机。“有明确的发展预期，他们就更愿意长期地、有耐心地和我们一起投入。”杨俊伟说。

在专家看来，低空经济在深圳起飞，是国家、城市和行业发展共振的结果，是产业和政策共同发力，也是各方能力与需求的汇合。

“产业的爆发其实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空域、基礎设施、技术运营、商业模式，这些问题都要一一解答，才能真正让产业实现大规模的跃进。我们现在处在一个蓄势的阶段。”杨俊伟说。

（摘自《光明日报》）